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远远瞧着她,却是冷笑一声,道:
“真是个脸皮子厚的。”
裘晚棠轻笑道:
“娘亲,莫管她了,若是她要使什么幺蛾子,独她一人,也掀不起大浪来。”
柳氏颌首,道:
“是了,何必为着她气苦。”
裘晚棠见她还有几分不虞,便打趣道:
“娘亲,爹爹可是回来了。若让他见到你这样凶神恶煞的模样——”
柳氏脸一红,就去戳她的额头:
“你就知取笑我。”
裘晚棠亲昵的勾着她的手,笑道:
“棠娘可是不敢。”
二人说笑暂且不提。
只说裘菡词回了院子,就气的连摔了好几个杯子。把她身边几个小丫鬟唬的不敢动弹,生怕殃及。
“都杵在做甚,还不出去!”
裘菡词斥道,“去把唐嬷嬷唤来。”
那被叫到的丫鬟哆嗦的应了一声,慌忙跑了出去。
裘菡词看她走了,方才坐下,用力的撕扯着帕子。面上尽是一片怒意。
裘晚棠,柳氏,等过了宴会,再看你们如何嚣张!
东厢。
柳氏顾着自己身上风尘仆仆,便预备先去梳洗一番。裘晚棠知她是为了爹爹,不免又笑话她几句。把个柳氏闹的直红脸,最后终是忍不住,掐了她腮一把,这才罢休。
裘晚棠不想一会儿打扰他们,便先行来了书房。
彼时天已黑沉了下来,书房里燃着暖黄烛光。裘晚棠轻轻迈上台阶,正见一人影透过纱纸朦胧的映出来。
裘晚棠按捺住心里的翻江倒海,伸手叩了叩门。
里面立时传来一道醇厚的男声,稍显疲惫:
“进罢。”
裘晚棠深深呼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案桌前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材伟岸,着了一身玄青云纹常服。他的发冠束的一丝不苟,面庞棱角分明,含着些许饱经沙场的威严锐气。
他眉心间有深深的褶痕,仿若刀削斧刻的凿上去,已成形状。
只是当他抬头见到裘晚棠时,眉宇忽而舒展了。
“棠儿来了。”
裘晋一向是这般唤她的,正是如此,才可见他对裘晚棠的宠爱。身为靠沙场生死拼来功绩的靖国公,他很少表现出这一面——除了自己的家人。
裘晚棠看着面前虽容色稍暗,却不显老态的爹爹,不禁一时热了眼眶。
前世也是这样,爹爹那般疼她宠她,从来不舍得对她说重话。可到了最后,却恨的重重打了她一巴掌,逐出家门。那是爹爹第一次动手,也是最后一次。
之后,为了保她一条活路,国公府倒了。爹爹被派去疆场,却是马革裹尸还。娘亲悲痛欲绝,把两个弟弟托付给外祖父后,也自绝性命,一并随爹爹去了。
她何其有幸,还能再成为他们的女儿。
裘晚棠竭力忍住了泪水,走近福身,笑道:
“爹爹。”
裘晋淡淡一笑,道:
“身子可好些了?”
裘晚棠点了点头,道:
“早先便发好了,棠娘这几日生龙活虎着呢。”
裘晋恍见她如稚儿时的撒娇神态,心头一软,缓了缓眸色道:
“身子好了就好,你如今大了,要懂得自己爱护着。莫学那些深居闺阁的,我教与你的法子,虽说狠毒些,但却是最有用处的。”
裘晋说的法子,也算一些拳脚,却是他久战后琢磨出来的,处处夺人命关。诸如那日裘晚棠处置柳折绿之时,就是裘晋所教。
前世,裘晚棠觉着这些功夫着实害人了,又厌它让她如个莽夫一般。是以只胡乱学了一些。而重生以后,她方知这些拳脚的有利之处,就凭着记忆常常练习,果真,在柳折绿那儿派上了用场。
需知深宅远比战场来的危险,一个女子若被毁名节,他人可不管你冤屈与否。如果前世裘晚棠能明白这些个道理,也不会这般让人暗算了去。
思及此,裘晚棠便恭敬的应道:
“爹爹说的是。”
裘晋略一颌首,就走到案桌后坐了下来。神情倏忽暗了几分。
“棠儿,你可有怨过爹娘。”
他揉着额际问道。
裘晚棠一愣,却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爹爹缘何这般说?”
裘晋便抬首看她,目光夹了少许歉疚:
“我知你不满这桩婚事,但——”
原是为了这事。
裘晚棠扬了扬唇角,轻轻摇头,把裘晋欲说的话止了:
“爹爹,棠娘没有不愿。”
裘晋从不是迂腐的人。他既然敢教裘晚棠杀人的功夫,也不会碍着什么礼教,武断的让裘晚棠嫁去,不顾她的意愿。自然,裘晚棠肖他的性格,不是那样扭捏作态的女子。
“棠娘不信流言是真,这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平白受了苦。姨母从小就疼爱棠娘,棠娘又怎会随着毫无根据的流言,就伤了姨母的心?棠娘反倒觉着,那裴二郎未必不是个如意郎君。”
还是个别扭又容易害羞的嘴硬夫君。
裘晚棠窃笑着默默补充了一句。
着实很好逗弄。
裘晋一怔,似是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般话。心中宽慰之余不由感慨道:
“棠儿大了,知事了。”
裘晚棠看着他越发柔和的眼神,也不多话,只微微笑了。
重活一世,什么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明白了。见惯了人情世故,她早已不复以往骄矜自负,真心假意,一看便知。
“你愿意就好,爹娘绝不会来害你,裴蓠那孩子,比之其他公子哥儿不知好了多少。”
裘晋道。
裘晚棠略弯了眼,心想这倒是是事实。上哪去找夫君那样好模样却性格——嗯,单纯的人呢?
裘晚棠是绝不会承认欺负美人让她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没注意她的神情,裘晋顿了顿接着道:
“况且,丞相府里的关系也简单,没得那些糟乱事。”
这……
裘晚棠暗暗叹了口气,若说前世她有可能这么觉得。但如今来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丞相府并不见得干净了多少。光一个裴珩就够麻烦了,谁知他们中还有哪些纠葛。
不过,既然有夫君在,她便不觉得厌了。
前世的夫君受了那般多的苦,今世,她不仅要报自个儿的仇,还要将那些害了夫君的贼人一个个的揪出来,看看是谁这样狠毒。
思及此,裘晚棠就欠身笑道:
“爹爹,女儿想叨爹爹一件事。”
裘晋立时笑了,问道:
“何事?只要爹爹办的到,爹爹是不会推辞的。”
裘晚棠降低了声音,上前几步,附到他耳边,低低道:
“棠娘想要一样东西,能伤人的东西……。”
裘晋先是被她唬的一惊,随即,就在她的解释下缓了眉心。
原来如此。
他们父女间的私谈一直持续到柳氏的出现,裘晚棠不再打扰久别的二人,便带着戏谑的笑容退了出去。直让柳氏拿眼去嗔她。
她走后不久,正屋的灯笼就灭了。
裘晚棠勾了勾唇,抬头望向黑雾苍穹,眼中是一片映了星幕般的深邃。
丞相府的夏宴,她十分期待。
时间过的极慢,在裘晚棠整日掰着指头算日子之时,终于到了六月中旬。
十四的早晨,裘晚棠便被柳氏唤去挑了夏裳。这是专门为着这一次宴会裁制的,让柳氏来说,就得叫那些个嘴碎的夫人瞧瞧,她的女儿精神貌美的很,哪里娇气病弱了?
裘晚棠自己也是盼了许久的,不见夫君的日子,果真是度日如年,她的颜色都暗淡了不少。
这回去定要逗的过瘾,不然下回,就得等到九月出阁了。
裘晚棠笑的格外灿烂。
这边,丞相府中正在焚香练笔的裴蓠忽而鼻尖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爷,可是受凉了?”
一旁磨墨的裴磬立即上前问道。
裴蓠摆了摆手,示意他无碍。
裴磬躬身退后,只过了一会儿,裴蓠却突然问道:
“离夏宴还有多久?”
手中动作不停,墨色却有些乱了。
裴磬听他问这,颇感惊讶,往常爷可从不关心这些。但既然他如是问了,他便躬身答道:
“后日就是了,爷可要置备衣裳?”
以前开宴,裴蓠从不去参加。也厌恶去参加,是以裴磬这一问不过是随口而出的,可没想裴蓠闻言,那笔尖一顿,方才顺畅起来。
她,也会来罢?
裴蓠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尖,一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
“拿来我看看。”
他白玉般的耳际微红,却没叫裴磬看见。因为此时,他只顾着去托自己快要脱臼的下巴了。
是他听错了,还是爷被鬼怪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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