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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得不给她碰了

  贺盾赶起路来日夜不休, 两人一道上路, 甭说是学吹篴子, 便是连话也甚少说。

  通常是到了驿馆换马的时候, 暗七等人才会稍事歇息。

  贺盾去挑马, 杨广朝旁边一脸菜色的暗十一问, “上次王妃也是这么赶路么?”

  暗十一嗓子冒烟, 灌了一口水,袖子一抹喘息回道,“比这次还厉害, 这次好歹走了一截水路……比上次好上太多,上回可是去了半条命,暗一是我们几个里头耐力最好的, 赶到长安也快不行了, 在这上头上,王妃是真神。”

  恰逢贺盾牵着马急匆匆出来, 见杨广神色不太好, 便问道, “阿摩, 你可还撑得住。”

  杨广朝贺盾看去, 面色蜡黄唇色干裂, 衣衫也脏兮兮的,她骑马的姿势不好,力道又跟不上, 满手连着手臂上都是挽缰绳拉出的红痕, 磨破了皮出了血,穿着一身简单方便的武士服,估计膝盖和腿部上的伤也差不到哪里去。

  杨广不大想和她说话,只点头示意她可以,翻身上马,往前头去了。

  后头暗十一暗七等人跟上来,噤声不语,贺盾给他们几人把了脉,又赶马上前追上杨广,想给他切脉。

  杨广看着妻子脸无血色,憔悴疲乏又硬撑着的模样,虽是知道这样性命无忧,但看她来给自己切脉,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起了些脾气,焦灼烦躁,又知她性子天生如此,再加上这件事不是她的错,又发不出火来,心里憋闷,只朝她伸手道,“阿月,来我这边,你和我共乘一骑。”

  贺盾确定杨广只是疲乏没什么大碍,心里放心了许多,摇头道,“阿摩,咱们还是快些赶路罢,再有五日便能到长安城了。”两人共骑,速度就慢很多。

  人命关天的事,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力而为,他们还是快些到长安比较好。

  贺盾说完也不跟杨广歪缠掰扯,直接打马上路,马蹄扬起的灰尘扑了后头杨广一头一脸。

  “…………”

  杨广看着前头跑得恨不得长翅膀飞起来的背影,心里气闷又无法,身下高头大马停下来便想够路边的青草吃,被缰绳束缚着不能动,十分烦躁地来回踱步,一如主人此刻的心境。

  杨广一扬马鞭,暴喝了声走,马便如离弦的箭射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缩短了与前头那匹的距离。

  暗十一等人不敢上前招惹询问,只坠在后头,尽力跟着。

  长安城外青草依依,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杨坚也是从仁寿宫赶回来的。

  一行人入了长安城,贺盾和杨广两人径直往宫里去,杨广吩咐暗十一等人先回晋王府歇息,晚间一些备下马车来宫门口接人。

  贺盾与杨广先去见了杨坚独孤伽罗。

  两人形容自是好不到哪里去,蓬头垢面脸色憔悴,风尘仆仆。

  皇帝当年亲自往江南去过一趟,知道这一去有多少路程需要多少时日,心里知晓他们定是收到圣旨起便快马加鞭赶路回来,便十分动容。

  独孤伽罗疾步走下高台,把贺盾扶起来,又去扶杨广,仔细看了两人的神色,心疼不已。

  杨坚即宽慰又动容,嘴唇掀动,骂道,“你是朕最喜欢的儿子,何须这么个往死里的赶法,为那孽子不值得!”

  杨勇尚为储君,皇帝能堂而皇之说出最喜欢这三个字,看来朝堂上的事基本都是真的,皇帝近来确实是感情用事,已经到了为所欲为的地步。

  这等话他自然不能顺着接,杨广只温声道,“三弟身体要紧,儿臣和阿月先去看看三弟。”

  独孤伽罗平素虽是性情坚韧,但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看儿子命在旦夕的,落了泪很正常。

  独孤伽罗扶着杨广反复地说好孩子三个字,又很快平静下来,叫了一个叫石云的小宦官进来,让他领着杨广贺盾前往云月宫。

  杨俊被罢免了官职,重病染身,秦[王府被封查,杨俊现在便住在宫里,贺盾等人来没走到,路上便遇到了太医署的人。

  太医署有了个结论,不敢往上报,他们里面大部分和贺盾都熟,见了她都很高兴,杨俊的情况都悉数与如实她说了。

  人清醒着,但奄奄一息。

  又延误了诊治祛毒的最佳时机,用药养着也只得三年五载,若中途出什么岔子,不见好转,那就是年底的事。

  太医不敢往上报,只能拼了命想办法治,杨俊现在是被吊着的命。

  贺盾见了杨俊便听懂了太医令中途出岔子是什么意思。

  杨俊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情绪极不稳定,贺盾问清楚旁边守着的家仆,知晓是因为杨坚责骂的缘故,没再说什么,先给杨俊把了脉。

  得益于在岭南穷山恶水毒林子里有过一段折腾历练的经历,贺盾其它方面有比不上太医院医师的地方,但解毒制毒这一块上是强项,等她仔细给杨俊把完脉之后,一颗心放下了一大半,虽然麻烦,需要吃药调理一两年,但能治,也能治断根。

  杨俊清醒着,知道贺盾正给他看病,贺盾提笔写方子,朝躺着起不了身的杨俊温声道“三弟,放心罢,能治好。”

  杨俊只凄然一笑,又朝旁边站着的杨广抬了抬手,气若游丝,“劳二哥二嫂费心了。”

  杨广让他好生歇着,贺盾看他虚弱又凄惶,只当他是被吓着了,便温声安抚道,“阿俊你这个比岭南的障毒可是简单多了,我能解,我先给你扎了针,你一会儿便能感觉到效果,会轻松许多,也能睡着觉了。”

  贺盾这么说也没能让杨俊高兴三分,不过他很配合,药难吃,扎针麻烦也没多说过一个字,用了药起来更了几次衣,看起来就稍好了一些,只听太医说起皇帝皇后,似乎又悲从中来,自己躺在床榻上,情绪极其不稳。

  贺盾猜到他是怕被杨坚责难处罚,又伤心失望、心病难除的缘故。

  崔氏毒害藩王皇子,已经被杨坚赐死了。

  杨浩杨湛因母获罪,杨坚一道把两个孙子贬为庶人,王府的爵位没有人继承,在这个年代,杨俊相当于是没有了儿子。

  杨俊在并州挪用官府的钱财修建自己的宫室府邸,奢华无度,崔氏又闹了这一出,杨坚余怒未消,对重病的皇子不闻不问不说,还要严厉的处置他,杨俊病中害怕,忧惧卧床。

  情绪是累积叠加起来的,他重病将死,杨坚独孤伽罗不听他的悔过,也不理会询问,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家破人亡。

  贺盾在汤汁里面加了些安神助眠的药丸,取了银针,又重新给他看了脉,写了方子交给太医官,等人睡得安稳了,针药确实起了些效果,就与杨广先去回禀了杨坚。

  听说能治,杨坚和独孤伽罗似乎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杨坚坐得笔直的身体都放松了许多。

  贺盾看在眼里,心里吊着的石头才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若杨坚和独孤伽罗对儿子的放弃,才是比□□更可怕的事,父子相弃在帝王侯爵之家很寻常,杨坚独孤伽罗倘若对杨俊没了一丝怜悯疼爱,她能治好杨俊的病,也治不好他的命了。

  贺盾揉了揉犯困的眼睛,开门见山道,“有关三弟的事,父亲可愿听儿臣一言。”

  贺盾一身的沧桑疲乏,杨坚招手让她和杨广过去坐下说话。

  杨广猜到贺盾要说什么,心里想气又无奈,目光落在她的手腕手掌上,看一眼心里抽着疼,比落在自己身上还难受,偏生她半点不在意,方才权当他是屏风,对他的明示暗示置之不理,看了病就往皇帝这里跑,不会疼也完全不在意。

  杨广给自己说了千百遍她身体异于常人,目光还是不由自主便朝伤口望去,一下午什么也没做,专门想着她什么时候能治伤的事了,她是不怕疼,但能不能考虑下他的感受。

  杨坚温和慈爱,贺盾坐近了一些,泡在紫气里就舒服多了,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意识清醒些,开口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三弟犯了错,父亲给他免官处罚,勒令他填补空缺这些都是应该的,但除去了秦王这个封号之外,三弟还是父亲的儿子……”

  贺盾见杨坚没有动怒的神色,松了口气,接着轻声道,“父子亲情的关系如何能断呢,儿臣看父亲母亲亦还为三弟忧心,三弟他也知晓自己错了,方才儿臣和阿摩进去的时候,三弟就往我们身后看,定是盼着能见到父亲母亲的,三弟虽是一句话不说,但儿臣看得出他心里慌得很,就怕父亲母亲不要他了……儿臣说这么多,意思是父亲母亲若得空,便去看看三弟罢。”

  杨广就看了贺盾一眼,心说他的妻子平日与他说点情话翻来覆去就那两句,这会儿倒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嘴皮子利索了,再加上她现在这形容憔悴耗费心力的鬼模样,皇帝心情还好,哪里会拒绝她。

  杨广只得开口配合她,温声道,“父亲便原谅三弟这一次罢,他离开父亲母亲身边,染上了些恶习,但并没有伤人性命,只一时间迷了心窍,因美色财物误事,遭来了横祸,受了大罪往后定然也知道收敛了,儿臣方才见案几上堆着些写好的奏表,想来是要找机会呈给父亲看的,言辞恳切真心悔过,父亲先前的处置足以使天下人心服,眼下三弟心有忧惧,长此以往,有性命之忧。”

  贺盾身为医者,听了杨广的话,便点头补充道,“是的,儿臣能把三弟身体治好,心病就没办法了,三弟忧惧伤神,对身体恢复很不利。”

  小尾巴。杨广看了眼夫唱妇随的贺盾,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在了她手上,只想快点了结这件事,回府去给她包扎,检查身体。

  五个儿子。

  身为一个快要年至六十的皇帝,五个儿子算不得子嗣丰溢,任何一个,在杨坚眼里都极其珍贵,包括杨俊,也包括杨勇,否则废立太子之事,皇帝只怕早先便下定决心了。

  杨广未错过皇帝眼里的动容之色,见旁边母亲面上已经有了些焦急和担忧,知道事情成了,不想在这多待,便起身想跪下叩首再求一次,站起来身体晃了晃,旁边石海小声惊呼,上前扶了一把。

  独孤伽罗见状忙道,“阿摩你和阿月受累了,先回去歇息……在云阳宫好好休息便成,余下的事待明日再说……”

  杨坚也颔首点头,语气温和道,“先去歇息,左右晋王府属官还未到,改日养好精神再上朝述职。”

  “谢过父亲母亲,儿臣知晓了,时候不早了,父亲母亲也早些休息。”杨广点头应了,朝石海摆摆手,自己站稳了。

  贺盾见杨广这般,心里着急,抢上前给他把脉。

  杨广握住贺盾的手腕,朝皇帝皇后行礼,半靠着妻子一道出了大兴宫。

  贺盾给他把了脉,又把了把脉,再看他的神色,“阿摩,你还好么?”

  杨广让石海回去伺候皇帝皇后,自己和贺盾往宫外走,他确实是头昏脑涨的,这般赶路,能撑到现在,大概和她一路上给服用的药物有关。

  一装只能装到底,贺盾让他靠着,见路走反了,便要往另外一条去,“阿摩,母亲说我们可以在云阳宫休息,我们去看昭宝宝。”

  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她才记得起要给自己上药,杨广半是压半是桎梏,挟着她往宫外走,温声道,“我是成年皇子,不好在后宫随意走动,再者你现在这模样,比夜叉好不到哪里去,没得吓到我儿子,身上还带着血腥味,给儿子闻见了也不好。”

  贺盾听他这么说,想想有道理,便松下劲来,“好罢。”

  外头有晋王府的马车候着,贺盾上去就在干净的毯子上躺了下来,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不想使了。

  杨广拉开她的掌心看,伤口好了一些,但还有些破皮的地方没长好,见贺盾手缩起来,也没硬要拉,目光挪到她腿上,手一用力便在她膝盖裤腿上撕了个口子,露出里头红肿淤青的腿来。

  贺盾被吓了一跳,想坐起来,瞥见杨广神色暗沉,心里只觉渗得慌,没敢动了。

  贺盾看他紧抿着唇,心知不妙,轻咳了一声,也不敢多话,爬起来就去搂他,莫生气莫生气,她最怕他生气了。

  贺盾想亲他还没碰到人就被抵住了,这是气得不给她碰了。

  贺盾乐了一声,摆摆袖子遮住口子,笑道,“阿摩,我用完饭每日都吃草药净口的,很干净,为什么不让我亲你。”混一混,再过一段时间伤口就没这么吓人了,其实还好,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只是一点小伤,偏生他这个样子,她就是有点没底气。

  杨广搂着人,见快到晋王府了,吩咐外头的车夫直接驾着马车从右门进去,朝贺盾低声问,“你伤口何时能好?”

  贺盾老实道,“我回去洗洗上点药,明早一早便能好全了。”

  就算是好的快,他也不乐意她受伤,这样的情形又避无可避。

  杨广深吸了一口气将心里浮起来的烦躁压回去,松了力道搂着她,低声道,“明日一早随我一道去武场,我教你骑马,你自己乱骑掌握不住要领便会弄得浑身是伤,学精了马技,还得跟着我一道练武,你还是皮糙肉厚些好。”她是精神力强大,靠这个撑着,不代表她的身体和她的灵魂一样强,很快能恢复原样,不代表这些伤口没有出现过,知道无关性命,但看着就让他心浮气躁,心存挂心,没工夫想别的事。

  “阿摩你……”贺盾知晓这些对她来说没有用,但看他肃着一张俊脸神色紧绷,到底没反驳,就点点头,应道,“好。”

  贺盾现在不良于行,杨广直接把人抱回了卧房,先上了药,又洗漱过。

  贺盾知道这一路奔波杨广实际上比她更累,基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安安心心睡了一觉。

  杨广也累,躺在床榻上便不想起来,但还有事等着他处理。

  杨广搂着贺盾等她睡熟了,起身裹了件外袍,出了院子外头,朝外头候着的暗七压低声音问,“什么事。”

  暗七把拜帖呈上来,低声回禀道,“高仆射送来的,今日送来了两次。”

  高熲。

  杨广接帖子看了,都是请他赴宴的,请他携晋王妃一道赴宴。

  这是往江都去信没得应答,这时候想见面说事了。

  杨广吩咐道,“派个人往高大人的府上走一趟,便说王妃身体不适,不便相见,想饮酒,本王改日过府叨扰。”

  暗七领命,接回了帖子,应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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