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茗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地说道:“那么,怎么样才值得?看着她为所欲为,而听之任之……月葭,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了?”
段青茗的话,不算是薄责,可是,月葭听了,却蓦地脸色苍白。
段青茗曾经说过,这院子里的人,就是她的人,她能罚,能打,能骂,可是,别的人,却不行。
当日,所有的人,听了这话,都非常的感动,可那感动,犹如风吹薄冰,瞬间就不见了踪影。许多人会感动,许多人会铭记,可是,却没有人,会相信段青茗说到,就能做到。
现在,就因为段青茗做到了,所以,月葭才会觉得,难过。
段玉兰走了,夏草儿和秋宁,也从内室走了出来。
段玉兰一走,一直跟着她的丫头,也快速地离去了。原本充满了各种奇怪气息的屋子里,也顿时寂静起来。
寂静,却令人感觉心安。
段青茗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静静地望着门外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屋外仍旧没有太阳。仍旧一片冰天雪地的冰寒之气。
看看时辰,已经是快到正午的天气,可就因为天气阴沉的缘故,天地之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所以,若不是放在桌上的沙漏,静静地流着细砂,发出细碎的声音,所以,根本就没有人看向出现在究竟是上午,还是黄昏。
屋子里的炭炉,还以静静地燃烧着,那样的不息的火焰,将屋子里的气息蒸暖,更将附在门上的冷气,变成了细细密密的水珠,一时,结成了霜,一时,又划作长线,滑落下来。
屋内的小丫头,还在人来人去地忙碌着,井然有序而没有半点的声响。
屋子的门,被时开时关。而那些寒气,更是时进时出。
眼下,一个叫小珠的小丫头,又走了进来。她是来换炭的。段青茗的眼睛,还望着窗外。在看到小珠冻得通红的脸,还有她的身后,那些结了一地的冰雪之时,段青茗不由地,微微地蹙了蹙眉……前几天的几场大雪,已经和先前的雪,冻结成了一起,院子里的雪,照例被扫干净了,结着冰茬子的石板路,滑得厉害,基本上,人只要一走到上面,就会一滑,一滑的。
距离上一场雪,已经三天了。而且,眼下已经到了年关,正是一年冰雪正频,冰封京城的日子,所以,段青茗知道,这天气,还会冷个没完。而且,她有理由相信这不久的一两天内,会再有一场大雪降临。所以,眼下这天气,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事实上,每年的现在,天气都是如此阴沉,阴沉得,就旭被蒙了阴霾的心一般,完全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段青茗想着,想着,心绪就飘得远了些。
她记得,前世的今年,也就是她十岁那年,冰雪封山,大雪成灾,那些百姓们,更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于是,那些成群的饥民,饿死、冻死在街头、城外。就连收拾尸体的仵作,都根本忙不过来。最后,只好派出官兵,去帮着收拾尸体。
段青茗还记得,当时,负责这件事的,就是三皇子炎凌宇。
当日,他在大过年的冬天里,四处奔走,为百姓送衣送食。并上奏帝王,放粮赈灾。可是,就因为他独断专行,手段酷烈,所以,得罪了不少的人。段青茗在想,是否,就因为前世今年的雪,而导致了炎凌宇的早逝呢?
要知道,身为皇子,原本就身份微妙,再加上炎凌宇竖敌众多,所以,他的死,倒并没有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最起码,没有出乎那些恨炎凌宇入骨的人的意料之外……段青茗也还记得,前生的自己,因为极度的自卑的缘故,所以,坐在深闺之中,大门不出,而这些消息,都还是夏草儿告诉自己的。可是,随着下一年的夏草儿的死去,段青茗便彻底地变成了瞎子,聋子。
段青茗望着窗外,努力地回忆着上一世的细节。她依稀地记得,除夕过后,冰雪渐大。那时,冰雪夹杂着冰雹从天而降,将不少百姓家的房子击坏。而随着大雪越来越大,失去居所的人,便越来越多。到了最后,那些人,不是饿死、冻死在自己的家里,就是冻死在山洞里。而炎凌宇当日。曾提出方案,将这些尸体全部焚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年的帝王,并没有同意炎凌宇的提议。段青茗努力地想了起来,似乎,除夕刚过,帝王重病。所以,那些大臣便以不宜焚烧尸体,将这些污浊之气带到京城为由,不允许炎凌宇放火。
当日的段青茗,并不觉得,这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可现在想来,他忽然想起,炎凌宇的提议,才是最中肯的。因为,若有太多的人死去,尸体就会泛滥成灾。到时,很可能会造成疫病。
果不其然,第二年才一开春。一场疫病,就不可避免地开始了蔓延。那时,人心惶惶,处处自危。就连在深闺里的段青茗,也开始感觉到了生命的无常。
再那之后,有许多事,段青茗不是不清楚,就是不记得了。她唯一记得的是,炎凌宇尽力治疫,可最终,却身染疫病。虽然,后来并没有生命危险。可是,自从那年之后,那个英俊如天人的三皇子殿下,却开始身染沉疴。一直到他郁郁而终,这病,都再没有好过!
想到这里,段青茗不由地垂了垂眼睑。这个炎凌宇,可恨就可恨了。可是,这相处的一段日子,他似乎没有什么是对不住自己的吧?
那么,若除夕之后的事情,又再重演的话,那么,她是不是应该助炎凌宇一臂之力呢?
可是,段青茗自从重生之后,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变了。变得,令段青茗都疑惑,自己的前生,究竟一场梦,还是真的现实呢?
只不过,这个怀疑,也是不成立的。因为,有许多事情,仍旧是沿着前世的轨迹进行的。所以,段青茗知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的自己,都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那么,炎凌宇呢?
他的事情,又是否会和前世一样重演呢?又或者说,这一场雪,不会在今年降临?而炎凌宇,同样的,不会再受前生曾经受过的苦楚?
段青茗忽然微微地叹了口气,只觉得人生无常,只觉得生命无常。
由炎凌宇,段青茗忽然想到了段誉。
前世的时候,她对段誉实在不够好。所以,才落得他死在红楼的悲惨下场,那么,今世呢?当段青茗觉得,段誉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的时候,可段誉经常会说出,令她吃惊无比的话来。
就如今次,段誉是故意被那些人抓走的。他甚至还给秋宁留下了食物,让秋宁带给段青茗。而在段青茗一直地担心段誉的死活的时候,不知道这个没有良心的小子,正在做什么呢?
段青茗静静地坐在原先的位子上。她的眼睛,落在蒙了窗纸的窗台上。那里,已经被清理过了。可窗台上,仍旧落了些残雪,厚厚实实地结着,浅浅薄薄地覆盖着整个窗棂。
段青茗静静地看着,不觉就出了神。
夏草儿和秋宁手拉着手,双双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段青茗发呆的样子。
段青茗静静地坐着,淡白的衣衫,微黯的光线,仿佛,坐在那里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座浑身都散发着寒气的石雕。
段青茗的眼睛,望着窗外,站在夏草儿和秋宁的角度,刚好看到她冷静的眉,她光洁的脸,还她的一双没有什么光彩有眸子。
段青茗的眸子,就象是被蒙上了一层暗色的光即。即便是对着日出的方向,也同样的,既看不到一星点的亮,也看不到原本应该有的活力。
看到段青茗的样子,秋宁的心里,“格登”地响了一下。
秋宁知道,主子一定又是在担心段誉了。她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秋宁自己的错,都是自己不好。所以,才会连累主子一晚上没睡,才会这主子才会有这样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的啊……要知道,连累主子的奴婢,可应该拉出去杖毙的啊。
可是,自从秋宁从昨晚跪到今天早上,段青茗虽然担心段誉,可是,却连一句责怪的话,都还没有说秋宁。
秋宁知道,自己错了。错得万劫不复,错得穷其一生,都没有办法改正。
有的时候,不说,不代表不怪,有的时候,不说,不代表不在意。
是的,人的这一生,并不是所有的错,都可以弥补,并不是所有的错,都可以在被别人原谅之后,然后,再原谅自己。
最起码,秋宁就不能原谅自己。
秋宁的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难过,一个侧眼间,看到夏草儿同样写满担忧的眼神,秋宁的心里,就更加难过起来……主子,你知道么?我愿付出所有,只为换你最真的笑颜。
看到夏草儿和秋宁出来,段青茗恍然未觉。她只是一地望着窗外出神,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又似乎在想着许多的心事。
夏草儿顺着段青茗的眼神望去,只看到那里冰雪凝珠,然后,忽而化成一道长线,忽而变成湿润的水滴。
夏草儿知道,段青茗就是这样的人,她担心的时候,会发呆。她开心的时候,会发呆。她想事情的时候,象是发呆。她生气的时候,也会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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