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哈着气搓手又搓脸, 这边跟八爷十爷几人说着闲话, “这鬼天气, 才进十月怎么就这么冷了, 往年也不见这样邪性的。”眼见四爷进门了, 便收了笑脸, “四哥怎么来了。”要说平时九爷可对四爷没这么客气的, 这不是人家刚刚折了个儿子，所以也是尽可能的收敛了气焰。

　　其他几位比四爷小的也都跟着离座起来问好，但是气氛就明显没有刚刚那么热闹了。大家也是在心里骂太子, 明知道四爷今儿进宫复命来的，却偏偏把他们几个都给叫来作陪，那就是要给安慰, 你们好兄弟俩关起门来不是怎么表现都行, 把他们拉一块算什么，谁不知道这个讨债鬼忌讳多, 一个不小心那就是要犯忌讳的, 还在这个节骨眼, 真是捡什么话说都不妥当。

　　所以在重新落座后, 大家也是各自端起茶碗, 转过来敬茶, 转过去还是敬茶。把毓庆宫的茶房都忙哭了，上茶的时候恨不得给这些皇阿哥的碗里加点药，只让他们都跑肚去才痛快。

　　四爷全然无视, 只静静坐着等太子出来。

　　三爷坐在四爷上手的位置, 也端起茶碗对四爷说，“四弟啊，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还该振作起来才是，家里还指望着你呢。”

　　四爷这才抬眼看三爷，这话是实在的，总不能再让福晋一肩挑了。

　　三爷啧了声，实在是不想再看四爷这副样子，“行了行了，你什么都别说了，哥哥心里都理解。”都是过来人，这种苦他何尝没吃过，所以也是十分的理解四爷现在这个状态。

　　但是那边几个小的却体会不出来，只觉得四爷这作态有点过了，这就是明知道今天要进宫面圣，所以才表现出来的吧。

　　好在这个时候，十三跟十四前后脚进来了。谁不知道十四爷平时没事就爱跟他亲哥扛一下，所以这会儿也都杀鸡抹脖子似的给他使眼色。

　　在座的的兄弟们就都朝九爷投来了注目礼，这人就是蔫坏的，撺掇人家老十四跟老四兄弟不合，他反倒还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了。

　　十四爷虽然年轻，但跟着八爷几个也小混了几个年头。见他八哥几人在给自己使眼色，就知道事关他四哥了。

　　只是他们一个个都当十四爷傻，难道他就真的能傻吗？平时没什么事去撩拨撩拨他四哥无伤大雅，人家这刚刚失了孩子，他就是瞎了也不可能去撞这枪口。所以还朝那边给他使眼色的哥几个打了个手势，就对四爷道:“四哥你这怎么还真进宫来了，八哥前头还说要替你告假来着呢，你这又何苦硬撑来呢。”

　　四爷哪里不知道这话不过是托词，他们这几个人跟着老八鞍前马后的哪里就有真真心的。那就是老八看上他们，那也是能用得着，就老九那样的，真要不是有几个钱，老八未必看得上。十四嘛，就是个混不吝的，老八沾上容易，估计现在是想甩也甩不掉。所以对他们这个几人说出来的话，四爷通常是连听都不想听的。

　　八爷就怕十四冷不丁的给他来这一手，所以这会儿还紧着对四爷说：“是啊四哥，十四弟还说弘昀出去的时候没看到你人，大家都跟着担心一回。”

　　这一个个的真是越说越离谱，便就是五爷这个爱缩在龟壳里的，也是差点就听不下去，这是怕惹不着老四还是怎么着。

　　“这是谁要告假啊。”恰时，清朗的声音从内殿传来。紧跟着，一袭浅黄袍服的太子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相继起身，都在心里骂了太子一声不要脸，专捡这个时候出场。这才要给太子见礼就被他给止了，“行了，都坐吧。”这才带着笑，左右扫视了一圈，道:“老四的折子我已经看了，江南的事交给你办就没有不放心的。我已经让人呈到上书房，相信皇阿玛的嘉奖是少不了的。”

　　四爷站起来说，“只要能替朝廷把差事办好，胤禛没什么可求的。”

　　太子压了压手，“你就是个实心眼的。行了，这功劳苦劳的我跟皇上都知道，记你一功的少不了。你也别总推脱，就是不为自己那也要为孩子多想想。”说着也是感慨的很，好端端的又折了个孩子，老四这命也是跟他一般的苦。

　　见太子也没有提十三的意思，四爷这便也不再言语，没有点名嘉奖对他未必就是坏事。

　　底下坐着的其他兄弟却是各怀心思了。尤其是直郡王，对于太子这样小题大做，把大家召来就为了夸一顿自己人，不免心里就先不耻上了。

　　江南遍布了多少太子一党的关系网谁不知道，老四这次下江南明面上是去物色勘察院人才，内里还不是去清缴税务。

　　如今国库空虚，江南的税收可是占了全国一半不止，不是都说咸不咸两淮盐，经济地位可想而知。但每年收上来还不是不满三成，剩下的都到哪去了，傻子都知道。

　　要不老四临下江南的时候太子为什么频频把人往宫里叫，还不是怕他耿直，什么都敢捅，什么都敢碰。如今看太子这样子，八成是老四替他把事情盖过去了，瞧那得意样。呸，就是让人看不上。

　　太子心里也是苦，兄弟们一个个不帮他老想着推他一把就算了，偏偏手下还有一帮坑主的奴才。他们个个的都还幻想着现在还是从前皇上看重自己的时候，肆无忌惮起来真是，连他都害怕啊。

　　可是他能怎么样，自己是船长，手下的奴才个个变成了海盗，难道他可以弃船逃跑吗？再向世人哭诉自己是无辜的，都是被手底下的人坑的？这话说出去谁信啊，就连他自己都不信。无奈，他也只能尽力去把屁股擦干净而已了。

　　至于皇上那里，他真不敢奢望能含混过去，索尔图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如今就剩老四还向着自己，他心里还是感激的，至少兄弟们也没凉薄干净不是。

　　这边兄弟们叙了回话，那边就有乾清宫的太监过来传话，说是皇上那里已经从上书房出来了，还发了话，让毓庆宫里的皇阿哥都过去养心殿说话。

　　大家便都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皇上老爷子打的什么算盘，只依言都往养心殿去了。

　　但是大家却都没有一起进到殿里去，而是被皇上依次召进去谈话去了。

　　这个就很有意思了，至少这会等在外面的几个心情就不太美丽了。一个个的眼睛都巴巴的盯着西暖阁的门，只恨不得给盯出几个窟窿来，也好看看皇上是不是背着他们几个偷偷给老四糖吃了，这不是人家刚失了个孩子嘛，又是出去办了差事回来的，安慰一下就太正常了。

　　里头除了四爷，其实还有十三爷。

　　四爷没有顾忌十三在场，既然是皇上的意思，他也没有什么事是不能直言的。这便在穿衣镜旁递出了一封密折，并且说道:“此次虽说收了一部分往年拖欠的赋税，却仍是不足一半，可就这收上来的，也已经是不小的数目。”

　　康熙对着穿衣镜理衣，他当然是知道江南的税难收，要不也不会放手让老四去。撇了眼递上来的密折，赫然是一沓大面额银票。便玩笑道:“怎么，觉得差事没办好，这是拿家底来做贡献来了。”

　　说是这么说，但是康熙也是知道老四的脾性，要真是差事没办好，他估计能扎在江南不回来。

　　四爷道:“儿臣的那点家底子皇阿玛哪里会不知道，这些都是行经江南的官员贿赂给儿臣的。”坦白起来，把在场的都吓了。

　　这么一大笔，目测也有一百万，就这么拱手上交了？

　　别说康熙惊讶，就连一起陪着去的十三爷也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

　　是以在皇上看过来的时候，十三爷惭愧的摇了摇头。

　　康熙又道:“那你为什么不交给太子。”

　　众所周知，老四可是一直在替太子办事，虽说都是替朝廷办差，但越过太子，说好听的叫大公无私，要说不好听的，可能两头都不落好。

　　四爷回道:“太子既是储君，私既是公。他每常也是这样教导儿臣，要心怀天下，苟利社稷才是王罡正道。”

　　康熙见老四只字不提贿赂他的那些官员，心里多少有些欣慰。这便点了点他，夸道:“好一个苟利社稷。这满朝上下要是多几个像四贝勒这样的，朕也不用这么忧心了。”

　　虽说在场的没几个人，可老四要是就那么不管不顾的把什么都往外说，太子定然好不了，就是他这个皇上也少不了要被人说对太子管教不严才会纵成这样。

　　四爷自然是考虑到了皇家的体面，加上皇上待人宽厚，真要是说了，反而会让皇上作难，于他也没好处。而且这样点到即止，皇上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其他的事哪里还需要他去操心。

　　只是再想想如今国库空虚成那样，真真是再禁不起任何战事，就是一支二十万的军队，只要开拔，一天最少要耗费二十万的军资物资。这前后加起来四百万不过，的确不能支应将来随时有可能发生的长时长线作战。

　　突然，四爷想起了一件事，“儿臣有个愚见。”

　　康熙坐回到炕上，指了指凳子让老四几个坐下说。

　　四爷说道:“唐史中记载，李世民在位时之所以能出现贞观盛世，离不开他为人君者，驱驾英材，推心待士的用人政策。他也曾言，‘于兹十有馀年，斯盖股肱罄帷幄之谋，爪牙竭熊罴之力，协德同心，以致于此。’而为了表彰这些功臣，命阎立本绘画《二十四功臣图》于凌烟阁。儿臣觉得，这种崇重功臣、能臣的精神是值得借鉴的。”

　　康熙听了饶有兴致的敲了敲桌子，说道:“唐太宗李世民的功绩，古往今来少有睥睨者。不过这崇重功臣，能臣原本就是明君之选，只是能做到他那样毕竟少数。”一时也是感慨良多，哪个君主不希望自己治下能是个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

　　他少年登基，接手的本来就是个烂摊子，亲政前受制辅政大臣，接着又是三藩台湾多年征战，这也不过才太平没几年，要说盛世却是远远达不到的，如今的国库早就已经见底了，别说西北问题不断，就是随便遇上个灾荒都能让朝廷喘不过气。

　　可底下的臣子也都不是傻子，朝廷的难处都是看在眼里的。可当年封功封赏尤在昨日，臣下们就是一点也不体谅，装傻充愣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这会听了四爷的话，可行倒是可行，就是跟臣子的情分只怕是要更淡了。

　　四爷见皇上脸色不好，立马离座跪下，“儿臣不孝，让皇阿玛作难了。”

　　康熙收敛神色，摆了摆手，把四爷叫起，“这不关你的事。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不为别的，这个恩典对那些有功之臣可比任何赏赐都要来的看重。要说在宫里开辟个场所来做这件事，倒不如在宫外，修建一个祠堂，年节祭祀不止受满朝文武的跪拜，就是百姓也不拦着。”

　　这个动静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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