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麟出了东厂胡同,才发现已然出了一身冷汗,连中衣都湿透了。
虽然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化险为夷了,不过想想真是后怕。
这是欺君之罪……
天色渐晚,太阳沉入了西边,各衙门附院门前都悬挂上了高高的大红灯笼照亮。锦麟看着远方,隐隐有种无力感,他吁了一口气,伸手在额头上拭了拭。
他觉得自己的胆量好像变小了。以前和锦衣卫内部的老狐狸争斗的时候,也是各出奇招,无数次险中求胜。每每获胜,看着敌人落马身死,心中只感到高兴快乐。而现在,虽然赢了,却后怕。
自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是丈夫,是父亲。搁到以前,败就败了,他穆锦麟斗不过别人,愿赌服输,什么后果都愿意承担。
现在,他担负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妻子和孩子们的安危。
成本太大了,他输不起。
这时李苒见穆大人驻足远眺,若有所思,上前一步,低声道了一句:“大人,属下这就押送犯妇回诏狱。”
穆锦麟这才回过神,看了眼那几乎虚脱的吴美玉,她由两个校尉搀扶着,此时面无人色,唇白如纸,看得出来是在强撑。
她真是豁出去了,敢在陛下面前当真把那种小曲儿给唱了出来。
“嗯,把人带回去罢。待我明日再做处置。”
“是。”李苒知道吴美玉的身份,不敢慢待,虽说是押回诏狱,态度却温和,更像是‘请’。
锦麟则勒缰上马,带着侯在东厂衙门外的随行向家中回去。此番胜利来之不易,虽是他出的计划,但是全靠暇玉和吴美玉两人实行配合,才能化险为夷。
他知道暇玉一定在等他的消息,于是一入府门,他就快步向后院走去,直奔上房。不等丫鬟禀报,他就推门走了进去,见妻子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怔怔出身,眉宇间那缕忧愁为他平添了一抹惹人怜爱的颜色。
暇玉自从见到姐姐,并伤害了她。她魂不守舍的回到府内,一整天都惶恐不安。尤其见锦麟今日比往常回来的要晚,她就推测肯定是出事了。
此刻,丈夫回来了,她马上起身相问,可见丈夫表情淡漠,看不出喜怒哀乐,她便猜可能今日姜公公还没找他麻烦,就道:“锦麟,我早些时候按照咱们计划的去找我堂姐了,她应该已去找东厂的人了。”
锦麟走近她,手背滑过她的脸颊,淡淡的说道:“我知道……”
暇玉内心紧张,不过她知道,她若是显露出不安神色,会给锦麟更多的压力,便强笑道:“咱们都计划好了,肯定没问题。”
锦麟盯着她的眼睛,还是那句:‘我知道……”说完,忽然捧起妻子的脸颊,开心的笑道:“因为咱们赢了!”暇玉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将眼睛睁了睁:“赢了,就今天?”
锦麟张开臂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揽着妻子温软的身体,他整个人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安然道:“赢了,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皇上已经相信吴美玉就是陈玲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拿她身份说事了。”
暇玉眼睛渐涌泪,双唇嚅嚅:“……真好,真好。”
锦麟听她声音哽咽,推开她,吻她的泪:“姜公公已被皇上下口谕罚去中都守陵了。继任太监经过此事,想必会以史为鉴,轻易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他一笑:“再说,咱们除了你堂姐的事,也没别的把柄了,所以放心吧。”
她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喜极而泣的道:“咱们化险为夷了。说真的,这一天啊,我就怕等不到你,等到东厂的人来咱们这抄家。”
锦麟被她逗笑了:“从来都是我抄别人的家,还轮不到别人来这撒野。”说完,将妻子打横抱起,原地转了几圈,只将暇玉弄的搂住他的脖子,刚哭完又笑开:“锦麟,你快放我下来,太晕了!”
“好!这就放咱们玉儿下来!”他说完,走到床边,带着妻子往床上一跌,两人齐齐倒在上面。他长臂一揽,把妻子拽进怀里,搂着、腻着。见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模样甚是可爱,心头一热,探头去吻她的额头。
暇玉享受他的亲昵,道:“我堂姐呢,她的伤势重不重,人这会在哪?”
“哦,她啊,姜公公已经好心的给她包扎了伤口,不打紧。我叫李苒先把她带回诏狱去了。把她关上两天,假模假式的‘教训教训’她,就把她放了。”
暇玉为求保险,问道:“那皇上呢,不会追究我堂姐诬告你的罪名吗?”
“皇上对这件事的评价是‘闹剧’,他又怎么揪着一个闹剧不放?他把姜公公给惩处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你别把你堂姐想的那么重要,皇帝才不操心她什么下场。”
“……也对,也对。”暇玉心说道,一个锦衣卫和东厂斗争的小棋子,才不劳皇帝操心。
锦麟把妻子搂紧,怅然道:“终于解决了,这下子能过个安稳年了。”
暇玉贴着丈夫,也颇为感慨:“这段时间,咱们因为这事,吃不好睡不好,现在尘埃落定,都要补回来。”
锦麟闭眼一个劲的点头,十分赞同:“是得好好补补。”手顺着她腰际线往上摸。
“……咳,我指的不是这个。”
他装傻:“哪个,嗯?”继续摸。
锦麟不‘满意’了,侧身把她压在身下:“哪个,你总是打哑谜,我怎么知道?”暇玉被他弄的哭笑不得,哑笑着不说话。锦麟来了劲头了,起身下床把床幔放下来,回来继续搓弄她,吮着她的唇逼问:“你倒是说,我想什么?”
“你想什么,我就给什么。”
锦麟欢喜,当即宽衣解带,去扑自己妻子。
第二天一早,锦麟照例进宫,在皇帝升座面见朝臣的时候,侍奉左右。
可能是昨天的经历太过糟心,锦麟见到皇帝的时候,皇上微微皱着眉头,对他道:“朕已命司礼监的人去收了姜宝成的提督印,一会,你带人去把他抓起来,他在宫内外的府宅尽数抄没,着实打五十大板,发配中都。”
“臣下遵旨。”锦麟语气平淡的说,与往常接其他任务没有区别。
皇上轻叹一声:“朕最初以为,你真把事情搞砸了,叫东厂的人给抓住把柄了。”
锦麟道:“臣下怎么敢偷天换日,欺君罔上。皇上要吴美玉死,她必须死,无论她是谁。因为臣下知道吴美玉死了,昨日那个女子必然是别人假扮的,故此昨日臣下并不惊慌。只想查出那女子的身份,是受何人指使。”
皇上在锦麟不注意的时候,道:“朕没信错你。至于岭南谣言案……朕不想再兴大狱,不过是几个民间落第举子发发牢骚,你带朕的口谕过去,将此事就地作罢。把相关人等都放了。”
“皇上圣明!”穆静宸可以名正言顺的出狱了。
锦麟出宫后,立即着手办这件事。信任的厂公初来乍到,又听锦麟带了皇帝的口谕,乖乖的把谣言案,交给锦衣卫们处理。锦衣卫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抓获的人记了花名册,就地打了一顿,统统无罪释放回原籍了。
等这件事彻底过去,在京城养好身体的吴美玉由李苒送回到寒岗县的穆静宸身边。而李苒这时才知道,被东厂的人控制的时候,穆静宸被上刑逼供,要他承认窝藏了女逃犯。
但穆静宸咬准了他的妾室就郑采樱,宁死不承认。好在东厂的人知道他虽然和穆指挥使有过节,但毕竟是他的堂弟,有所顾忌,这才能留了穆静宸一条命。
两个苦命鸳鸯相见,涕泪涟涟,看的李苒不胜唏嘘,不过唏嘘归唏嘘,他得把穆大人的口信传达给两人。李苒清了清嗓子,对穆静宸拱手道:“三少爷,穆大人叫卑职带句话给您。”
穆静宸一怔,拱手还礼:“李千户,请讲。”
李苒道:“……老实在寒岗县守着你的女人过活,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你的消息。”
“是,回去告诉穆大人,卑职记住了。”
他会在这里和美玉好好生活,这里有他想要的生活,远离京师,远离争斗。
与自己心爱的人……
他望向为自己饱受磨难的美玉,握住她的手,心中默念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穆锦麟说不想再听到静宸的消息,可为了妻子的堂姐,他还要时不常的过问几句静宸的事情。像吴美玉生了儿子后,静宸父母双亡,没人阻止他抬妾为妻,他就真的把妾室‘郑采樱’升了正妻。为这事,有人向当地的知府告了一状,以至于政绩不错的穆县丞一直没有得到升迁。
反正穆静宸不在乎,千里做官只为钱,虽然没了爵位,但东府银子还是不缺的,再者,他也不想升迁进入穆锦麟的视线,引起他的注意。就这般谋个小职位,伺候着老祖母颐养天年,与妻儿安安静静的生活最好。
第二年新年的大朝会前,皇帝照例要嘉奖一批官吏,比如为一直兢兢业业,为国家鞠躬尽瘁的刘首辅加封少傅官衔等。看到呈递的名单,皇帝念及穆锦麟为自己所作的一切,便想将他原本的镇国将军爵位升为公爵位。结果奏疏刚下去,就被封还了,内阁的理由简单又好用——非军功不能封爵。
皇帝狡辩说,穆锦麟原本就有镇国将军的爵位,在此基础上官升一级,成为公爵有何不可?可惜内阁派出了礼部侍郎,他搬出《皇明祖训》和《朝仪典制》,用白纸黑字写的事实迫使皇帝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以,作为本朝迄今为止,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皇上在老年时回顾自己的一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一直就没消停过。做太子时与父皇和皇弟斗,即位了又要和大臣斗,他说向左,这帮家伙偏向右,还要引经据典,旁敲侧击的告诉他,向右才是对的,如果向左,太祖必然要‘恸哭于九泉之下。’
就像要封穆锦麟做国公,文官们大概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所以也不能让自己时敌时友的锦衣卫指挥使获得,一个个摩拳擦掌,挽起袖子玩命上疏,终于把这件事给搅合了。
穆锦麟终其一生,只在中年时加了一个少保的官衔,并未封国公。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穆家后代到底世世代代袭了国公爵。只是这爵位并非穆锦麟获得的,而是他的长子穆毓泽中了进士后,在工部任职,期间随工部尚书去黄河治水,期间‘不幸’碰到‘清水教’谋反,受了阻拦。他和当地官吏临时凑了兵丁,备战守城,直到朝廷援兵前来,都没让乱军攻进城池。
本朝以文制武,常有文臣看不起武将,出言讥诮的事,而武将碍于自己争辩,可能会被更狠狠的羞辱,一般选择了忍气吞声。但文臣转武职,却是无人敢看轻,尤其是穆毓泽,抬出资历吓死人。
他中举的时候,很多文臣连秀才都不是。
他守城的时候,很多武将还连死人都没见过。
穆毓泽自守蓟州,数次击退蛮夷进攻。后又因成功使用离间计,对几个蛮夷部落又打又拉,搅合的他们内部四分五裂,趁火打劫灭掉了其中最强的两个部落。实至名归的被封了国公爵位。此为后话,按下不表。
就说转年开春,双生子办了周岁酒,四方宾客来贺。这一次吴家派来送贺礼的是吴岚玉。
澄玉有帮助吴美玉逃离锦衣卫抓捕的‘罪行’,自然不敢登门,于是吴家便派了岚玉来。岚玉特别叮嘱暇玉要小心搬运一个红檀木的小盒子,那里面有件易碎的东西。
等招待了吴澄玉离开,暇玉好奇的让丫鬟把小盒子搬到自己屋内,她‘咔哒’一下把小盒子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一瞬间怔住,须臾捂住嘴巴,脸别向一边抿嘴偷笑。
这时毓泽踮着脚趴到桌边,伸着脖子看:“这是什么啊,娘?为什么贴着一道符?”
因为这是魔鬼送的东西。
暇玉摸着儿子的脑门,笑道:“是娘的东西,忘在你外公家了。”
毓泽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实在瞧不出这个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咬着指尖,道:“瞅着破破烂烂的。”暇玉一撇嘴,俯身把儿子的小手从他嘴里拿出来,捏了他的小鼻子:“不许咬手,再发现,打你手心。”
毓泽嘟嘴嘀咕:“真暴力。”
“……”暇玉道:“若是叫你爹看到你咬手指,你才知道什么叫做暴力。嗯?好了,走,跟我去接你弟弟妹妹。”
毓泽道:“我就是咬咬指尖,毓琨和毓瑶还吃脚丫呢。”
“……”暇玉道:“他们多大,你多大?”
毓泽道:“不公平。”
“……”暇玉装作没听到:“不要再讨论公不公平的了,你不能跟婴儿比,你得跟同龄人比。”刚说完就听儿子‘哎呀’一声,然后他就从嘴里摸出一颗白白的小牙,对母亲道:“这次是上牙。”
暇玉道:“埋在门坎下面。”她并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可刚说完,就见儿子眼睛一亮,捏着那颗牙就往屋外跑:“我去埋在大门槛下面。”
暇玉一眼就看穿了儿子的心思:“你是想跑到门外看客人的车马吧,不许去——你给我回来——喂,还跑——”他这一年长大了不少,小身板很有劲,她一个没拽住,就见儿子跑了出去。
暇玉追出门,立马派人跟上小少爷,好一番闹腾下来,才把人给带回来。暇玉不想和他计较,让他漱了口,硬扯着他去了前厅。
母子间的小插曲,并未影响周岁酒的正常进行。
一天忙忙碌碌下来,暇玉和锦麟都累坏了。尤其是锦麟,与宾客饮酒交谈,十分劳神。送走最后一拨宾客,他才返回正房。见妻子在卸妆,他自从那次把她脖伤着闹了笑话,再不敢轻易从后面吻她。
每次他招待完客人,她都会准备醒酒汤叫丫鬟端来,这次却没有。
锦麟当她忘了,没说什么。这时暇玉卸了头上的首饰,朝他盈盈一笑,出了门,再回来时,她用托盘端着一个茶壶,带来满室馥香。
锦麟嗅着这清新淡雅的味道,似曾相识,倒像是在哪里闻过。
暇玉为他斟了一杯茶,莞尔道:“穆大人请用茶。”
锦麟见杯中水面浮动的几朵花瓣,脑海中的过往一一浮现,他怔了一下,便笑道:“你从哪里把它找出来了?”
“今个我娘家人从南京送来的。”暇玉坐下,自己又斟了一杯:“还记得当年事吗?”
彼时,他夜闯吴家,非要喝吴小姐沏的茶,极尽嚣张跋扈之态,又强行送了一把供春壶给她做礼物。一番纠缠,终于抱得美人归。
他在灯下看妻子,见她眉目如画,仿佛回到当年那个‘一见倾心,再见定情’的夜晚。
彷如那时一般,他情不自禁的喃道:“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清香压九秋。”
他穆锦麟此生有这杯茶在手,滋润暖心,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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