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孩子的事情刚刚放下, 那边四爷的确有去认真琢磨十爷的糟心事儿。只是在付诸行动前, 突然听弘晖说的一件事, 心情随之不好了起来。
弘晖说皇上这一年来饭量已经明显在减少, 前两年还能进一碗, 这一年连半碗有时候都吃不完。因为怕下面人担心, 一直不让往外传。所以皇上在生活上的事情, 四爷一直不太清楚,而且也是绝不主动向弘晖打听。
弘晖也是忍了很久,要不是这两天皇上在晨练的时候晕了一次, 他也不敢悖逆,把事情拿出来说。
四爷沉吟着,皇上这是怕下面再乱起来?可就如今的局势来说, 哪里还能乱的起来。皇上这样事事隐瞒, 是不想让他们这些儿子尽孝?
就这么忍了三天,四爷终于还是撵到畅春园去请安了。
“怎么, 这是来看看朕到底还中不中用。”康熙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着, 老四一来, 他就知道准是弘晖透出去的。
四爷跪在地上, 实话实说道, “来前儿子也是有顾虑的。既然皇阿玛不希望我们来, 我们还该遵从才是。可皇阿玛是儿臣的亲阿玛,抛开君臣关系,您只是儿子的阿玛。如果儿子在阿玛身有不适的时候还瞻前顾后, 算计得失, 那也就不配为人子了。”
康熙把手放火盆子上烤着,把四爷叫了起来,“别跟那跪着了,地上凉,靠近点过来,暖和。”
四爷依言过去,也伸手到火盆上烤了一下。“朕知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这里有弘晖陪着,且好着呢。”
四爷就不敢再探问有关身子好不好的事。不过是陪了皇上两刻钟,就跪安出来了。出来后四爷也不急着回去,还找了太医吴景来询问,“我这里也不问皇上的身子究竟如何,只是想知道,有没什么法子能让皇上吃的香睡得好一些。”
吴景犹豫了片刻,才隐晦道:“皇上的身子一直都保养的很好,可就算保养的再好,也架不住岁月催人。”其实他不敢说的事,这个月以来,皇上的手脚已经出现了几次僵硬的情况,即使屋子里的地龙烧的再旺,也要放一个火盆子在里面。可这样一来,就会造成屋子里的空气十分干燥,放再多的水也不顶事,人在里面很容易口干舌燥,造成虚火旺盛。到了这个年纪的人,一点小的症候也可以把人击倒。
四爷听着吴景话里有所隐瞒,便知道,情况只会比他说的还要糟糕。所以皇上才看起来有些心情不奉,大概也是清楚自己的情况。四爷回头看了眼暖阁,心里有些堵,可这会儿也不能多待,都已经跪安了,还逗留在园子里就不好了。这便同吴景别过。
才走两步,吴景就在身后说了句,“王爷若是得空,还勤着来给皇上请安吧。”说完抱了抱拳,就走了。
四爷被这最后的话给惊着了,要是他没理解错,这是说皇上的时日无多了。
四爷是一路走着回来的,即使天上飘起了雪花,也不让人打伞跟着,就那样心情沉重的回到了圆明园。
“您这怎么回来的爷,不会是一路走回来的吧?”话虽然这样说,萧歆还是赶紧拧了热毛巾过去给四爷擦脸,心理隐约是有猜测的,这眼看着皇上的大限就要到了,应该是有什么征兆出现了,所以四爷才会这样。
四爷捧着热毛巾用力捂了下脸,放下的时候说了句,“待会儿你跟孩子们先吃饭,不用等我了。”说完就往那边的书房去了。
萧歆看着四爷有点落籍地走开,想叫住他,可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好,毕竟这都是早晚要经历的事情。她这会儿说了,反而有窥探皇上身体情况的嫌疑。这便趁着弘晖过来的时候交代了他两句,“这些日子在你皇爷爷跟前,尽量少同他说外面的事情吧,还让他开心着点才是。”
弘晖脸上的笑跟着慢慢收起来了,“额娘也知道了。”
萧歆道:“你阿玛刚从畅春园回来,脸色不是很好。”意思是自己用眼睛看就能猜到。
弘晖便点了点头,“儿子知道了。”
萧歆又交代道:“这些日子让你媳妇在家里好好养胎,不要到处乱走,更不用来请安。这天越来越冷,不时的就下一场雪,路上也不好走。”现在看着风平浪静的,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出什么乱子。所以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弘晖这几年世面也见了,又跟在御前学了不少东西,所以在萧歆说出这话的时候,心理就有数了。
等从万方安和出来的时候,正好同弘时走了个对面。弘时叫了声大哥,还诧异道:“大哥的眼睛怎么了。”
弘晖用手一抹眼,随口道:“进了一只飞虫。”还停下来问他,“你不跟着十三叔,这会儿跑回来做什么,可是有事。”
弘时哦了声,“十三叔本来要亲自来给阿玛送个东西,你说有我这个侄儿在,怎么能让他跑腿。这就回来,顺便看下弟弟妹妹,有日子没见了。”
弘晖看了眼弘时抱着的一个匣子,没再探问,“去吧,阿玛在书房。”
四爷打开匣子一看,是几枚新制的铜钱,里面还有一张条子,说明了制钱所耗的铜量。应该说是近年来,纯铜与钱币重量最相近的一次。原本十三爷是打算在万寿节的时候献上去的,可是因为诸多原因,最终被耽误了。现在钱币是铸好了,万寿节却已经过了。
四爷把匣子合起来,对弘时道:“先去给你嫡额娘请个安,回去的时候就告诉你十三叔,这个版式已经很好,不用再改,阿玛晚些时候就拿给皇上过目。”
等弘时走后,四爷又再继续埋头看书。这一看,不觉就到了夜幕时分,萧歆已经在门外唤了几遍。四爷揉了揉眼睛,这才把书扣下出去。
“您这已经一天没进食了爷,好歹吃两口吧。”萧歆有点担心地说着,一看就知道这人准是在研究医书。她也不想太过打击四爷,有那么多太医呢,人家辩证实践多少年了,没道理你看几页医书就比人家太医还能耐了。
四爷哪里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不过是想求个安慰,或许真有奇迹呢。这便同萧歆去用了饭,也只是动了两筷子,就再也没有食欲。
萧歆也是知道四爷的性情,这人别看平时冷冷的,其实也是个至情至性的汉子,要不怎么能说出朕就是这样的汉子这话。遂也不劝他多吃,还盛了半碗参汤给他,饭可以少吃,起码元气不能缺。
四爷喝了汤,就又进书房了。
等到萧歆想去叫人回来睡觉的时候,伺候的说四爷刚刚带着个匣子出门往畅春园去了。
康熙也是没想到,老四这一天往他跟前撵了两次,而且外头风刮得窗户乱颤,这顶着风过来,可想也是不好受的。这便让李德全赶紧把人叫了进来。
“你说你如今怎么越长大越像个孩子,做事的分寸都没了。”等人进门后,康熙就没忍住念了一句。眼见儿子在那要跪下请安见礼,还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朕这儿不缺下跪的,快点把披风解了拿去烘。”李德全就立马过去接了过来,再交给一旁的徒弟,让拿到火笼上烘着。
四爷坐在炕下的凳子上,说道:“儿子这也是心里有事藏不住,想过来看看皇阿玛就寝了没有。”
康熙就点了点四爷,“你就是个死心眼的,等白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再过来不是也一样。非要顶风出门,倒也不怕你福晋跟着担心。”
“是儿子考虑不周。”可来都来了,再说这些也没意思。还转口道:“十三今天将新制出来的铜钱送到了儿臣手上。”说着掏出匣子。
李德全双手接过去,把匣子打开奉到了皇上面前。
康熙坐直了背,把几枚铜板拿到手里颠了颠,又凑到灯下看了看,才问,“如今是把重量减轻了。”
“是,这样一来,至少能暂时杜绝不法商人从中牟利。而且从这件事上,也是折射出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赋税的火耗问题。”
康熙也知道,火耗加到老百姓身上,有的州县加二三成,有的偏远地区甚至翻倍都有。要不怎么会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话传出来,这就是官员吃了百姓的这份火耗所得,朝廷也是屡禁不止。这根本不是本朝才有的事,历朝都或多或少存在这个问题。如今老四能这么为百姓着想,可见也是一心为公。“依你的意见,这个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说简单也简单,那就是让火耗归公,让下面的官员无处可贪。”
康熙不是没想过,可这么强硬的手段使起来,得罪的可不是一两个官员。抛开党派,每个官员都是利益个体,不能说没有清官廉吏,在全国的官员里,不过恒河沙数里的东珠。指望少数人支持,很难成事,要不他也不会只是屡屡禁止,因为这事根本打压不尽。“那你可有想过,这事实行起来的难度。”康熙自己何尝不知道自己是个心软的,朝中上下许多人都跟着他几十年了。朝谁下手,他都不忍心。
四爷不是没想过,只要有一个知府站出来反对,后面就会有十个跟站出来,毕竟都是关系到个人利益。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四爷懂。但不能因为有困难,就放任不管,那样苦的只会是天下百姓。所以,“路还要一步步走,可以先从某个州府开始试行,一来不会让别的州府产生太大的抵触,二来专攻一地,难度也会相对减小。等事成了,再向全国慢慢推行,到时候阻力就会相对小很多。”
康熙想了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于是父子俩又再细谈了试行地以及推行之人。等到四更天的时候,康熙才看了眼自鸣钟,“时候也不早了,你还先回了吧,明日再接着谈不迟。”
四爷站起来对李德全说,“还请谙达去打盆热水来。”李德全看了眼皇上,在他的示意下,出去叫人打热水去了。
四爷挽起袖子说,“天气越来越冷了,儿子现在也是跟着福晋一起泡脚习惯了,每晚临睡前泡个脚,会特别好睡。皇阿玛还泡个脚再睡吧。”都不等皇上说什么,已经上手把人双脚从被窝里拿出来,这一摸,的确是没什么热度。
康熙看着坐在下面给自己洗脚的老四,感觉心里都跟着热起来了,嘴上却是说:“朕这里是差人伺候了,还需要你个皇阿哥在这给朕洗脚。”
“不一样的。”四爷抬头,“儿子跟奴才是不一样的。”究竟怎么个不一样,也只有自己体会了。趁着这会儿功夫,四爷又把自己的另一个想法说了出来,“皇阿玛办个千叟宴吧。”千人同贺也是一桩佳事。
康熙想了想,这回竟是准了。“只不过这大冷天的,不管在哪里举办,怕是都不能吃上一口热的,又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没得把人请来遭罪,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倒是简单的,全都打锅子,就能一直吃着热菜了。”
康熙便笑了,“可想你在家里也是经常打锅子的。”擦了脚,缩回进被窝里,的确是暖和了不少,“行了,赶紧回了吧,那些事你看着安排吧。”说的是千叟宴的事情。
是以四爷从畅春园出来,回去就把要给皇上办千叟宴的事跟萧歆说了,还让她帮着出谋献策。
萧歆知道四爷心里有事就会睡不着,所以也不管现在什么时候了,同他裹在被窝里一起商讨起来,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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