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康的一番话,还是让映雪有了神思恍惚,他的话就如一颗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砸起了涟漪。她多少担心齐康的处境,始终不相信这个避她如蛇蝎的男人会轻易放了她身边的人,所以很怕齐康为了她做傻事。
她总算知道,齐康是自愿从戎,没有再受这个男人的虐待,每日在营地里苦练,颇得赏识。这个男人似乎在特意培养齐康做他的铁骑兵,破格提拔齐康做他的贴身侍从,走到哪带到哪。
他这番,为何意?坐在窗边绣花,脑中微微思忖这个问题,然后想起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是她的师父,她心湖被漾起的那片涟漪。从连胤轩的口中才得知左丞相此次来卞州,身边多了个布衣公子随行,布衣公子姓“楚”名“幕连”,手中一把术士折扇,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乃探息摸骨之相士,颇得宇文丞相器重。
只是不明白,师父何时做了相士。果真是师父吗?
于是昨夜连胤轩来东漓歇息的当会,她问了他:“哪个幕哪个连?”
他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你想的那两个字,你觉得本王会认错人?倒是个仪表不凡的公子,王妃眼光不错。”
“多谢王爷谬赞!”她回得坦然,将身子侧向床里,没再问。
他也没再说,将帐子放了,遣了打扇的丫鬟,将她剥了个精光,大掌在她身上到处游窜。却始终只肯从后面进入,换着姿势将她折腾个半死,然后轻柔吻她左背上的那片莲花胎记,眷顾流连,与折腾她时的猛烈有了天壤之别。
她自是知道,他是不想看她的脸。
而今儿个大早,她还未醒,他便离去了。让大丫鬟备了碗浓黑汤药,等着她醒来喝。
完事后一碗,大早起一碗,便是他每次来房里宿夜必要吩咐嬷嬷准备的,心思缜密,防得滴水不漏,自然十分抵触她怀上他的孩子。
夜里歇息的时候,他也从不抱她,高大的身子安静平躺,平稳呼吸。却在她口渴下榻喝凉茶的当会,陡然睁开那双深沉的眸子,冷冷盯着她:“去哪里?”
起初她是害怕的,害怕那双暗夜里闪着冷光的眼睛,如夜狼般要将她拆骨入腹。渐渐的,她便习惯了。知道这个男人夜里睡觉的时候仍在保持全身警惕,也知道自己现在对他来说还是敌人。于是夜里她便很少下榻了,也不随便翻身,静静闻着他身上的男人气息,一觉到天亮。
最近她将他经常小住的偏居整理了下,将他的东西搬过来,自己的则搬过去,并将紫烟调了过来,整夜服侍他的寝居。
紫烟一直是他房里贴身伺候的丫鬟,深知他的习性与喜好,也有一颗做侍妾的心,她便遂了她,让这个小婢服侍他,做他的人。
如此这样,她和这个男人就不必同床异梦了。
因为,如果果真如他所说,防备敌人就要禁锢她在身边,那她以后定是呼吸不过来的。她还是不习惯他碰她,也害怕他这样防着她在眼皮底下。
这样想着,她看到她的婢女黄怡香正晾晒完被子往主居走来,板着脸在小声嘀咕,怕是为杖罚五大板的事。上次听青楚一说,才知这女子前段日子经常私自出府,夜里也不好好歇着,在府里到处转悠,让青楚撞上骂了一顿,于是心生怨恨,在青楚养伤这段时日暗地里打了青楚的婢女。
青楚气不过,却又碍于有伤在身,不便让人知晓,暂且将气忍下了。后又听说这黄怡香死性不改,夜里趁她熟睡偷偷来过她的北筑,她的气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也顾不得她是哪边的人,硬是让东漓的嬷嬷杖罚了五大板,要赶出王府。
映雪身为她的主子,十分为难起来。她可以肯定这个女子不是师父派过来的,因为黄怡香连师父的名字都曾不知晓,只说知道宫里爹爹的近况,是主人派她来监视她的。两人同生死共存亡。
这个黄怡香,便是她与爹爹之间的唯一一条线,要想知晓爹爹的情况,就得靠这个黄怡香。而被她烧掉的那封信,不知道连胤轩是怎么看到上面的内容的,总之他怕是已容不得这个人了。
“芷玉,你过来。”她眉一蹙,对这个假芷玉道。
“做什么?”黄怡香没好脸色,慢吞吞踱了过来。瞧了绣布一眼,取笑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啊,还有闲功夫在这绣情郎的名字!”
“什么名字?”映雪不解,瞧了绣布上被她走神间绣上去的“连”字一眼,才知道刚才心随意动在花儿旁边绣了个字,随即淡道:“连生,莲生,我这绣的正是并蒂莲,并不是谁的名字。”
“我可不管你绣的什么,我只知道我的事被暴露了,连胤轩在紧紧追查,死咬不放。”黄怡香冷眼微眯。
“你不是全招了?”映雪黛眉微抬,瞧着这个女子:“而且你在为你的主子办事,与我何干?”
“你……”黄怡香终是恼怒起来,一把推倒那绣架,打翻绣线筐,“不要忘了我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
“我并不知道你在这段时间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你在利用芷玉的身份办自己的事!”映雪同样微恼,冷冷望着这个被逼入死角的女子。
“这是主子的安排,我是为主子办事!”黄怡香的声音旋即高亢起来,眼中狰狞立现,并向前逼近了一步,“假若你保不住我,主子定会让你那心爱的爹爹给我陪葬!”
“你!”映雪后退一步,被抓住了软肋:“既然你的主子是皇上,那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家人?”
“我的主子不是皇上,那四个被废掉功夫的宫女才是。”
“你的目的是杀掉连胤轩?”她想起连胤轩的那句“如果计划失败,就直接刺杀!”师父给她的信里明明没有这句话的,怕是这黄怡香自己要办的事。
“如果可以那么容易杀掉,我还用得着来见你吗?但是我的首要任务不是杀他,而是寻找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我们都没有见过的宝贝。”
“景王妃,奴婢找到了!找到了!”两人正对恃着,陡然有人捧着一串脚铃铛兴匆匆跑进来:“您要找的那串脚铃,原来在奴婢房里,奴婢刚才收拾屋子,在芷玉姐姐的床底下找到了,怕是耗子叼了去……”
“给我!”黄怡香一把夺过水媚手中的铃铛攥在手里,“这是我的东西,别乱给人!”
“芷玉姐姐?”水媚被吓了一大跳,愣愣瞧着这个泼狠的“芷玉”:“这明明是王妃娘娘的脚铃,奴婢以前见王妃娘娘戴着这串脚铃戏水……”
“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问景王妃,看是不是我的?”黄怡香将那小巧脚铃紧紧攥在手里,就是不肯松手,那瞧着主子的模样,就是认定映雪会说“是”。
映雪静静瞧着她,问着:“你为何一定要这串脚铃?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给你定做更好更精致的脚铃。”
“我就是要这一串,其他再好我也不要!因为,它是你的宝贝!我黄怡香就喜欢抢别人的宝贝!”
“芷玉姐姐你……”水媚完全被吓得呆住了。怎么有如此任性大胆的婢女?
“这就是你要找的宝贝?”映雪眉心微皱。
“当然不是!”
映雪明白了:“你在故意针对我?”
“呦,是哪个奴才如此大胆敢针对景王妃?让本公子瞧瞧!”有人陡然在外面闲闲插话,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呵呵,莫非是景王妃太小气,连条脚铃铛也舍不得打发去?”
“是谁在外面?”水媚朝外头唤了声,“出来!”
“小媚媚,几日不见,你连本公子也不认得了么?”男人一袭米色锦衫,外罩一件深衣,颀长七尺身躯,配上一张漂亮得让女子都自愧不如的俊脸,竟是出奇的魅惑人的眼球。
水媚愣了一下:“西门公子?”
再瞧那双玩世不恭的染笑凤眼,眼角飞扬,邪魅横成,让她想起桃花渡里人面桃花的妖孽,独独生了一身邪气。那狭长的眼儿一勾,硬是惹得人芳心乱跳,不能自持。
唇红齿白,双眸闪亮,唇角一弯,笑得邪气横生,风流倜傥。他就倚在廊柱上,带着一双含笑的眸子,直直望着门里的人。
“本公子刚好路过,来找王爷叙叙。”他瞧着映雪的眼睛道,耍着手中的竹笛,万般自在闲适,“小霜霜,我们又见面了。”
“王爷不在府上。”映雪礼貌答了他,并没有提醒他认错了人。
“噢,那可真不凑巧了,本公子今日恰好有时间来一趟。”他佯装惊讶,将手指间转动的竹笛收了,朝这边走过来:“那可怎么办?本公子好不容易来一次,实在不甘心这么被打发了去。不如和小霜霜喝喝茶,等王爷回来可好?”
“这样好吗?”答话的是水媚,大眼在王妃和公子间转了一圈。
“如何不好,本公子以前与小霜霜可是无话不谈,无酒不欢的好兄妹,虽然她现在嫁了人,但依旧是本公子的小霜霜,还得叫声本公子‘墨玄哥哥’不是?”妖孽男子依旧在笑,四两拨千斤的把话说了,撩起袍摆就往门里走,“天热得慌,借杯茶水喝喝。”
“那奴婢去端些解暑的果子来。”水媚不得不撩起竹帘让男子进来,伺了座,退出去准备果子茶水。
映雪在男子对座静静坐下,轻轻说了声:“上次多谢公子搭救。”
“哪一次?”西门在打量室内的摆设,眼一睨,似是记不起来:“我可是救了你无数次,不记得哪次了。”
“上次在巷子的那一次。”映雪细心解答。
“噢,那一次啊。”西门恍然大悟,笑得得意:“那我可要找王爷记下这个人情了,以后找他好办事,哈哈。”
映雪浅浅一笑,没做声。
西门的目光又晃到杵立在一侧的黄怡香身上,盯着她手掌中的小脚铃瞧了瞧,戏谑道:“一串小铃铛而已,何苦伤了主仆感情,本公子的玉器首饰店可有无数珍宝,任你们挑选可好?”
黄怡香睨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
“噢,小芷玉可是瞧不上呢。”他不恼反笑,一张俊美的脸绽放无限魅力,笑得张扬:“本公子的心被伤到了,还是第一次遭人拒绝,哈哈……不过仆不越主,固守本分的奴仆规则,景亲王府制定的似乎比飞云山庄还要糟糕一些呀……得向王爷提提才好……”
他瞧了黄怡香一眼,再道:“你叫芷玉?这可奇怪了,本公子与小霜霜相交多年怎么没见过你这个闺密?莫非是……”
“西门公子。”映雪叫住了他,淡道:“西门公子怕是明白妾身是谁,又何苦装作不认识?”
“本公子的确不明白。”他眼角带笑,“王爷最爱的女子是小霜霜,他的王妃不是小霜霜又会是谁?”
“公子,请慢用。”映雪没接他的话,只是示意他喝水媚刚端过来的解暑汤和解渴果子。自己则站起了身,走到内室避嫌。
西门微微一笑,没再说话,悠闲喝起茶水吃起果子,不时逗闹水媚两句,十分舒坦。
不大一会,有人来通传,说王爷回府了,正在回东漓的路上。
“终于等来了。”西门搁下茶杯,笑了一句。
连胤轩大步流星走过来,淡淡看了门内的男子一眼,对他的出现也不吃惊,兀自问道:“东西可弄来了?”再对旁边的水媚和黄怡香挥手,“你们下去。”
“王爷吩咐办的事,西门岂敢耽搁!”西门笑得风雅,等两个婢女退了,轻佻佻从袖里掏出一个男人拳头大小的锦盒:“这是最上好蓝颜玉做的玉珠子,王爷要这个做什么?”
“自有用处。”连胤轩不冷不热瞧了他一眼,陡然道:“最近在忙什么?为何始终不见你的踪影?”
“在寻找中意的女子。”西门答得一点都不含糊,半认真半玩笑说着:“王爷都娶亲了,西门可不能落后。”
“还没找着吗?”连胤轩的表情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
“找着了还会在这里喝凉茶吗?西门可没王爷这般好福气,能娶到小霜霜。”打趣的瞧了眼内室的珠帘子后面。
“西门!”连胤轩对他的话有些不悦,“你明明知道她不是绛霜。”
西门无所谓:“那小霜霜呢?王爷把她藏哪了?”
“你就这么想见她?”连胤轩眸子微眯。
“两年时间没见了,王爷说西门想不想?”某人继续不怕死的火上浇油。
“她现在是本王的女人!”连胤轩警告他。
“是王爷的女人就不能见了吗?没有小霜霜在,西门对弈寂寞啊。”某人俊脸哀苦,却努力憋着笑。
“西门,现在滚回你的花楼快活去!”连胤轩吼了。
“胤轩,西门好象很久才来王府一次。而且这次还是为了给你送玉,你就这么对待你的西门师弟?”西门委屈的瞧向珠帘子后面,“既然你不让西门见小霜霜,那西门只好找小雪雪诉诉苦了,这样你总不会反对了吧?!”
“不准!”这次,连胤轩吼得更大声,明显被某人激怒了:“如果有时间诉苦,不如去帮帮云坤!西门,你变了!”
“师兄真爱说笑,西门哪里变了?不同样是喝喝小酒,听听小曲,逗逗美娘子,又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再不风流,更待何时?”西门笑得眯了眼。
连胤轩却是冷峻得眯了眼:“你唯一改变的地方,就是你在故意疏远本王!”
“王爷娶了亲,得了挚爱,自然不能明白单身汉的寂寞,西门只是借酒寻欢,醉中作乐罢了。”
“说不过你。”连胤轩对他莫可奈何,怒气压下来,沉声道:“这次在卞州能呆多久?亚父一直在寻你。”
“亚父寻我做什么?”西门微微惊讶。
“自然是关于你的事。”连胤轩沉稳出声,瞧了珠帘子后面一眼,继续道:“亚父现在在聚贤楼,你这次既然来了,就见见去。”
“也行。”
珠帘子后面的映雪静静立在窗前,没有听进男人间的交谈,只是见到一个家奴打扮的瘦弱男子远远站在院子里的那棵合欢树下,瞧着树杈上系着的黄丝带发呆。
那黄丝带从映雪住进这个院子起就没有人动过,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也不敢随意取下来,只说是王爷吩咐的,谁都不准动那棵树。
那男子的背影高瘦纤细,腰肢细细的,比一般男子要来得柔软。他一直微仰着脸,静静立在那里,不知是在看天空还是在看树梢,只见得背影满是心思。
随后见得温祺跑了进来,二话不说,拉起男子的手就往外走,嘴巴不断开阖叽叽喳喳,明显是认识那个男子。
男子稍顿,扭头朝这边看了过来,似是要征得某人的同意,随即才随温祺走出了院子。
这时,珠帘子响起,有沉稳的脚步声踏进来:“要在里面一直躲到何时?西门走了。”
“恩。”映雪回头,看到这个伟岸又陌生的夫君朝自己走过来,用他高大的体魄罩着她,然后静静俯视了她一刻,大掌陡然伸向她的衣襟。
她吓得后退一步,抓紧自己的前襟:“王爷,现在是白日。”
“呵,你以为本王要做什么?”他盯着她紧张的小脸,笑了。
“王爷不是要……”他的脸正对着窗子,一双深邃的眸,异样黑亮。
“本王只是想看看,别紧张。”他轻声低哑,第一次这般温柔。
随后,他便把掌攀上了她细弱的肩头,轻轻拉开前襟,褪下了她的衣物露出她白嫩细滑的香肩。却只是瞧着,片刻眸中一暗,说了句:“穿上吧。”
“王爷?”不懂他为何意,刚才她分明瞧见了他眸中有别的情绪闪过,却仅仅一逝,恢复了他的冷漠。
他道:“你果然不是。”便没了别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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