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是收获的季节, 物产丰饶, 气候宜人, 适宜嫁娶。临近婚期, 从各地赶来的民众逐渐汇聚到逻些城, 到红山宫参拜, 到桑托寺祈福。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传闻, 赞普喜爱花草事物,来祈福的平民们都会带上一些新鲜采摘的花朵,把这个小广场装点的动人。
而来参拜的人多了, 总有些身体不适的被扶到一旁免费看诊之处,寻医问药。渐渐的桑托寺外赞普施设的药行倒成了个福地似的。有那病痛的,在此处看一看, 由郎中开上几服药回去吃吃, 再按照郎中嘱托的习惯注意饮食,效用十分明显, 于是渐渐的出了名, 门外排起了长队, 有那不是前来祈福的也混迹在队伍中, 最后不得不每天只看诊五十人。
受益的穷人给不起钱财, 但又过意不去, 于是看着药行外晾晒的药草去采了来,放在药行门外即走。天长日久的因着都是些普通的病症,所用的多是常用药, 药行倒也能够自给自足。
富裕人家多不愿与奴隶平民们挤在一起, 有病痛的却又拉不下脸来。有那消息灵通的,悄悄告知,桑托寺的免费药行乃是赞蒙亲授开的,不久会开一家专门的唐坊,里面不仅有药行还有其他各种花哨的,没见过的玩意。一时间逻些城内的人都期待着唐坊尽快建成。
至于这消息的传播,一是由僧侣们的传播,二是那位野力家的商人暗暗推波助澜,三嘛则是那学尝到效用的贵妇人们。
一直以来逻些城内的贵妇分成了两派,信奉苯教的旧派,与赞普扶持的信奉佛教的新派,各自互不干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新派略处于弱势。
而最近这种状况有所改变。以新派去过赞蒙茶话会的贵妇们为首的,在聚会交集的时候总是坐在一起,神神秘秘的谈论着话题,而这个交集圈不断被扩大,总有些新的夫人找着各种由头,加入其间。而那一群曾经的少数派们队伍倒是逐渐壮大了起来,渐渐的竟成了多数派。其中最核心的圈子里的那几位夫人们的神色、容貌、穿着打扮渐渐的都透露出一种别致的韵味来。
在这样的氛围里,赞普册封赞蒙的大典来临。婚礼这一天,由桑托寺至红山宫的主路上铺满了鲜花,逻些城内外都挂满了五彩的经幡,道路两旁的人们都穿戴着最为华贵的盛装,面露喜悦的笑容,见证着他们的赞普迎接赞蒙。
桑托寺祈福的钟声敲响,自三日前开始的祈福大会,信徒们在身穿紫红色长袍的僧侣们的带领下念诵经文,为吐蕃祈福、为赞普祈福、为赞蒙祈福。
尹络穿戴一新,唇角含着骄矜的浅笑,端坐在大殿之上,佛像之下。四处是明堂堂的珠光宝器,身后是数不清的点着红烛的黄金莲花台,以及高台上宝相庄严的佛祖,她身在其间,几欲神化。
蟒筒、筒钦和海螺被吹响,声音低沉悠远,宣告着王者的驾临。
赤松德赞缓步踏入佛殿之中,着一身传统的桔色织金长袍,身上装饰着华贵的松石玛瑙天珠,腰间系着象征着王权的藏刀,身形昂藏,气韵非凡。他看着她的眼神炙热明亮又缓和了他身上外露的王者之气。
尹络今日的穿着与他一致,也是相同的材质,那腰间束起来的柔美曲线与他的昂藏正好一柔一刚,如阴阳调和一般,互补。只是她作为吐蕃权利最高的女性也体现在这重要日子里全身上下多达几十斤的珠宝之上。头上、脖子上、腰间、手腕、手指、甚至脚踝上,无一处不显示着她夫君的财大气粗。就比如她全身上下装饰最多的蜜蜡琥珀来说吧,就没有小于鸡蛋的。异域之美,美则美矣,只是太难承受。
但好歹她也是见识过诸多场面的人物,在侍女们的搀扶下,手搭在在赤松的胳膊间,一步步神态端庄的走下神殿,在众人的恭迎之下被扶上马车,拉车的是三匹矫健的母马,其肚腹有微微的隆起。她知道按照风俗,那三匹必然是有美好象征意义的怀孕的母马。
队伍回转马头像红山宫驶去,一经过人群,人们便自发的连缀在队伍的后方,一起跟随着前行,逐渐形成了连绵不绝的人潮。
红山宫之前的广场早已是热闹非凡,戴面具的舞者在其间歌舞跳跃,又有饰牛狮虎等猛兽的舞者在演绎着欢乐的场景。又有鼓、琵琶、饶钹相合,间或还有诵经的僧人们祈福。
这一日不管是富人还是平民还是奴隶,都俱享有赞普赞蒙的恩赐。富人们的是最近悄然盛行的大唐的清洁用品,平民的是一壶青稞酒,奴隶则是一块肉,各得其乐。
赞普赞蒙升降红山宫以后,先是在第八层的议事殿内接受朝臣、贵族以及命妇们的朝拜。
在桑托寺的这些时日,尹络也没有闲着,在朱巴上师以及夫人们的普及之下算是理解清楚了吐蕃朝廷的组织架构。
文官称相,武官称都护。相按照从高到低基本分为大相(纳囊家)副相(韦东赞、钦波家、扎伦)小相;都护则由分为大、副、小。所有的都护都已经被赤松收拾服帖,军权尽归赞普。
先是纳囊大相带领着众文官上前见礼,接着是扎勒素打头的都护们。最后则是命妇们,按照丈夫的品级高低前来见礼。至于那些没有品级的后宫们,则完全没有踏入此殿的资格。
这也是吐蕃跟大唐后宫的不同之处,吐蕃后宫人数并不多,大臣们、其他国使臣进献的都可以进入后宫,只是所谓的后宫独立于整个红山宫之外,在遥遥的西殿,好吃好喝的养着。没有赞普的传召、没有册封品级,连出都出不来,完全省却了尹络后宫争斗的麻烦,天长日久的也没有哪家舍得把女儿送入监牢。
吐蕃女人在家庭里地位相对较低,越是在守旧的苯教家族里越是如此。许是男人们对女人的不屑一顾,正妻与小妾的地位也是碾压式的。
礼成以后,宴会开始,尹络被搀扶着去换了一身孔雀绿的长裙,腰间系一条缀满珠宝的桔色腰带,全身上下的装饰物也取了大半,在她的坚持下,只留下一条最为贵重的琥珀项链。换了身轻便衣服的她落座在赤松身旁,才有闲情打量这吐蕃的政治权力中心。只见整个大殿由12根巨大的大理石柱支撑,层层叠叠的帐幔点缀其间。整个大殿被吐蕃人喜爱的桔色、赤色、降朱色所环绕。四周墙面装饰有色彩鲜艳的壁画,描绘的是吐蕃的历史、先贤、佛教故事之类。
有鼓乐鸣奏,有盛装的舞女跳着吐蕃的舞蹈,艳丽的裙摆时而旋转时而同进同退,显得整齐而和谐。
朝臣武将们都各自成群的交谈着,坐在上首看来泾渭分明。尹络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纳囊大相,他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神情倨傲,对于周遭的奉承不屑一顾,只有特定的几个人的敬酒他会给面子的饮下。那几个人应该是其余几大贵族家族的首领吧。看起来同盟也并不是无懈可击呢。
正出神间,一杯酒横到她面前,顺着手望上去是他,眼神柔润动人。她想要接过酒杯,他不允,执意把酒杯送到她唇边,她含笑就着他侍候的姿态,饮了一口,是青稞酒,清爽的淡淡的甜味。赤松收回手,就着她的唇印一口喝干。这样喜悦的日子里,她就陪在他身边,在以后无数漫长的岁月里,她只能陪在他身边。一想到此,他便不能控制血脉里的躁动,想找个由头早些离场,那群狼一样的都护们几杯酒下肚都放开了矜持,围了上来敬酒。饶是他再是酒量惊人,但猛虎架不住群狼,一杯杯下肚,他也是显露出醉态。
他搂住她腰的手炙热的厉害,尹络察觉到他的醉意不得不给在一旁的野力使了个眼色。野力领命上来,挡住了众人的架势。
“诸位还没尽兴的话我那里有西域的葡萄酒。扎勒素大人请吧,我们再喝,耽误了赞普的洞房小心等赞普酒醒来找你算账。”
扎勒素本是还想再劝酒,韦东赞也站了出来,他自认说不过老谋深算的韦东赞,顺势被拉走了。
尹络这才扶着赤松回到了日光殿。侍女们帮扶着把赤松送到了床塌上以后纷纷退下。装饰得喜庆的殿堂里只剩下两人。
她打量着睡着的他,逐渐涌出一种不可思议之感。兜兜转转,跨越千年,她在千年前找到了归属。眼前这个男人强势霸道,曾经逼迫她,又曾经救了她,他强势给予她爱,又索取她的回应,却又是最能包容她、懂她的那一个,在他面前她可以有恃无恐,可以展露本性。
他是她所能遇见的最合适的人。她对于他的感情是依赖、是喜欢、是各种权衡利弊。但谁又能说这不是爱呢,至少他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她愿意选择他做为她孩子的父亲。
见着他眉心微皱,许是这般躺着并不舒适,她替他脱了外袍,拧来帕子擦拭泛着红晕的脸庞、脖颈。
在她略过他胸膛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手,睁开了明亮的眼睛,把她吓了一跳,
“你没有喝醉?”
他大手一拉,她整个人趴俯在他身上,毫无缝隙,他灼热的体温熨烫着她,连带着她也有些燥热,他凑近她唇边低语,
“这样的夜晚,我怎么舍得喝醉呢……”
窗外的广场上熊熊燃烧的篝火以及载歌载舞的人群都不能打扰这一室融融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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