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连胤轩心一惊,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而后紧紧盯着银面的眼:“告诉我,她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夏侯玄不急不缓,依然是那句:“她死了!”
“不可能!”连胤轩额头上青筋暴露,利眸中瞬息呈现狂风骤雨,一身的戾气:“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呵呵,好一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夏侯玄讥笑出声,转过身子,望着银月:“连胤轩,你有什么权利说这番话?从你休弃她毒害她那日起,她的生死还与你有关吗?你既然已选择了另一个女人,就没有权利再得知她的一切……”
连胤轩听着,陡然牙关紧咬,踞傲暴戾渐渐不再,静静望向门前那口塘,“告诉我,她真的死了吗?她吹了最后诀别的一曲,扔弃了那支笛子,但是我相信,她不会自寻短见的,她是那么的骄傲,一定会骄傲的活给我看……”
“骄傲的活给你看?”夏侯玄笑得更冷,扭头看他,面具下的双眸在月光下亮如晨星:“她都已经死了,还如何活给你看!对,她是骄傲,骄傲的爱着一个负心汉,一身骄傲换来一身伤痕累累,至死不肯忘。而你赫连胤轩,可以拥着另一个女人的同时来理所当然的质问她的生死,没有一丝愧意的来责问她的去向,你有没有想过你算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呵呵,她死了不正如你的意吗?从此你可以高枕无忧坐拥你的江山,怀抱你的美人……”
“她死了。”连胤轩暗哑,没有将他的讥讽听进去,一身萧索,“她死了,哈哈,她死了!”他陡然张狂的笑,一把抓起夏侯玄的衣襟,墨发飞扬,眸子凌厉忧伤:“她死了,我让你们整个夏侯族给她陪葬!”
站在暗处的映雪心头一惊,被他狂乱的模样弄得心口闷痛,一声“不要”正要脱口而出,却陡见得银面反手一抡,与酱袍的连胤轩对打起来,厉声道:“连胤轩你算什么东西,当日联手抗敌,枉费我视你为英雄豪杰以为英雄所见略同,今日才知你不过一拿不起放不下的混蛋,弃了她又不肯放过她!而我夏侯族被逼到今日这一步更不需你赫连的怜悯,有本事你就将我们夏侯杀个片甲不留,让我们从此不能东山再起,但是你不要忘了,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你现在在我海州境地,我要杀你同样轻而易举!”
说着,对连胤轩步步紧逼起来,带着某种怒气。
“为何不好好保护她?”连胤轩俊颜伤痛,吼了一声,边打边退,让两人一黑一酱的身影由半空跃上屋顶,再各自栖在竹梢上,迎风而立,“楚幕连的心头肉不是医好了她吗?为何不让她好好活着,带着她云游四海,归隐山林?她需要这样的生活!”
夏侯玄的墨色身影如只苍鹰挂在竹梢上,勾唇冷笑道:“你以为在你那样伤过她以后,就可以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继续过她的生活?连胤轩,你可真该死啊!永远都只为自己着想!”
连胤轩抿唇不做声,长身玉立栖在竹梢头,酱色的袍摆迎风翻飞。
夏侯玄又冷道:“今日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她?直到现在,爱是不爱?”
已从暗处走出来,站在廊檐下静静望着在竹梢头的映雪心头一紧,全身都冷寒起来。她紧紧盯着连胤轩的表情,屏住了呼吸。银面为何要揭她的伤疤?她的伤口才刚刚愈合,她已打算把他忘了呀。
却只听得夜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连胤轩始终不肯出声。
“她现在已经死了,你都不肯说吗?”夏侯玄追问,眸光一闪,看到了站在廊檐下暗处的她。
“带我去看看她的墓碑。”酱袍男人终于出声了,站在竹梢如履平地,负手而立,威仪自生。
“连胤轩你真该死,今日我就取你首级为她偿命!”夏侯玄似是被说怒了,身子借助竹杆的弹力飞身过来,凌厉出掌,招招致命,却是将连胤轩往竹林外面逼,将他逼出小屋的范围。
映雪听着远处两人的打斗声,轻轻唤了一声“墨玄”,螓首软软靠在木柱子上凝思。墨玄这又是何苦呢?这样的试探这个男人心意只会徒劳无功的。从他赐她那杯毒酒开始她就明白他的心意了,她是没有解药的,因为这个男人永远不会爱她,只会爱他的绛霜。
这一次的相见,只会将他们两人拉得更远,她看开了,看开了,她说过,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她会忘了他的脸。
忘了吧,这样的相遇很好,她会在一次次的心痛中忘记那张脸,直到有那么一天,她可以望着那张脸笑,告诉他,我过得很好。
她转身,折足走进那间小屋,在妙手回春的尖叫怒骂声中撑着腰去捡那些被她摔得满地的碎片,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而后等扔掉那些碎片回来,她对床上不肯停止漫骂的婆婆香袖一甩,对她使了催睡沉香让她安静,再为她掖掖被角,放下帐子。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白了发,不会知道,她即将为得不到他的心而香消玉陨,永远不会知道的。
楚幕连在宇文大军的帐中做了养马饲马的马夫,穿着脏兮兮的军装,满脸的乌黑,一身的马骚味。昔日干净得不沾尘土的楚幕连不见了,消失了,现在的他能蹲在战马旁就着乌黑的脏手啃干粮,能对那些牛粪马屎眉头都不抬一下。
自从连胤轩登基,南疆的局势一直很紧张,宇文的军队日日夜夜处在惊慌中,时时刻刻戒备赫连军的突袭。而目前,赫连军已将他们快逼出南边关口,宇文军无时无刻不在逃遁,而他这个马夫,无时无刻不在忙碌。
索性,他现在已由最下等的马夫做到了宇文祁都的专署马夫,见到宇文祁都只差一步。只要见到了他,能摸进他的帐篷,偷那颗白玉珠应该不是难事。
“映雪,你一定要等着我。”他墨发未挽,杂杂乱乱披泻,正一手拿发黄的干馒头一手端着草根汤果腹。在营中的两餐都是这样,情况好的时候有干粮,不好则吃草根,偶尔局势恶劣的情况下一日还只有一顿,所以现在的他,已是瘦骨嶙峋,眼窝深陷。
但是如果不用这样的方式,他根本接近不了这个宇文祁都,他想,所有的屈辱都只是暂时的,只要拿了另外一颗白玉镇海珠,他就可以带着映雪和她的孩子回到莲绱,过没有尘世烦扰的生活。
“哑巴,你还吃什么吃!”有个魁梧的小将气势汹汹朝他走过来,鞭子一挥,恶狠狠打翻他手中的草根汤和干粮,“主帅要出营了,你还不去准备战马,竟然蹲在这里吃!老子叫你吃!叫你吃!”叫骂着,鞭子也一鞭鞭无情抽打在楚幕连身上,呼呼作响。
楚幕连吃痛肩膀瑟缩了下,但只是望了那个穿盔甲的小将一眼,没有躲闪也没有反击,咿咿呀呀沙哑回应了几声,跑进马厩去牵马。
这个时候,穿铜色甲衣,配大刀的宇文祁都也朝这边迈步过来,沉声道:“这个哑巴是几何来的?何以本座以前没见过?”
楚幕连正牵着马走出来,听他如此问,只是很卑微的低着头,没有看他。
“报告主帅,他是刚刚调过来的马夫,手脚勤快,擅长饲马,又是天生哑巴闷声不响,很是埋头苦干。”
“噢,是吗?”宇文祁都淡淡瞧了眼楚幕连高高瘦瘦的模样,没有再问,跨鞍上马,继续道:“既然本座的战马都由他饲养,那这次他就随本座出征吧,营中之事且听副将安排。”
“遵命!”小将颔首抱拳领命,又道:“只是主帅,赫连军一直对我军虎视眈眈一逼再逼,您这次带兵只身前往海州,末将怕……”
“怕什么?”魁梧的宇文祁都高高坐在战马上,一身威风:“连胤轩初登基根基未稳,并不能一呼百应,而这次他又亲自带兵出征海州,简直就是天赐我良机让我报这一口恶气,恰好云雷国又愿意助本座一臂之力击退连鹰的军队,所以只要这国门一开,连胤轩他就不敢动本座一根寒毛!”
说完,马鞭一扬,扭头对身后的楚幕连道:“快跟上,即刻动身去海州!”
楚幕连一直低着头,默默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而海州五里地外,赫连军的帐篷在荒地上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白色的帐篷一个接一个,一排接一排,密密麻麻。
连胤轩坐在主帅营里读云坤从京城来的飞鸽传书,剑眉平展,不置一语。云坤在给他报平安,只道宫中一切安好,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在亲自为他挑选七十二妃嫔,充盈后宫。而京城蛰伏的乱党,并未有动作,但仍需君主早日回宫。
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卷起塞进信鸽脚上的信筒里,走到帐外将信鸽放飞。
“主帅,右肩王已领兵在三里地击鼓呐喊,直呼您出营!”通传兵急急跪地禀报。
“呵,他倒是按奈不住了!”他冷冷一笑,跨鞍上马,走在前头:“待本帅会会他去!”他的军队在城外扎营两日,银面并无出来迎战,而那一夜,银面也从此消失不见,没有让他的夏侯军将他在海州城内生擒。
倒是这个老奸巨滑的右肩王,从他扎营在此起,就三番四次的夜袭,妄想派人阻断他的粮草路运。
说起来,他从做皇子起就对这个右肩王心生疑惑了,只因那年是他说服连胤韬将他送往岷山静养,迫使他和他的母妃分开,而不久前苍月质子失踪的事又太蹊跷。这件事要不是他答应过苍月老君主寻回这个质子,恐怕两国早已兵戈相见战火纷飞。
“停!”行到两里处的沙场,他举臂喝令,让他的大军停在原处与夏侯军遥遥相望。
夏侯军出城了,枣红色的军服红了一大片,气势并不输他的赫连军,只是,他的心仍止不住惊了下。因为他没想到,西门会上战场。
是的,西门上沙场了。第一眼他就看到了这个师弟,习惯一身白衣的他今日穿着银色盔甲驾着战马站在右肩王身边,冷冷望着他,竟有一股说不出的英明神勇来。
而银面,右肩王引以为傲的私生子,没有出现。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冷冷瞧着面前的两个人:“没想到我们再次相见是在这里,西门!”冰冷眸光对着西门。
西门勒着缰绳,手握红缨长枪,俊美的脸严肃异样:“对,师弟我弃暗投明投靠夏侯军了,因为夏侯是我本姓,这江山又原本归我夏侯所有,所以我不能背信弃义舍弃我的皇族于不顾!”
“那你我的同门师兄弟情义呢?”连胤轩的利眸如鹰扬虎噬起来,刀削斧凿般的俊脸十分难看。
“呵,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能比得上我的皇族吗?”西门冷冷一笑,拿话激他:“赫连胤轩你不同样为了你的江山放弃对你有恩的结发妻?所以在你的眼中,兄弟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连胤轩的脸立即沉了,利眸深不见底,却反倒没有生气,道:“银面到底将她藏在了哪里?”
“藏?”西门笑笑,陡然举起长枪指着他:“如果今日你打得赢我,我就告诉你映雪在哪里!”
说着,缰绳一勒,立即策马举枪朝连胤轩杀过来,嘹亮的马蹄扬起一阵漫天尘土。连胤轩根本来不及出枪回击,只能不断侧身闪过,身子贴着马腹,灵活的躲闪。
西门用的都是在岷山师父教过的招式,所以连胤轩躲闪得不算太辛苦,下一刻便能出枪回击反守为攻。他边打边道:“银面说她死了,但我相信她还活着,告诉我她在哪里!”
西门的马离他很近,陡然道:“你死到临头还想着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等同四面楚歌?!右肩王故意引你至此就是想与宇文祁都合力围剿你,现在宇文祁都的兵马正秘密前往去你营地的路上,还有他们在北海召唤起来的一些旧部也正往此赶来,我可不想看到你变成一只被搁浅在浅滩的游龙!所以趁现在你故意被我打败落荒而逃,不要在此耽误时间……”
“西门?”连胤轩听着,沉重的沉眉,瞥了正在旁边看好戏的右肩王一眼:“你要让我如何相信你?”
“要不是等着你救映雪,我才懒得告诉你!”西门又冷嗤,长枪朝他刺过来,“偷白玉珠不是我本意,是银面偷的,而且那颗珠子对你也仅是财宝而已,但是对于映雪和楚幕连就不一样了,能救他们的命,所以你就放手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连胤轩腮帮子紧咬,剑眉拧得紧紧的,“你是说你偷那颗白玉珠是为了救映雪?”
“可以这么说。”西门在心底叹息,“但是真正能救她的只有你,我,银面,还有楚幕连根本都救不了她!”
“楚幕连割自己心头肉救了她!”他轻吼,“铿锵”挡过西门刺过来的枪,“你在说什么鬼话!什么叫只有我能救她,你们都爱她,都能给她想要的!”
“但是她爱的人只有你呀!”西门真想将那枪头刺进这个男人的心窝,看看到底是不是木头或石头做的,“小女鬼身上的七日绝命根本没解,她……”
“墨玄,回来!”右肩王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怒吼一声唤回儿子的心不在焉,并也策马过来,“墨玄,你回来,让父王来!”
“她快死了,你一定要找到她。”西门回头望右贤王一眼,不得不挑重点说,枪头陡然调转方向直刺连胤轩战马马屁股,让马受惊往回跑,最后道:“如果你爱她,就一定要割自己的心头肉救她,不然她活不过这个春天,还有,我已将她秘密送出城,银面他不知道……”
“墨玄,你住嘴!”右肩王不等西门说完,急急将他的马往自己的阵势那边赶,扭头对正在勒紧缰绳慢慢消化西门话的连胤轩大声道,“你与墨玄曾经师兄弟一场,所以刚才的比试不算数,现在由老夫来与你会上一会!”
连胤轩脸色很沉重,并没有将他的挑衅听进去,而是深深看了后面的西门一眼,道:“这场本帅让副将与你比试,右贤王你听好了,本帅这次要将你和宇文祁都这两条漏网之鱼一网打尽!”
说完,举臂一挥,让随行的副将抵挡住右肩王的攻势,自己则带着大部分兵马急匆匆往营帐赶,并立即朝天空发送了支援信号,等着宇文祁都的到来。
这一日,阴雨绵绵,他的心胆战心惊,惊的不是宇文与夏侯的狼狈为奸,而是西门的话。西门说她身上的七日绝命并没有解,说如果没有他的心头肉,她活不过这个春天。
这是怎么回事?楚幕连的心头肉对她没有用吗?还是,楚幕连根本没割他自己的心头肉?
可是西门说,她只爱他连胤轩,所以他的心头肉才有效。他的心头肉?她没有重新爱上楚幕连?
因为不爱,所以才没有效吗?
他穿着银色甲衣站在阴雨绵绵里,陡然觉得沉重,又陡然雀跃起来。遂没有进营帐,只是站在细雨里,默默望着远方。
“主帅,末将寻到妙手回春了。”他的另一个副将兴匆匆过来向他禀报,微微喘着气,“是个满头银发的婆婆,随身布袋上绣了个春字,那个袋子跟主帅您形容的一模一样……”
“在哪里寻到的?”他眉微皱。
“在一里地外的树林里,当时她正昏迷……”
“我们去看看。”他道,总算带了几分惊喜与期待。寻这个妙手回春寻了这么多个月,今日总算有了些许线索,不管是真是假,总算有了些许安慰,不然他会忍不住怀疑银面屋子里躺着的那个银发老妇是妙手回春。
局势紧张的营地,他的士兵没有一个敢松懈,在薄雾轻漫阴雨绵绵里严防职守,等待大敌。妙手回春寻了来,似乎没人敢好奇。
只是等走到副将安置妙手回春营帐门口,他陡然停住脚步,慎重吩咐副将在这兵荒马乱之际去寻另一个人,然后掀起那营帐门,走进去。
妙手回春并没有传说中那么老态龙钟,一身太过素朴的粗布麻衣,宽宽松松,头上挽着灰色的头巾,是平常老妇人打扮,一点也不稀奇。只是,他怎么觉得很眼熟呢。
而且,妙手回春见到他,明显往后后退了一步。
哦,对了,这身衣裳不正是他那夜在银面的小屋子里见到的那个呼呼大睡的老妇人身上穿的吗?
他负手而立,瞥了瞥她搁置在床上的那个布袋,问道:“你就是妙手回春?”他的人已经确认了那个布袋是为妙手回春所有,但是也不排除有人冒充妙手回春混进来的可能。
老妇人不点头也不摇头,一身灰衣沾满泥浆,露出面纱的眼睛看了看他,立即想往外面走。
门外的守门士兵自是没有让她出去,将她挡了回来。
“你是妙手回春吗?”他又问了遍,以为她是害怕,放缓语速,“如果你是妙手回春,我绝不杀你,我只是想让你救个人。”
“我……”被弄成妙手回春模样的映雪嘶哑出声,反问他:“是不是如果我救了那个人,你就放我出去?”
不明白西门大哥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将她放在这个男人寻得着她的地方,而且让她换上妙手回春的粗布麻衣,带着她的医袋。她被抓进来了,还容易出去吗?
“恩。”高大的男人薄唇紧抿,一直盯着她,嗓音不带丝毫威胁:“只要你救了她,我绝不伤害你,并赏你一生用不完的财物。”
“如果我不是妙手回春呢?”她悄悄捏紧袖子。
男人瞥瞥那个代表妙手回春身份的布袋,嗓音平稳却带着某种无形的戾气:“冒充她,杀无赦!你自己考虑清楚!”
旋即,他最后看她一眼,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似是果真给时间空间她考虑清楚。
她依旧站在那里,陡觉苍天无眼。呵呵,这就是西门大哥的用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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