第五十四章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暮色缓缓四沉,打更的人穿街走巷而过,深秋里,层林尽染,最后的蝉鸣里,只闻得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
狄安安和沈墨沿着东街慢慢走回京兆尹府。
男子眉眼微扬,慵懒轻佻,却像在霜深露重的秋日里熏开了满树桃花。他看向身旁清冷的女子,眼中有赞许神色,缓缓道,“想不到,你的直觉也是如此灵敏。”
狄安安并未谦逊,只平静道:“若是精心排布的谋杀,他又怎么会被旁人瞧见行踪?若是临时起了杀意,证据确凿,又为何咬死不是自己所为?其中必有蹊跷罢了。”她的眸光微闪,转头定定看向沈墨,道:“阿墨,你其实已经看出来了。”
沈墨看着长街尽头,勾唇不语。
狄安安心下却已明了,也回过头,看着长街尽头,道:“有三点存疑。”
“说来听听。”沈墨饶有兴致。
“第一,影秋院处在府中最热闹的地方,刚才我也试过,只要略微提高声音,你站在门外便可以听清我在说什么。遇袭若是大喊尖叫,必然会有人听见的。可是,我们问过所有在筵席上的人,没有人提到这一点。”狄安安细致分析道。
沈墨赞许点点头,“最有可能便是白婷婷和程原确实有私情,她信任他。所以她在遇袭时,没有防备,是以并未尖叫呼救。”
“不可能。”狄安安摇头,“若她真和程原有私情,今日又没有防备他下手谋杀,说明她并不觉得程原会杀她——换一句话说,她和程原郎情妾意,并没有矛盾冲突。程原在这样浓情蜜意的时候杀她,就必定是蓄意已久。这便又回到刚才的假设了——”狄安安唇角浮起一丝冷笑,“若是蓄意已久,怎会那样不小心,被那样多的人看到?”
沈墨嘴角噙一抹笑意,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又从她身上挪开。
狄安安继续分析道:“第二,就是——凶器去了哪里?现场连一支锋利的金簪都未曾有,更何况削铁如泥的刀?韩仵作已验出,白婷婷是被锋利的锐器所伤,流血过多而死。府里和程原身上都没找到带血的刀,那么,凶手杀了人之后,把刀藏到了哪里?”
沈墨补充道:“而且,并未有人看到程原离开影秋院的时候身有血迹,带着尖刀。”
狄安安点点头,又说出了第三个疑点:“第三,我们已经还原过案发的过程,并且用茅草在太阳下的影子精确测算过。若是白婷婷并未挣扎,都要花费上一刻钟多的时间进院、杀人、离开——更何况程原第一次杀人,心慌意乱,难免出错呢?!”
她清寂眼神中带着凛冽,眼光凌厉,幽深晦暗,在夜色中带着几丝戾气:“这就是此案最大疑点。”
“你打算从何查起?”沈墨问她。
“再回去审问程原。”狄安安眯了眯眼,“那日,定有什么事,是我们都疏忽了的。”
他们一路说着,已经慢慢走过了长街,绕过了街角。天青色愈发昏暗,白日里晴朗无云,傍晚却下起了细雨。一场秋雨一场凉,气温愈发低了。
这昏暗天色下,湿凉水汽里,街角点了一盏昏黄的烛灯,影影绰绰地照着一个路边的汤圆铺子。
老板正收拾着东西,看样子是准备收摊回家了。
沈墨见狄安安的额发上沾着细小的雨丝,白蒙蒙一片,再看那虽简陋却暖意融和的铺子,心念一动,顺手便拉了狄安安,往那铺子走去。
狄安安一时傻了,没有反应过来:“干嘛?”
“想不想吃汤圆?”沈墨转头看向狄安安,眨眨眼。
狄安安这才感到身上一股凉意袭来。她本来就喜欢夏天,不爱厚衣服,虽是深秋,却还穿着薄衣。此时还飘着深秋夜雨,本来想拒绝的话,看到那暖气蒸腾的汤圆铺子,却打了个转儿,出口就变成了:“好。”
她似乎忘了沈墨还牵着她的手。
沈墨自然地握着那不盈一握的小手,走到汤圆铺子的茅棚下,问老板:“还有汤圆么?”
已是日落,老板本没有期盼有客人光临,正收拾着灶台打算回家。他听见有人问话,抬头,却见莹白色的蒸汽里,缓缓走来两个谪仙般的人物。男子风华绝代,惑人眉眼若三月桃花;女子清漠寂然,神色冷峻似北地白雪。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京城何时有这等人物?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用力揉了下眼睛。
待他们又走近了些,他才认出,后头那个英气逼人的美人,不就是京兆尹府的狄姑娘么!
嗯,前面这个男子虽生着女相,但容貌倾世,倒也不负他们的狄姑娘。
老板这样思忖着。
“老板?”那风华绝代的男子又问了一声。
老板这才回过神来。“有!有!”他连忙回应,端起身边的两只大碗,依次往里舀了一碗满满的汤圆。
他屁颠屁颠地领着狄安安和沈墨坐下,将汤圆端到了桌上,笑道:“今日狄姑娘来,我请你们免费吃!不够的话,锅里还有,我热着哩。”
狄安安也不客气,向老板道了谢。
老板乐呵呵地又退到了灶台后面。
两人对坐无言。烛光下,水汽里,白瓷碗中白色的汤圆圆润莹透,四下寂静,只让人觉得此刻静好,全如这汤圆一样圆满美好,一瞬可万年。
是狄安安先拿起了碗里的青瓷勺子,低头:“吃吧。”
“嗯。”沈墨低低应了一声。
汤圆温润,内里滚烫,全是甜甜的滋味,就如他的心。
沈墨想起以前京城里世家子弟聚会,说起家中娇妻在怀,好不自在。荣国公府的世子和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总是劝他说,情爱之事是这人间至乐。可他一直觉得女子麻烦,还是单身乐得逍遥。再者他有时为了皇上给他的任务,也逢场作戏过,可只吃过女人的苦头,却未食髓知味地尝过。
——直到今天,他才体会了这人间至乐。
原来,不需说一句话,只吃一晚热乎乎的汤圆,心里却可以这样快活。
对面的女子敛眸,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汤圆,骄矜冷峻。他定定地看着,只希望这一刻长久些,再长久些。
棚屋外下着夜雨。
暮色四合。
※※※
深夜,细雨绵绵。皇商白府,沈墨的房间里,白墙上有人影绰绰。
“查的如何?”床榻之上,幽暗的烛光里,男子随意翻着书简,慵懒问着。一席红色水袖泼下,蕴着无尽风华。
“韩妃那里……属下还未查到任何端倪。”榻下的人隐在暗处,微微颔首,恭敬谦卑。
“一群废物!”男子突然大怒,将手中的书简重重扔到榻下。重物碰撞声音刺耳,发出巨大的撞击声。暗处的人丝毫未见害怕,却将头低得更低。
“是属下无能!”
男子沉吟片刻,再开口,虽风情一笑,眸中却射出寒光万丈:“不是你无能,是暗卫里有人太有能了。”
“主子!难道……?”榻下的人此时却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问道。
“我不过出来一月有余,暗卫中却有人蠢蠢欲动了。看来,王府里有异心之人不少。”沈墨冷笑,“韩妃每次都能先我一步下手。这次白婷婷之事,她焉有不插手之理?”
“可是,属下不明白……”
沈墨打断他,眼角一抹厉色滑过:“小五,你跟了我多少年,怎么还是没有长进?你不明白什么?为何韩妃要把她们都杀了?还是她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被称作“小五”的人缄默不语。
“你忘了?她的父亲可是大骁最善谋略的左相。在成为韩妃之前,她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沈墨悠然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口气,“她随便动一动脑,便会知道怎样做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小五张了张口,似乎又想说话。
“若是想问韩妃为何要把她们都杀了?曾是幕僚的白家、即将与宣武将军府接亲的唐家,她们哪个不是和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现在,连这些事都看不透吗?”
沈墨以手支颈,侧身看向榻下的小五,烛光从白皙的肌肤上流过,留下一串流光溢彩的波澜。
“白家警觉,便让假薛凝碧进府一手遮天,搜集当年的消息;将军府固若金汤,便只能让唐若莺死了,换一个自己的人进去打探;就连这白婷婷,必定也是草木皆兵,不惜嫁给侯府世子寻求庇护。韩妃本想留她活口以便知道当年真相,现在却这么迫不及待地杀了她——”
他顿了顿,眸色幽深,半晌,才继续道:“白婷婷死守着当年的秘密不说,韩妃留着她只是威胁,她,害怕了。”
暗处,小五抬头,面微有震惊之色:“所以京城这一个月来死了这么多人?”
“没错,”沈墨点点头,冷笑道,“她在向我示威。她比我快了一步,她找不到,把线索也给我全断了。”
“那主子您……怎么办?”小五犹豫开口。
“还能怎么办?”沈墨一挑眉,红烛之下,面色妖媚,容色倾城,“她既想推她的儿子坐上皇位,又想要那张宝图的线索。却忘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戾气。沈墨微眯双目,半晌,吩咐道:“你去查一查白婷婷最近的行踪。银庄、酒楼、首饰铺,每个都查!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韩妃这样看得起她,她必定知道些什么!”
“是。”
房间里的烛火微闪,墙上的人影,又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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