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托寺与红山宫遥遥相对。只是红山宫坐北朝南, 寺庙则是朝东, 面向日出的方向以及平民区。也就是整个逻些城成一个“旧”字型, 红山宫与桑托寺位于左侧上下两点处, 富人区与平民区又居“日”的上下两个口。
既已经安排好她先到寺庙里待嫁, 正好, 她的那些所谓嫁妆也不用在整理了, 到时候由寺庙抬出也能让吐蕃人知道何谓十里红妆了。
当她的驾辇穿过城区一路从繁华来到了贫瘠,可以直观的感受到百姓们的精神面貌有很大的不同。在富人区的时候一路繁花盛开,人头攒动般的争相目睹她的风采。甚至有那大胆的姑娘小伙演奏起欢快的乐曲, 旖旎的裙摆长袖飘荡出火热的风情。
跨过那条界线以后,贫民区的道路两旁也是有百姓夹道匍伏跪迎,但俱是安静的虔诚的惶恐的。路旁的房舍也多是平层, 黄泥混着草坷垃抹的墙面, 时间一长有的地方已经斑驳脱落。有一户人家的房舍简陋,户主人穿着也是脏乱不堪, 但那被男主人护在身后的母女俩的发辫上缠着的相同的鲜艳的丝穗子倒显出一抹明媚的欢畅, 在怎么零落成泥, 人们内心对美好事物还有追求。
许是有了能让她内心柔软的人, 她对于这种难得的一抹温情很有些动容, 也对于该做的事有些许清晰的概念了。她在现代社会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对于皇权、朝政她基本上属于两眼一摸黑的状况,让她亲身上场去做些什么那是异想天开。但好歹得益于现代社会电视、网络的资讯传播她的眼界要开阔些,在某些事情上给决策者提供一个方向, 一种新的可能。更多的是在一些民生、农业技术上去纠结一群专业人士, 提供一些能够有启发引导作用的设想与方向,至于如何去达成只能由专业人士摸索着来了。
她只能在吐蕃的生活中一点点对照现代社会的进程,发掘值得改进的地方,使效率提高,消耗减少,潜移默化的提高吐蕃的生产生活水准。
只是她需要人手,很多的,不迂腐的,有冒险精神的。看了眼骑马在一旁护送的野力,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看什么呢?”赤松顺着她视线看了出去,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尹络看了他一眼,窗外野力人高马大的他看不见?
“不能是看野力吗?”
“天天看到他有什么特别的?”
“突然发觉野力长得倒是周正威武,很能吸引姑娘们的目光。”
回应她的是赤松的大笑。
野力离得近了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得略略后退了两步,内心戚戚然。最近没有做出惹怒女主子的事吧,为何要如此陷害他?他可承受不起赞普的怒火。
“笑什么?”这人逗起来好没意思。
“试过我以后你还能看上别人?”
她恨了他一眼,这人在某些时候狂妄而自大。
“我差些人手,有心找野力的人来帮忙。”
他沉吟片刻,道,
“野力家的人可用,除了他以外我再安排些其他人来。”
说话间两人到达了桑托寺,寺庙的金色屋顶在烈日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光,还有那佛门重地的香烛缭绕,显得神圣而肃穆。在寺庙前的广场上虽然有兵士们的围阻,但还是有密密麻麻的人群因着赞普即将册立赞蒙的消息前来寺庙前祈福,都是些虔诚的信徒,身上的皮袍已经污秽不堪了,手上脚上因为长途跋涉有的已经破皮,但却浑不在意,远远的能对着赞普赞蒙叩头,能给佛祖添一回酥油茶仿佛就值得一生回味似的。这就是吐蕃人勤劳、虔诚、执着,易于满足。
车驾停了下来,因着婚期在即,赤松德赞只能将她送到寺庙门口,不便再送她进去。朱巴上师领着僧侣们早已等候在庙门外。她下了车驾,缓缓的穿过人群,任衣裙在高原的飒飒秋风中飘扬,唇角含笑,一派高洁的天女模样。
朱巴上师迎了上来,行礼问安,
“见过天女。”
“上师免礼,有劳久候。”
由朱巴上师陪同下进入清幽的寺庙内。整个寺庙因着皇家主持修建,不惜工本,显得富丽堂皇。她先前往西侧的主殿在佛祖像前参拜,黄金贴身的佛祖显得慈祥庄重,她郑重其事的叩头、拈香,内心却无所求,所做的不过是为佛法造势。
说到造势,她想起了寺庙前广场上的虔诚信徒们,心中有了个想法。
“上师,外面有这么多虔诚的信徒,不知道他们是否都有机会进寺庙来参拜?”
“寺庙内部是僧侣们修行之地,沾染太多凡尘气息于心性的坚定不利。”
“所以虔诚转山的信徒们老远过来就只是对着建筑磕头,连佛祖真身都不能见着?又怎么能确保他们领受的佛法是正确的呢?”
“天女有何见解?”
“上师既然是来弘扬佛法的,那么没有必要保持高姿态嘛。每逢佛教的圣日可否考虑开坛讲法,抑或是于每月固定的时间开设法会,带领着信徒们一起讲经论典。增加信徒们的归属感与认同感。亦或者是布施一些佛前供奉的五谷给信徒们,令他们能沐浴佛法的加持。”她在现代的时候去寒山寺旅行的时候有幸见识过佛会的盛况。
朱巴仔细一想,此前从未如此操作,但听起来似乎能够快速扩大佛教的影响力。
“天女可否细说如何操作?”
“上师,我对佛教经典一窍不通,只能提一个大的方向,至于细节只能由诸位高僧去探讨完善了。”
“天女过谦了,能提出这些设想,此乃真正的大智慧也,证明你有佛缘慧根。”
“上师,这事咱们略过。”她对于佛法教义敬谢不敏。
朱巴也不再勉强,来日方长。
“上师,我观外面长途跋涉前来参拜的信徒颇多,很多老人妇孺身体经过一番颠簸已经有些病态了。可否由寺庙腾一间房舍出来,由郎中看诊,能治好一些病痛,也是功德一件。”
“此乃大功德,贫僧愿意协助,如果药材方面不凑手,也可教会僧侣们辨识药材,僧侣们在外修行的时候,也能顺带采回来。”
“明日,我会安排郎中们前来拜会大师。”她习惯性的把任务布置下去,由下属们去跟进完成,朱巴上师为人谦和倒是很能习惯她的这种行事风格。
商谈完她目前所能想到的事情以后,她便告辞,来到了自己暂时的居所,东殿。整个殿堂宽敞华美,四周的墙壁与天花板上都描绘有精美的壁画,以吐蕃人的历史文化为主要题材。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四周有琉璃莲花型的宫灯。
整个宫殿按照功能进行了区分,最外侧的是可以会客的大堂,转过充满异域风情的屏风则是她休憩的内室,内室有窗朝向东方,可以一览寺庙前的广场,与更远处蜿蜒流淌着的河水。
临近婚期,源源不断的物品自红山宫送出,从成婚的礼服与首饰衣裙,到佛塔佛像经书。看着这些不同于她以往认知的物品,她有些不知所措。幸好,这时吐蕃本土的贵夫人们前来求见,想起了赤松的交待,她高兴的吩咐拉姆前去迎接。
来的都是忠诚于赞普的下属们的家眷,早得了家里夫君的耳提面命,这位未来赞蒙的心性身份不一般,本身为大唐公主,又有佛教天女的夙缘。本就存着交好心思的夫人姿态放得更低了,行礼问安的姿势都是标准而虔诚。
尹络亲切的请各位夫人们起身,落座于柔软舒适的垫子上。明显能看出其间穿墨绿色长裙的夫人为首,只见她挂着和善的笑容开口,
“早该来拜访了,只是想着公主这几日匆匆搬了住处怕搅扰了贵人,才拖到今日。”
拉姆在她耳边提点,说话的这位正是副相韦东赞的夫人。
“副相夫人言重了,我正对着这些吐蕃的风俗礼节一筹莫展,夫人们来了正好,可以指点一二。”
侍女们鱼贯而入奉上了大唐的茶点,夫人们品尝以后具是赞不绝口,于是话题便慢慢打开,从茶点说到用衣物首饰,再到婚俗细节。在她的有意引导下,气氛轻松而和谐,她不仅摸清了各位夫人的来龙去脉,甚至连哪两位有些龃龉都看了出来。
夫人们更是觉得这位大唐而来的贵公主气质高雅大方,为人又亲和有礼,所知甚广,不愧是天朝上邦出身。都愿亲近她,听她说话,她谈吐文雅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令人心生愉悦。
一来二去的,大唐公主、佛教天女、未来赞蒙每日午后都会举行茶话会,在宫殿外,花香茶香袅袅,话题涉猎广泛,又言之有物,她有时甚至能凭着只言片语就能推断出整个事态,进而给出适宜的解决方案,显得睿智而神通,很有佛教天女的风范。
整个吐蕃的贵族夫人们都以能成为其座上宾客为荣。只是可惜,还得继续等待,因着她还没有正式入主红山宫,此时她还只是邀请熟知的那几位夫人以指点她吐蕃风俗礼节为名。等婚礼礼成以后,同为她的臣民,她总不能厚此薄彼了吧。
尹络在与吐蕃贵夫人们的交往中才真切的感受到吐蕃与大唐、与内陆的差距。从最简单的生活习惯,到卫生用品差别不是一个档次。
她习惯了每日沐浴更衣,隔日洗头梳发百遍。那日午间,她贪睡了一会儿,洗头的时辰晚了些。等夫人们求见的时候,她的发还没干透,想着平日里聊得已十分投契,便宣她们进来。
夫人们一进来就见到她正仰躺在榻上,侍女们正一遍又一遍的替她篦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一般披散在脑后,金色的阳光自窗户间射进来,照在只着白色雪绸中衣的她的身上,黑、白、金色的对比,再加上其绝世的容颜,显得圣洁高贵。
她见着来人,莞尔一笑,如高山上雪莲初绽,更令人惊艳。
“劳夫人们稍坐一会,我这头发还没干透。”
夫人们坐在下首,神色却止不住的投向她。还是韦夫人更加大胆一些,问道,
“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我每日会让侍女们替我通头百下,可以活络头皮,令头脑清醒。”
“难怪公主这般聪慧。”韦夫人见一边放置的软帕是湿润的,有些奇怪的问道,“公主是洗头了吗?”
“是呀。”她有些奇怪,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经常见公主洗头沐浴,想必这是大唐夫人们保持美貌常用的手法吗?”韦夫人提到美容这一块,所有人都来了精神,都炯炯有神的打量着她,没有女人不爱美。自这位天女公主来到吐蕃以后,掀起了一股猛烈的风潮,所有人都想要学着她的动作,以求一点相似。
尹络这才觉察出一些不对劲,她坐起了身,看向各位夫人,问道,
“我每日沐浴,隔日洗头,难道诸位不是如此吗?”
众人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尹络这才察觉到她忽略了其中的一些异常。
原来吐蕃地处高原,气候寒冷,而为了避免生病,大部分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不怎么洗漱。而一心事佛,最为洁净的僧侣们每日的洗浴流程是这样子的:嘴里先含一口水,然后吐在掌心洗手,再来一口水吐在掌心再来洗脸,如是三次。普通人的生活就可想而知了,他们追求心灵的洁净远超身体的。
谢天谢地,她早逝的婆母是汉人,教会了赤松汉人的生活习惯,否则叫她如何适应。
她想到了什么,
“你们多久沐浴一次?”
“每个人的习惯不一样,但每年秋日有七天的沐浴节气。”言下之意至少每年会有一次洗浴的机会。
“那个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呢?也是如此?”
“身体不舒服更是不能沐浴呀。”
尹络终于想到了,她可以抓起的第一件生活小事就是从卫生习惯开始,从生活水平更为发达的夫人们影响起。
她穿好衣服,头发随意的挽了个发髻,然后领着吐蕃的上层贵妇人们参观她的日常起居。
一样样的来,从动物毛做的牙刷、到她日常洗脸梳头沐浴的各种工具,再到带盖的可以移动的恭桶。她让阿香等人展示着、讲解者,不时还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以及身上淡淡的体香,给这群贵妇人们带来了一轮轮冲击。
当其中一位贵妇人看到阿香正在为她缝制的新的还没完工的月事带的时候,这种冲击达到了顶峰。
“这是在女人每月污秽日子所用的吗?与我们的不太一样呀。”
“你们使用的是什么?”
“动物毛皮。”
尹络赶走了怪异的想法,这种不透气的东西用着不嫌憋得慌吗?
“那用不起毛皮的平民姑娘们呢?”
“树叶、树皮。”
尹络是彻底的服了,她没有想到,连女性作为人类子嗣繁衍的最初屏障的生理需求都是这样的一塌糊涂,她的前路,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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