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姿态端方, 语重心长, 一本正经。看似同情, 却毫不犹豫的把后街三位老太太的脸皮撕下来, 丢在地上踩踏。
贾氏宗族女子在婆家受磋磨的不止贾母点名的两人, 但是, 多数人打落了牙齿喝血吞, 顾着面子没有闹出来。
姑娘们之所以受作践,究其实质还是娘家不得力,荣府没有当权者, 族人们也不注重姑娘培养,说起来是豪门侧枝,整个一个泥腿子的做派。
这事儿是贾代善这种当权人的责任, 也是这个社会习俗, 大家都只注意男子的教育。贾氏家族连男子教育也差强人意,更别说女子了。
贾母上了年岁, 性子平和了, 喜欢怜贫惜弱, 也不过是救穷, 根本不能改变什么。甚至连姑娘们受了委屈, 荣府也不屑于出头, 嫌弃丢脸,反怪姑娘自己本事。
也不想想,家里何曾教导过她们本事。
当然这是社会大气候, 怪不得谁人。
皇帝的女儿不见得事事顺心, 何况是寻常人等?
三位老太太心里清楚,他们家丫头的遭遇是事实,不容反驳,也没道理迁怒。就连指责贾母幸灾乐祸也不能,贾母打着关怀的幌子,她们也只有哑口无言。
且她们也不想反驳。
为了脚下的丫头们今后能够多一份依仗,她们不能得罪贾母。贾母说好话或许不管用,但是,她若是点名不许谁进府读书,琏二奶奶纵然生气。却不会为了族中姐妹顶撞贾母。
凤姐出钱出力为族人办事,她们不能给人家添麻烦,让凤姐为难。
凤姐这边放开神识罩着荣庆堂,见贾母只是嘴皮子锋利,并未怎么的,这才安心。淡定的吩咐厨房预备三位老太太的酒宴,自己老神在在的去了荣庆堂。
凤姐跟老太太们的解释与贾母出入不大,虽然目的是一样,但是说法却不同。
凤姐且不会提姐妹受欺负,戳人的心窝子。她说的冠冕堂皇,为了提高家族素养,为了中兴贾府。
众人拾柴火焰高,族人们心向荣府,劲儿往一处使,只有这样,荣府才回兴旺发达。
女儿是泼出门的水,但是,女儿的表现却代表贾府的门风与教养。
至于女儿混的好给家族带来的好处,凤姐才不会傻到说出口。
这个幌子连贾母不敢反对。
她敢说培养姑娘没用,凤姐就要问问她把元春送进宫做什么?
贾母敢说给女子投资没有用,凤姐就敢把元春在家族里享用的一千二百银子的供奉银子停了。
凤姐说起柳玉莹:“一个女子或许不能给家族带来天大的好处,却能带来灾祸,让家族蒙羞。咱们贾府可经不起这样的毁灭,咱们要吸取教训,造作提防。”
三位老太太,乃至贾母都觉得柳家的事情值得警醒。
凤姐言道:“至于习武,除了强身健体。就是想着让姑娘们读书明理之外,多一门求生的技能,也多一门防身技能。姑娘在婆家,除了靠靠娘家支撑,主要靠自己。遇到讲理的人家还好,娘家有时间转圜。若是遇到那些横不吝,早晚一顿拳脚,娘家纵然疼爱,纵然天天盯着,保不住也有意外的事情,老虎还打盹呢。所以,姑娘还是要原身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凤姐这话虽然落到实处跟贾母的话一般无二,但是,凤姐说的委婉柔和啊,给人留了足够面子。
三位老太太闻言笑得十分开心。
……“琏二奶奶真是贤惠大方,思虑周全,这样分心费力拉拔族人,真是菩萨心肠。“
……“是啊,凤哥儿心地善良,必定福泽深厚!”
……
贾母看着这些拍马屁的老东西冷笑,当初何尝不是这样恭维自己呢!
凤姐却十分开心,她倒不会以为族人会给她什么好处,但是,她也不想培养一些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啊。
凤姐也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荣府不是银钱花不完才办学,而是了紧裤腰带维族人谋福利。
“这女学吧,早就要办了,只怪家里近年事儿多,忙乱不堪,这才拖来拖去拖到今日。诸位长辈知道,咱们家在户部欠债呢。家里各项开支都缩减了,但是我还是要办这个女学。为的就是一句话,‘终身之计,莫如树人’。姑娘读书明礼,才德兼备,才会更好的前程。”
三位老太太还能说什么,自然是感激不尽,允诺去族里说服大家,让他们把姑娘送到学里来。
“多谢三位老太太!”
凤姐又道:“我也听说了,有些族人说怪话,说什么有钱培养丫头片子赔钱货,不如拿出十两百两来,给他们家修房子,给他们家儿子娶媳妇。”
三位老太太马上帮腔:“这些无知的妇人,回头我就去问问她们,丫头片子赔钱货,她们自己是什么。”
凤姐笑道:“好在三位老太太明白。我今日也不把说在这儿,我给姑娘们二两银子,就是为了弥补她们读书给家庭造成的损失。若是有人敢收了银子,却不让姑娘好好上学,拘在家里做家务,我马上收回银钱,把这家划入拒绝往来户,不仅他们家儿子不能进族学,就是今后有了好差事,也不给他们。”
三位老太太一直赞同:“凤哥儿说得好,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就是欠教训。”
贾母见三人低头受教,心里甚是舒坦。本想再接再厉,一次找补回来,那一次,这些穷婆子可是足足骂了他三天啊。
凤姐看出贾母的心思,笑道:“三位老太太请跟我来,咱们老太太最近不管事了,太后娘娘的万寿节,新年朝拜都辞了,再不能受烦扰的了。”
凤姐说着话乘空对着鸳鸯龇牙暗示,贾母的牙齿要注意。不要一时图痛快,暴露了自己的把柄。
鸳鸯忙着附耳嘀咕几句。
贾母顿时变了脸色,收起猫戏老鼠之心,说起来三位老太太恭敬她一辈子,如今也够本儿。
贾母露出个笑模样:“本该留下你们几位叙叙旧,可惜我这个破败的身子不允许,没得怠慢你们。”
贾母说着话由鸳鸯搀扶往内室去了:“凤丫头,我这心里不耐烦,要去躺躺,你替我招待几位老太太。”
五月二十。
荣府女学在族人的期待中,红红火火开学了。
学校也是现成的,就是贾代善当初的演武厅春晖园。
春晖园是内宅,做女学正好。
女红师傅,教书先生都是现成,原本迎春探春就有女师傅。
族里进学的二孩儿二十位,都是蒙学。加上三春姐妹,女先生到没推辞,但是,她一人肯定教不了。
凤姐一边让可卿代课,一边去请贾敏介绍女师傅。
贾敏不仅答应帮忙,还答应捐赠一批文房四宝。每月会抽出一天时间,教导这些后辈们。
“我就说你个丫头运气好。我昨日才接到甄慧居士的信笺,说在碧云寺暂住,我邀请她明日来家做客。”
次日,风姐早早去了林家等候。
居士容貌秀丽,身姿羸弱,整个人空灵飘逸。
甄慧守了望门寡,婆家厉害,说她命硬,逼迫她不许嫁人。贾敏去庙里祈福时与她认识,后来经常找她到家里讲经说法。
凤姐一见她就心生亲近感,这让凤姐很意外。仔细探查一番,才知道,她身上有散逸的灵气。同时,她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半年之内,她沾染过人命。
这样柔弱之人,竟然杀伤人命?
凤姐正在观察,那居士似有所觉,也看了凤姐一眼。这时却听贾敏咦了一声:“这才离开一年,慧姐竟然收了徒弟了?”
凤姐这才看那女儿,竟是眉眼如画,冰雪可爱。
甄慧叹息道:“这是我娘家的侄女儿,夫人也知道,我们家从前也是轰轰烈烈,只可惜叔叔不争气,竟然玷污了圣贤,被朝廷入罪,发配岭南死在路上。我兄长也遭连累,被褫夺了举人的功名。
哥哥忧愤成疾,去年竟然下世而去,我嫂子带着侄女儿无所依傍,心怀叵测之人落井下石,侧枝又来封门夺产,嫂子熬不下去,被娘家接回去了,留下这么个侄女儿,差点被族叔们卖了。我这才出头。用一半的家产买了个清净,在江南也待不下去,就带着侄女儿上京来了。“
这话已经很明白,她们姑侄上将来就是为了投奔贾敏,寻求庇护。
凤姐看着这位身怀修为的女子,心知只怕脱身并没有她说的那样简单,或许之前还血斗一番,才得了个用钱买平安的机会吧。
她此刻也算明白了甄慧身上血气的缘故,恐怕是路上不太平。
贾敏之前只是接到她的信笺,言称上京寻找道家遗迹,没想到身上背了血海深仇。
贾敏这下子不好做主,因此看向凤姐。
凤姐笑了笑道:“姑妈后花园呢那一株绿牡丹开了吗?侄媳想去瞧瞧呢。”
这时候,小丫头已经跟黛玉坐在一起说话,黛玉招待那漂亮小姐姐吃点心。
贾敏也不打扰,吩咐嬷嬷们照顾,自己带着凤姐与那甄慧去了后花园子。
居士自己介绍姓甄。
姓甄的凤姐知道,跟荣府是老亲:“可是我们府上的甄家?”
居士颔首:“我们是侧枝,家父读书不成,替主家打理生意,经手盐茶。”
这一说凤姐明白了。
林姑父是盐道,怪不得她跟敏姑妈熟悉。
贾敏却道:“我记得你们家多年前跟山东巡抚交恶之后,已经停止了这两项生意了?”
当初林姑父追缴盐税,甄家也出了力。
林姑父帮甄家洗干净脱身了。
甄家那时已经赚了几辈子也用不完的银子。
居士苦笑:“我们家在十年前已经停止了这两宗生意,家族子弟转而读书,我兄长还考取了举人功名,谁知道我叔叔去年秋下竟然被人诓骗,沾上了秋闱泄密,连累我兄长的功名被革除。”
“我怎么丝毫不闻?”
这事儿贾敏还真不知道,她自己去年沉浸在失子之痛中,根本无暇顾及她人。
甄居士道:“您那时身染沉疴,我无力相助,心中惭愧,哪里好意思再给您添麻烦。”
贾敏言道:“我知道你尽力了。”
甄居士身子十分羸弱,说不了几句竟然咳血。
贾敏大惊:“这是怎么了,来人?”
甄居士却阻止了:“我不碍事,普通大夫治不了我的病。”害怕凤姐忌讳,她忙着解释:“我并非病症,乃是逃出来的时候受了内伤,我师姐原本答应收留珏儿,是我不放心,我师姐乃方外之人,哪里斗得过红尘中的鬼魅魍魉,这才拼着最后一口气,上京来了。”
贾敏见她不顾自己吐血,还一心牵挂侄女儿,顿时感同身受:“你安心修养,我总会护着你们姑侄。“
贾敏言罢唤来下人:“将居士安排在客院,不要怠慢了。”
甄居士去后,凤姐不明所以:“甄家不是太后的娘家吗?”
贾敏摇头:“她们家跟太后出了五服,祖宗连宗了,之前她可以跟山东巡抚的侧枝少爷定亲,出了她们家有钱,也是因为这个。十年前,他未婚夫死了,婆家却赖上她,说她命硬,要她守望门寡,不许她嫁人,她只好带发修行。结果,她夫家后来竟然想把她献给权贵,两家人正式翻脸。她差点就出家了。”
凤姐气愤:“什么权贵,竟然这样不要脸?”
贾敏叹息:“如今也倒霉了,就徐家的承恩公。不然,她也不敢上京来了,或许她们姑侄也只好正式出家了。”
凤姐言道:“那巡抚还在位?”
贾敏摇头:“跟徐家一锅端了。她们姑侄这一回是不溶于族人。钱财惹的祸。”
凤姐惊叹:“自家骨肉竟然动刀动枪,这也太无耻了。”
贾敏道:“动手之人不一定是她的族人,或许是她夫家也不定。总之,江南她们是住不得了。”
贾敏看着凤姐:“怎样,敢收留她吗?”
凤姐一愣:“她身受重伤……”
贾敏颔首:“她自知不起,才会托付侄女儿,你若是有法子救她,她必定会一辈子效忠你。这是我的一点不忍,若是连你也没法子,这也是她命运多舛。只怪天地不仁!”
凤姐手握回春丸,贾敏心知肚明,她已经开口,凤姐若是无动于衷,只怕会落个凉薄的名声。
凤姐道:“姑妈知道,怀璧其罪,不是我不慈善,她毕竟是外人,除非她愿签下契约,我对她有约束力,不然……”
贾敏颔首:“这是自然。事不迟疑,我们现在就去,不然,我怕她支撑不住。”
一时到了小跨院,问过门口的婆子,却说甄居士在沐浴。
这时却传来甄居士的声音:“林夫人来了,您请进,门没关,恕我身子不便,不能迎接!”
贾敏吩咐凤姐略等一等:“我去跟她谈。”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贾敏撩开帘子:“凤哥儿进来。”
甄慧撩袍子就跪下了:“多谢奶奶宅心仁厚,甄慧这里叩谢了。”
凤姐慌忙搀扶,贾敏却拦住了:“她还有话说,你听她说完。”
甄慧言道:“我们甄家败了,主家不慈指不上,我也不指望了。我是无所谓的,我有心让我侄女儿隐姓埋名,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林夫人家人丁单薄,太显眼了。
“贾氏人丁兴旺,我求奶奶寻一户贾氏侧枝,家中无有子嗣的人家过继,将来给她寻一本分人家出嫁,或招赘,我再无遗憾了。”
凤姐蹙眉,半晌言道:“令侄女儿人才俊美,一般人家怕是护不住,若是你愿意,我三叔没有女儿,我三婶一直念叨希望有个女儿承欢膝下,未知你意下如何?”
甄慧大吃一惊:“奶奶所说可是王检点?”
凤姐颔首:“正是。我三婶早就说想去弃婴堂抱养,总没遇到合适之人,故而耽搁。”
甄慧颔首:“但凭奶奶做主。”
凤姐伸手握住甄慧,半晌言道:“你大约还有半年的寿岁,你知道吧?”
甄慧颔首:“若无意外,三五月吧。”
凤姐道:“你这是服用了虎狼之药激发潜能以至经络受损,后又被人击中了心脉,若非你有修为的底子,只怕当时就是个死人了。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是,我却不想有后顾之忧!”
甄慧是修炼之人,知道一些门派规矩,凡是门中弟子,总要受到约束。
甄慧双手合十:“我接受奶奶的条件,若有命在,一生追随奶奶效犬马之劳。”
凤姐一笑,将一颗回春丸喂给甄慧。
甄慧一愣。
凤姐道:“你这个模子无法契约,你先恢复了再说吧。”
凤姐这般是不想让甄慧觉得屈辱,他日恢复健康,甄慧主动上门,那时再行契约。若是反悔,凤姐也不怕,最坏就是浪费一颗丹药,到时多费手脚,将她记忆剥除就是了。
甄慧留在林家养伤,凤姐回娘家商量甄珏之事,却一说就成了。
王子腾夫人当即去了林家,一眼看上了甄珏。说好了三日后来领孩子。王家领养孩子,也需要运作,首先得跟育婴堂打好招呼,让她们知道有这么一宗事儿。
这事一了,冯紫英终于相信贾府真正需要女师傅,把她堂姐送来了签约。
女师傅名唤冯爱武。她女儿名叫钟落霞。
冯爱武耍一路拳呼呼有声,凤姐知道她已经练出了内劲儿。
她女儿虽然不能内劲外放,却是十八般武艺门门精通。
凤姐看过他们演练,知道他们教导姑娘们足够了:“姑娘们不需要学习兵器,主要是学拳术,足够防身之用即可。”
冯爱武与钟落霞毫无压力。钟落霞道:“这些姐姐们我一个人就可以教导。”
凤姐笑道:“我看出来了,姑娘们的拳脚功夫就有劳落霞姑娘教导。”
钟落霞很高兴:“好说!”
凤姐道:“学生们已经聚集在演武厅课堂,落霞姑娘可去与他们见见面,熟悉熟悉。”
钟落霞高兴的抱拳而去。
冯爱武顿时觉得凤姐不简单:“二奶奶支开小女,可是有话吩咐?”
凤姐道:“吩咐不敢当,却是有事相求。”
冯爱武一笑:“我是一个落魄的妇人,哪里当得二奶奶一个求字。”
凤姐笑道:“我知道冯师傅会内家功夫,我希望姑娘们学习一些吐纳的功夫强身健体,内外兼修。不知道可否?”
冯爱武虚眯眼睛:“奶奶怎么看出来我会内家功夫?”
凤姐笑道:“我从小跟着我爷爷游逛四房,家里也收留过四方有难之人。我这么说,你明白吧?”
冯爱武道:“我们是祖传功夫。”
凤姐笑道:“冯师傅只需要讲述练气的基本知识,不叫他们练岔气就成了。不需要练成师傅这样的绝技。”
冯爱武点头之后,两人商量束脩。母女都是每月五两银子,四季衣衫,年节有礼物。冷热有冰炭。
冯爱武很满意。她在冯家庄子上是五两月例,但是,钟落霞没有。庄子上不需要教授武功,多数村民都是退役老兵,身怀武艺。多他们母女不多,少他们母女照样运转。所以,他们才接受了凤姐的邀请。
凤姐可以断定,冯家有内功秘籍。
凤姐言道:“我虽不需要姑娘们练成什么内家高手,但是,若是有姑娘练出了内劲儿,我会给冯师傅包一个大大的红包,足够你们母子安身立命,传承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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