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厅虽大,可也没有大到无边无际的地步,所以后宫的上千嫔妃,只有美人及美人以上的级别才能前来来赴这团圆宴,因此高府同时入宫的四位姑娘,有资格来参加这次宴会的只有高琏一个人。她孤零零坐在一群比她高比她大的妃嫔中间,显得很不合群。
朱紫坐在朱碧右手边,朱碧左手边的座位又坐着绿霞。
朱紫和朱碧两姐妹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冬天,中间已经隔了大半年了,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两人低着头凑在一起小声说着话。
当朱碧得知母亲和弟弟都找着的详细情形的时候,心里既开心又凄凉,对朱紫说:“咱们家就这样子完了,爹死娘嫁人,连弟弟小青都改了姓氏!”
朱紫安慰她:“这有什么呢,咱俩将来无论混得怎么样,多照顾小青就是了,小青姓什么又有何关系?”
朱碧依旧难以释然,不高兴地皱着眉头。
朱紫就又苦口婆心劝了她几句。
旁边绿霞就看不过去了,在一旁凉凉道:“姓朱的一家给你什么好处了?把你卖了而已!”
朱碧这才不说什么了。
朱紫不由感激地看了绿霞一眼,绿霞虽然说话直率,却总能把话说到点子上,而且朱碧总吃她这一套。
正在这时候,一个清秀的宫女走了过来,蹲下-身子帮朱紫斟了一杯茶。
她蹲下-身子的那一瞬间,朱紫听到她小声说:“王爷交代,宫里的食物尽可以吃,但酒水万万不能喝!”
说罢,她举着白瓷壶到别的席位去斟茶了。
朱紫默默地把朱碧端在手里正要喝的茶盏接了过来,放在了桌子上。
韩太后、高太妃准时相携到来,皇后带着一干老太妃随之而来,大金皇族女眷的团圆晚宴正式开始。
为了彰显团圆之意,这次晚宴采取的散席的形式,在大花厅里摆了三十六席,按照地位的尊卑位置也不同。朱紫她们这一席从身份地位和地理位置上来说,都算是中等偏下了,处在一个偏角落的地方。
高太妃如今有孙万事足,心情很愉快。赵梓刚才被赵贞派人接走送回了王府,她难得轻松一下,于是和当年的老盟友韩太后拼起酒来。
韩太后诸事不理,只管和高太妃喝酒,她们两位老人家一放松,皇后一向又贤惠,更不会轻易拘着大家伙儿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酒宴的气氛越来越轻松,一些胆大的嫔妃已经开始相互拼酒了,另有一些互相间交好的妃子已经开始走动着敬酒了。
朱紫因为朱碧身怀有孕,而皇后命令此次团圆宴斟酒倒水一律使用御膳局的宫女,嫔妃们贴身侍候的宫女们都不准进来,她就抻着脖子,眼睛只盯着朱碧,生怕朱碧有一点闪失。
那些嫔妃因为顾忌着朱婕妤怀孕,也不好来敬酒的,因为怕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被人利用,所以对朱碧朱紫这一席都是敬而远之的;就算是过来了,也都是敬和朱婕妤姐妹同席的尹婕妤的。
至于南安王的这位朱侧妃,因为都不熟悉,也没人来敬酒。
饶是如此,朱紫还是打点着精神,一点也不敢大意,连朱碧喝口汤她也要先尝一尝。她这股小心劲儿,连绿霞都觉得有些过了。
这时候月上中天,一轮明月把无限清辉洒向人间,不知从什么地方飘出一缕笛音,刚开始还被妃嫔们的声音压着,似有若无的,如那淡淡的花香,飘飘悠悠,逐渐消散。没过多久,又有了琵琶的加入,瞬间如冰水乍破,清清凌凌,把众人的喧哗声一下压了下去。
朱紫在高府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箫,对音乐还是比较敏感的,就侧耳倾听起来。
高琏和几个低等嫔妃坐在一席。
她端坐在那里,很是孤独。
因为皇帝这段时间的盛宠,再加上她小小美人觉独自住在怜花阁,很快在宫里成了众矢之的,再加上年纪太小,和别的嫔妃又没共同语言,所以也没人过来搭理她。
斟酒的宫女给她倒了一杯酒,她就端起来一饮而尽;斟酒的宫女又给她把杯子斟满,她就再次喝完。就这样没过多久,她就喝了十几杯桂花醇下肚。
这桂花醇出入口甘醇异常,可是后劲极大,她这十几杯喝下去之后,眼睛媚得快要滴出水来,白嫩晶莹的肌肤也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脑子开始轻飘飘起来。
高琏命斟酒宫女跟着自己,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朱紫朱碧所在的那一桌。她先对朱紫笑了笑,打了个酒嗝,笑道:“小嫂子,你好哇!”
因为前段时间京里纷纷传言,说丞相府的高六小姐高琏因为勾引南安王,被南安王狠狠地打了顿板子,所以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嫔妃们一下子静了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小高美人接下来的动作。
朱紫对她心里有点内疚,所以言语行动上就很和颜悦色,回答道:“我很好,你呢?”
高琏笑眯眯道:“我很好啊!”
她回头吩咐跟过来的宫女:“给我倒一杯酒!”
宫女忙倒了一杯酒递了过来。
高琏端着酒,觉得脸发烧眼发涩脑子轻飘飘,她本来打算递酒给朱紫的,可是在即将递出的那一瞬间,屁股却反射性地一疼,想起了在南安王府挨的那顿平生第一顿板子,端着杯子的手在半空停了下来。她头脑已经昏昏然了,可是那顿打却令她稍稍清醒了一点点,觉得还是不要招惹朱侧妃的好,敬出去的酒却没有收回的道理,还是敬朱婕妤算了。
于是,高琏娇嫩美丽的脸上带恍惚的笑,把擎在手里的杯子转移了方向,对着朱碧说道:“婕妤娘娘,妾身敬您一杯!”
朱碧还没反应,朱紫已经伸手把酒杯接了过来,笑笑道:“妾身替婕妤娘娘饮了此杯!”
她接过杯子,刚做出要一扬脖子满饮此杯的样子,手却抖了一下,杯子一下子倾斜了一下,杯子里的酒全洒在地上了,。
朱紫一脸歉意:“呀,妾身太不小心了!不过,妾身平素就不太敢饮酒,一饮酒就全身发疹子......”
高琏摇摇头,摇摇晃晃离开了。
在这样的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中,她瘦小的身影看上去有点萧瑟。
朱紫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继续看紧朱碧。
一切都很正常。
一个宫女弯腰布菜的时候,不小心把朱碧的勺子给碰到了地上。
朱紫叫来宫女又送来了一只勺子。
没有人注意到刚才送勺子的那个宫女很有技巧地穿行在各级酒席中,身影很快消失在花厅门外。
朱碧已经吃饱了,看姐姐一直在照应自己,都没怎么吃,就用自己的碗给姐姐盛了一碗汤,连带勺子递给了朱紫。
朱紫一看是自己喜欢喝的汤,就拿起勺子舀着喝了起来。
赵贞坐在大正殿里,手里端着一杯酒,表面上眼观鼻鼻观心在专心听着兴盛帝扒拉扒拉讲个不停,实际上是在考虑着宫里的暗探报来的朱婕妤怀孕的事情。
赵贞觉得,朱碧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即使自己不管,皇兄怕也是不想要。因为政局还不算安稳,如果和南安王府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朱婕妤生下的是皇子的话,那么皇帝就会觉得自己的位置有些岌岌可危了。
该怎么做呢?
朱紫会怎么想?
赵贞默默思索着。
兴盛帝终于讲完了,一挥手:“开宴吧!”
因为是家宴,所以来的都是兴盛帝和赵贞的同父异母兄弟们,他们坐在那里硬生生听皇帝抚古望今巴拉了大半个时辰,早就烦不胜烦了,一听到“开宴”两个字,马上活跃起来。
老皇帝挺能生,即使已经胎死腹中或者襁褓夭折不少了,但是排行在赵贞下面的弟弟们真的挺多,一人一席,把这大正殿也塞得满满的。如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真是热闹极了。
在这极致的热闹中,赵贞却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心里仿佛很慌,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样子。他放下手里的酒杯,坐直了身子。
难道是朱紫?
想到这里,赵贞马上起身,和兴盛帝打了个招呼,就直奔殿外。
到了殿外,赵壮和赵雄马上迎了上来。
赵贞定了定神,问赵壮:“我的话给侧妃捎到没有?”
赵壮道:“我捎给银铃,让银铃设法说给侧妃了!”
赵贞方定了定,可是心跳还是很快。他微一沉吟,道:“我去给太后请安去!”
说罢,拔腿就走,越走越快,逐渐跑了起来。
赵雄和赵壮忙跟了上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朱紫觉得小腹传来隐隐的疼痛,刚开始还不太明显,尚且可以忍受,朱紫也不太在意。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疼痛却好像逐渐扩散开来,从一小点开始向整个小腹扩散,接着越来越疼,好像有个刀子在朱紫腹部乱搅一般,一刀又一刀,一波又一波,朱紫两手用力摁住小腹,企图抵住那股疼痛,可是那种疼却无法抵制难以抵抗,她的身子软软歪倒,倒在了朱碧身上。
朱碧本来正在给姐姐夹她爱吃的春卷,谁知道刚夹过来,却发现姐姐软软倒了过来,大惊失色,抱住姐姐,急忙对绿霞说:“姐姐,姐姐出事了!”
绿霞却很镇定,她起身绕过席位跑了过来,一把扶起朱紫,连声问道:“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朱紫勉强道:“肚子……肚子疼……疼死了……”
绿霞当即立断,马上大声喊道:“不好了,朱侧妃出事了!”
高太妃本来正在和韩太后话说当年,一听到绿霞的这一声叫喊,马上站了起来,抬腿就往朱紫这边走。
韩太后、皇后和众太妃也忙跟了过来,一时之间席间大乱。
绿霞一边协助朱碧照顾朱紫,一边大声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叫太医!外面的人快叫太医!”
太医没有那么快来到,在一片混乱不堪中,赵贞出现在大花厅门口。他是飞快地跑过来的,在这样凉爽的秋夜,他的额头上却布满了汗珠子。
赵贞在花厅门外停下了脚步,往里面望去,首先看到了高太妃朱碧怀中的朱紫。
“朱紫——”他在瞬间陷入慌乱之中,却硬生生镇定了一下,对尾随而来的赵壮道:“快叫许大夫和侯大夫!命禁军迅速封锁皇城!”说着话,他也不管男女之别了,直接大步冲进了花厅,直奔朱紫。
朱紫腹部的疼痛已由绞疼变成了坠疼。在赵贞把她抱起的那一瞬间,剧痛中她感觉到一个圆溜溜的小东西似乎脱离了身体,从下面滑了出来。
赵贞抱起朱紫,手掌托在朱紫臀部,一下子感觉触手濡湿,他举起手一看,原来满手都是鲜血,朱紫身上水红色的侧妃千幅裙后面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赵贞抱着朱紫跑了出去,血滴一滴滴滴在了他们经过的路上。
赵贞抱着朱紫,一边飞快跑出,一边低声安慰着:“朱紫,坚持一下!朱紫,求你了!朱紫——”
朱紫,你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我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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