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把你儿子带回来
今日格外得闷热,万里无云的大骁京城里打了一个响雷。乌云拢聚,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秋雨。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了浮梁河上,黑云照得河水如同泼墨一般沉郁,木蓬船上雨滴碰撞,发出响亮的促音。
青石板街尽头抬来一顶轿子。
那轿子篷沿上滚着精致的镀金线条,绣着繁复的牡丹花样。四角垂下暗金色的络丝条子,轿门的两边还有两个小巧的银钩,是预备主人家下轿时挂琉璃灯照明用的。
马车夫一身蓑衣,急匆匆地吆喝着马,转了一个弯,停在巷口的宝珠阁前。
宝珠阁乃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是白家名下的产业。
白掌柜匆忙迎到宝珠阁门前,一眼便认出这是薛姨娘的轿子。
这么大的雨,薛姨娘来干什么?
“姨娘今儿个得空,过来试一下新进的首饰头面。”轿子里先钻出来的小丫鬟低眉顺目,似乎看出了白掌柜的疑惑,恭敬地解释道。
“好说好说!”掌柜连忙笑道,招呼伙计为薛姨娘撑绸伞摆马凳。一只纤纤玉手慢慢放到轿帘上,青莲色的布帘衬得它愈发白皙。帘子被慢慢掀起,轿子里头走下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薛凝碧微低着头,一缕青丝垂在耳旁,水汽氤氲在她的眉眼之间,尽是风情。
方掌柜心中暗叹,态度愈发恭敬。自从白家主母去世后,这薛姨娘凭着一张脸和一颗七窍玲珑心迅速成了白家后院的女主人,但她从未恃宠而骄,目中无人。就凭她的姿色和谦卑,日后还真不好说。
薛凝碧将那缕头发轻搁在耳后,抬头看到白掌柜,笑道:“下个月就是重阳了,听府里的丫鬟说宝珠阁又有了新首饰,我就来置办一些头面预备着过节用。”
白掌柜连忙把薛凝碧引到二楼,招呼婢女端来琳琅满目的珠宝供她挑选。
今天下了大雨,初寒临至,浮梁县愈发冷了些。宝珠阁平日里门庭若市,今日倒是没有什么宾客。所以店铺里一时也空旷得很。
薛凝碧眉目流转,未笑含情,只说自己试便可,留了应莲,让店里的婢女都退下了。
白掌柜好感窦生,只觉得眼前的美人恭驯有礼,立刻携了婢女退下,只留一份清净给她。
宝珠阁的对面,浮梁县最大的兵器铺子里,锻造师傅正小心翼翼地招呼一个冷清寂然的冷美人。那女子竖着高腰,英气逼人,却不苟言笑,一双无波的眼睛淡淡扫开,便让人觉得压力顿生,心生凉意。
正是狄安安。
这么大的雨,薛凝碧却出府买首饰,事异必有妖,从昨晚到今天,这个似乎滴水不漏的女人终于露出了点破绽。
狄安安站在窗子前,正好可以看见对面坐着的薛凝碧挑选首饰的模样。她言笑晏晏,偶尔和身边的婢女说笑两句,面容温婉平和,根本不像一个拥有恶毒心肠的女子。
狄安安的眸子越发幽暗,透过半掩着的窗子,死死地盯着薛凝碧的一举一动。
兵器铺的师傅看着狄姑娘这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连忙噤了声,又到后头去打造兵器去了。
狄安安一动不动地看了两个时辰,直到薛凝碧离开,都没发觉任何异样。她蹙眉,难道是她想错了?
整座宅子里最有嫌疑的自然是薛凝碧,但昨天从她支持狄安安查案子,到本分安静地度过一晚,她把自己摘得清清楚楚,而嫌疑却不动声色地移到了沈墨身上,这样的手段,却让狄安安不得不怀疑到她身上了。
毕竟,虚实进退,弯弯绕绕,谁也说不清楚。而她细细思量了一夜,还是想通了些门道。
沈墨生得这样天人之姿,绝代风华,昨天连翘又演得那样逼真,说什么去给白嫣嫣煎安神药。狄安安不用查都能预见,连翘昨日煎得必定是马缨树皮,煎出一碗绝好的打胎药。这样以退为进,倒是好手段。
若是其他人,恐怕早就会觉得白嫣嫣被沈墨勾引,两人暗通款曲,有了首尾。大家闺秀未婚先孕,被逼到绝境,那责任就全都推到了沈墨的头上。
白家上下,也只有受尽宠爱的小妾,才有理由做这件事。
可是她想不通。
薛凝碧如今受尽了白沉声的宠爱。白沉声膝下无子,她又年轻,很有可能生下白家唯一的继承人。再说,就算她生不出,白嫣嫣迟早也会嫁人。嫁出去的女儿,不过几抬嫁妆便可打发,又何必现在动手,惹一身腥臭呢?
若薛凝碧做了这事还能不动声色到现在,她断不可能是这般鲁莽浮躁的人。
是她吗?
狄安安只觉得越想越乱,许久没有这样心烦气躁过,可如今面对一个无影无形的“鬼怪”,倒觉得无从下手了。难不成白嫣嫣真的是被鬼迷了心窍,自己摔下璎珞阁去的?
她想起很久之前的姨姨对她说:“安安,姨姨别无所求,只求你能得慧眼,不被蒙蔽。世上是非太多,有时不必太过苛求真相几何。”
那时的她还是不到十岁的稚子,生了一副聪明的头脑,认为自己凭努力,总还能寻求一些秘密的真相,可以求得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便对姨姨的话不以为然。后来发生了那件事,见了一些人事薄凉,缥缈云烟,后来又做了刑警,看了太多人情冷暖,便渐渐明白了姨姨的话。
其实很多时候未必有真相。
她又想起夏日里姨姨欢喜坐在院子里绿荫下的台阶上,在树影里看书。午后蝉鸣声愈发嘈杂恼人,可是她永远那样气定神闲、恬静安然,只让人觉得四下里清香袭人,都是长久的宁静与祥和。
她这辈子,想是再无可能享受那宁静安然了。
狄安安定了定神,终于渐渐把那浮躁的心气安定了下去。善恶终有报,她终归不是圣人,便只安心办案就可以了。
她慢慢看着薛凝碧款款进了轿子,渐渐远去,轻叹口气,正要去白府继续盯着薛凝碧,却听见后头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转头一看,正是惊慌失措的桃枝,咋咋呼呼喊道:“小姐!小姐!不好啦!”
桃枝拉着狄安安匆匆回到了京兆尹府。
白沉声竟带着管家道京兆尹府,在背后告了她一状!
狄安安自然没有想过薛凝碧能劝住白沉声,但她没有想到,这才过了一天,就叫人找上了门!
偏偏她又不在府中,可不是一下子就被发现!
她一走进衙门厅堂,见到的便是狄明喆皱着眉头、烦躁焦虑的样子。
他的左手转着木桌上的茶杯盖,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木椅边,敷衍地应和着白沉声的搭腔。
她太熟悉这样的动作了。
狄明喆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果然,狄明喆看见亭亭玉立的女儿进门,“啪”地一下将手里的茶杯盖扔到一旁,站起来时太急,腿把身后的椅子拖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你这个孽女!”
狄明喆瞪大了眼睛恶狠狠道,一边快速地走上前,扬起胳膊就要打狄安安。
桃枝见他的手都快打到小姐脸上了,担心地尖叫一声,一下子冲到前面跪倒:“老爷,要怪就怪奴婢吧!这件事和小姐无关!”她护主心切,虽然慌张失措却依然冷静清醒,这看似随意的一跪正好阻在了狄安安和狄明喆之间,除非狄明喆把她踹开,否则是够不着狄安安的。
狄明喆却何尝看不出她的心思,一个小小的婢女都想忤逆他,他愈发生气,抬脚就往桃枝的心口踹去。他是武将,这极怒之下根本没有控制力道,桃枝瘦弱的身子一下子飞了出去,撞到衙门的红木桩子上。她趴在地上,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出来。然后一动不动,似乎是昏死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狄安安都没有反应过来。
狄明喆又上前了几步,挥袖便大力打了下去。
狄安安没有躲闪,她甚至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狄明喆只看到自己女儿冷冷地看着自己,眸子里溢出冰凉的寒意,嘴角带着一股讥讽与揶揄,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
这个逆女!
狄明喆只恨不得往她白皙的脸上多打几巴掌,让她哭泣求饶,知道何谓家规,何谓不孝的下场。他只觉得自己心肺都要被这个逆女气得绞三绞,奈何毕竟有外人在场,只得硬生生放下手,只觉得心里火气无法发泄。正转头看到地上趴着的桃枝,便想走过去再踢两脚解解心头只恨。
狄安安只看着他冷笑。
“父亲,”她开了口,“你若踢桃枝一脚,我便踢你那宝贝儿子一脚,你信也不信?”
狄明喆的脚步顿了顿。在外人面前被自己的女儿威胁,他只觉得自己的脸丢尽了:“你这个逆女,那可是你弟弟!”
狄安安自然看出他的憋屈,可她就想让他憋屈,气死最好,“若是不信,你便踢上一脚好了。反正你已经踢了桃枝一脚,那左右你的儿子是躲不过我的这一脚的。多来几脚,就算是踹断了他的腿,我也是不介意的。不过可惜了,”狄安安讽刺地弯起嘴角,“他是生是死还不一定呢。”
狄明喆只觉得这个女儿简直就是生下来让他折寿用的。
他到现在只有这一子一女,为着升官,他也不敢纳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妾。如今儿子遭人掳走,生死未卜。女儿却还在威胁他要踹断儿子的腿。
狄明喆下意识地偷瞟了一眼狄安安,只看她那冷冽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踩住了他的命门,只能生生被威胁住。
白沉声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好大一出伦理秘闻,这京兆尹,也忒怯懦了些!
狄安安慢慢走到了桃枝的面前,定定看着狄明喆,冷冷道,“所以你最好先掂量掂量,你现在是更想要桃枝的命,还是你儿子的腿!”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狄明喆怒喝,却也在心中疑惑,听狄安安这话中的意思,是还能救出然哥儿?
“自然知道。”狄安安道,“若是你让我查这个案子,我能保证将你儿子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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