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的地拢共被开垦了四五亩出来。这还跟城内府里的规模不一样, 府里的多半是萧歆为了自己的口腹才折腾出来的, 最多的也就是种些蔬菜水果。
而圆明园则不同, 是四爷亲自带人打理的, 还特意请了两个对庄稼事务了如指掌的老农来指点取经。
经过一段时间的打理, 你还真别说, 起先看过去就一片空地, 才没几天的功夫,就被划分出了好几个区域,每个区域种些什么都是有讲究的。加上修整了一条水渠把湖里的水直接引到田地里, 也省去了灌溉的麻烦。
总之就是,整个田地看起来都十分的有模有样,加上旁边的草庐, 乡土气息直直扑面而来。便就是萧歆在田边看了也是禁不住要感叹, 这人就是这点好,做一件事的时候, 那个劲头永远都像个十八岁的小年轻。
春耕的时候, 四爷特意把孩子们都带到了田间, 不说把大的小的都赶到田里去插秧, 一个个孩子却是都带着好玩儿的劲儿蹬了鞋就要往泥田里跳。
弘晖是亲身体验过的, 所以他一点也不觉得劳作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反而怕弘旭糟蹋了秧苗, 一手就把人给拎回到了埂子上,“要玩带着弘昊在边上玩泥巴去,不许到田里嚯嚯秧苗子。”
弘昊在孩子中算是比较文静的, 又是个爱干净的, 大家都料想到他是最不可能把脚放到泥土里。没想到就在弘晖说弘旭的时候,弘昊已经小心翼翼的把两条白藕似的小腿踩到了泥里,然后对着在拨秧苗的四爷说:“阿玛,分我。”是讨四爷手里的苗子。
四爷笑了起来,很有耐心的分了一株给弘昊,并且亲自示范给他看如何插秧不倒,又不能插的太深。
弘旭在埂子上就叫嚷了,“阿玛你快看看大哥,他自己想偷懒就拿旭儿当借口,到现在还杵这儿不下地呢。”
弘晖那只带着泥的手就往弘旭头上盖去了,“你当哥哥想管你呢?要不是额娘让我看紧了你,我能在这儿陪你耗着,去,把那边埂子上的几捆苗子抱过来,掉一株扣你一道菜。”
弘旭脖子一缩,在弘晖的威逼之下,碎碎念着往另一头的田埂噔噔噔跑去了。
四爷直起腰的时候往那边看了一眼,还扬声道:“拿小捆的,别拿那么大,仔细……”跌了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弘旭抱着一捆跟他一般大的秧苗子栽到了埂子下。四爷吓了一跳,才拔脚要上埂子过去看看,那边一个小泥人就自己爬了上来,然后就听到了一个爆笑声从弘昊的口中传来。
大家都愣了,弘昊在孩子堆里绝对算的上是一个高冷的,轻易是逗不笑他的,痒痒他都没用。萧歆还因此戏称这是几个孩子里遗传四爷身上特点最明显的一个。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破功的一天,这笑起来不是也挺可爱的嘛。为此,父子几个都跟着开怀大笑了起来。
萧歆带着南迪来给四爷他们送茶水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也都跟着忍俊不禁的笑了一回。
弘旭十分委屈的跑过来,本来想抱住萧歆撒撒娇,可是一身的泥泞,也就作罢。不过是看到弘晖过来取碗喝水,还搞怪的要替他端水,结果就是把手指不小心放进了碗里,还笑眯眯地说:“大哥不会嫌弃旭儿手脏就不喝了吧。”
弘晖抿着嘴,也不喝碗里的水,只把水往弘旭脸上一洒,上手就是一通乱抹,“看看你这个泥猴,快让哥哥帮你洗干净。”
弘旭自知斗不过弘晖,这便挣扎着跑到四爷跟前,也不告状,“阿玛,儿子刚刚做的怎样。”
“很好。”虽然拿跟自己一样大的东西属于自不量力,但是这么小的孩子,还不是教这些的时候。四爷也是不吝夸奖,“只要肯动手,都是阿玛的好儿子。”
“那么,阿玛可以给儿子奖励吗?”
四爷就看了在一旁挑眉的萧歆,还弯下身问弘旭想要什么奖励。但是,“你说咱们能不能要求一株秧苗长出十斤百斤的稻谷呢。”
弘旭听不明白,偷偷看了眼弘晖,见他摇头,便说不能。四爷又道:“那么你在提要求之前就要先想好,自己做的事情值得什么样的奖励,既要满足你自己,又不至于太过分。”
弘旭就小心翼翼的伸出一个指头,“儿子就是想要加道菜,一道荤菜,这样大哥就可以多吃点肉了。”背我的时候就更有劲儿了吧。
四爷就同萧歆互看了一眼,两人倒是没想到弘旭还有这样的小心思,不过除了一些必须要吃的菜色,萧歆还是允许他们点几个自己喜欢的菜色。不过是四爷严厉,见不得孩子小小年纪学着挑剔,才一直给严格控制。这会儿正是干农活的时候,四爷自然会在吃食上有所宽松,这便由着孩子们点了几天的菜。
等到春耕结束的时候,十四爷就拎着两盒蜜香居的烤鸭进了圆明园。等看到草庐前那个戴着斗笠,卷着裤腿在田间忙活来去的人是自己的亲哥时,十四爷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四哥你这是怎么了?”也没发生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吧?这人怎么就开始自暴自弃了,他要是都不求上进了,那老八他们又要让谁去干倒呢。
“哦十四来了。”四爷没有停下手里的事情,继续把最后一篓子鱼苗放到水田里。他也是听有经验的农夫说,这样做既养了鱼又能减少杂草的滋生,这才让人买了一些鲤鱼鲢鱼的苗子来试试。这边闲下手的时候才回头看了眼十四,“你今儿怎么想起看哥哥来了。”
十四爷提了提手里的烤鸭,“知道哥哥在园子里吃不上蜜香居新鲜出炉的烤鸭,这不是特意给你送两只出来尝尝鲜。”
四爷就瞥了眼十四手里滴溜着的两只骨瘦如柴的烤鸭,笑笑道:“那你还是拿回去吧,光你侄儿几个都能为这打起来。”
这话什么意思?嫌少吗,可这种东西不就是尝个鲜的,谁还能拿这个当饭吃不成?十四爷也有点讪讪的了,“这不是卖完了嘛,等下次,下次我再让人送三五十只来总行了吧。”真是的,头一次见这种当面嫌弃人拎来的东西,那不是应该等人走了之后爱丢就丢,爱赏给下人就赏给下人的吗?
四爷也不跟着掰扯几只烤鸭的事情,“你今儿来找爷有什么事吗?”
十四爷就又被噎了一下,“没事也可以来找四哥吧。”跟这人说话为什么总是这么累呢?索性也不等问一句说一句了,还陪着走在田埂上,说道:“四哥难道就不管管城里的事情吗?”
“怎么,城里乱起来了吗?”
“啊那倒没有。”十四爷挠头,“这么说吧,四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啊,皇阿玛他也没有不让你经管吧,你抽身出来干嘛呢。”现在都已经这么乱了,谁还不是想着能够趁乱摸鱼。他倒好,干脆直接撤出去了,这会给那些摇摆不定的人错误暗示吧?
四爷这才停下来好好看了一眼十四,“难为你还这么替哥哥着想。”也是绝口不提朝里的事与其他兄弟。
十四爷实在是忍无可忍,还看了看左右,才压低了声音说:“都在传皇阿玛要废太子了,四哥你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缩起来,你知不知道会错过什么。”
四爷就笑着摇头,这人这么急哄哄的把他往外拱,不就是怕老八势大。这便拍了拍十四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是你的,谁也抢不走。相反,就算你拼的头破血流,也照样没你什么事儿。”所以,“别再琢磨这些没用的了,有时间不如在家多读点书,让自己长点见识岂不是更好。”说着,先走一步了。
十四爷盯着四爷的背影,“那你倒是回不回城,能不能给句话啊。”却没有得到回应。又拎起已经冷硬掉的烤鸭,问道:“说话高深莫测就很了不起吗?”恰时田间一只水鸭游弋而过,嘎了一声,好像是在回应十四爷的话。
萧歆虽然没见着十四,却是听说了他进园子的事。这会儿见四爷一个人回来,还往他身后看了眼,“十四弟走了。”
“不用管他,他就是闲的。”四爷净了手洗了脸,顺便把身上的布衣换下,“中午吃什么,饿了。”
萧歆见四爷没有要说的意思,便也不问了,转头就让人摆饭上来。等吃毕了饭,才同四爷说:“太子妃让人送了好些东西来,有一些是让转交给十弟妹的。”
四爷也没多想,“收下吧。”如果太子妃当这是赎罪,四爷他们倒是无所谓。就是老十那边,就算他们不知道内情,多少应该也会有怀疑。至于原谅不原谅的,根本说不上,孩子都已经没了,说再多也没用。而且就像十四说的,太子现在已经很难再挽回圣心,被废真的不是不可能。太子妃大概也是看到了这层,所以这也算是在提前打点吧,不要等到临头的时候,只有落井下石的凄凉。
圣驾归来的时候,天刚刚要热起来。皇上甚至连紫禁城都没进,直接就住进了畅春园。
十三爷在回城前先去了一趟圆明园,四爷似乎知道他要来一样,早早就在阴凉的亭子里备好茶等着了。
“四哥,太子这次只怕是真的要,”被废这两字,十三爷说不出口。在他看来,真的不至于到这份上的。只要皇上想,把整顿吏治做到实处,那些依附党派的官员自然也是无所遁形的。用储君之位来打击朋党帮派,只会让党派之争愈演愈烈。
四爷对此也不见怪,现在的局势分明就是在失控的边缘,要想上下周全谈何容易,这世上最难控制的不就是人心。他现在好奇的是,“太子可是在江南做了什么。”上次江南学子扬言罢考一事还没过去多久,皇上把太子带去,用意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他倒是什么都没做。”十三爷说,“就是什么都没做也一样把皇阿玛惹怒了。”有时想想也挺不明白的,这到底是为的什么。
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给学子营造一个君臣父子相亲的假象。要知道,太子曾经也是受人敬仰的对象,在许多读书人心目中一直以他为标榜,就是到现在影响力也丝毫不减。这样一个形象正面的人物,如果被废了,可想会给学子们带来怎样的影响。
而皇上这次把他带出去,大意也是安抚南方学子。然而太子的不作为自然就被认为是不配合君父,皇上能不生气才怪。
当然,这也只是站在皇上的角度,如果站在太子的角度呢?这事已经是一团乱麻了,根本无法理清,又如何能衡量谁对谁错。
太子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毓庆宫里闷头喝酒,脑子里全是当了几十年太子也就到头了这句话。他难道就不会生气吗?现在的江南还是那个江南吗?把他拉出去溜一圈就能邀买读书人的心,谁给他这么大的脸啊,都当现在的读书人是傻的不成。
又再灌了两口黄酒,太子就把酒坛子狠狠的砸地上了,冲着空空荡荡的宫殿喊叫着,“来啊,有能耐都来把我拉下去啊,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谁有这个本事爬的上来。”说着说着发狂似的大笑了起来。
殿侧悄无声息的走出一个纤弱的身影,在靠近太子的时候,因为脚下踩着了酒坛子的碎片而停了下来,“去歇了吧爷。”是太子妃。
太子冷眼笑道:“如今连你也要来看我笑话了?”然后无所谓的摇头,“看吧看吧,再不看估计以后都没机会了。”
太子妃擦了擦眼角,现在还去追究那些是是非非有什么用。还是踩过碎渣走到了太子身边,“那就留着以后慢慢看,现在去洗洗睡吧。”回来这么久,连把脸都没洗过。平时多爱干净的一个人,这才一天的时间,胡渣都冒出来了,头发乱乱的,哪里还有一个太子该有的尊严。
太子这才恍恍惚惚的伸手揩了把太子妃的脸,然后就把人推开了,“少来管我的事。”如果硬要说对不起,大概就是这个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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