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敦阳城尚且沉浸在国丧之中,举城一片哀戚和惨淡,而清河侯一门的惨状更是震慑了世人,一时之间城中达官不敢谈诗论画,闺中贵妇不敢携友聚会。就连普通的平头老百姓,也仿佛感觉到了血腥气息,躲在家中轻易不敢出门。
可是就在此时,一阵放肆而恣意的马蹄声欢快地叩开了敦阳城的大门,清脆的铃声,执鞭时的豪情,在在让人家嗅到了北方清冷但是爽快的气息。来自遥远的北方国度的捷报,让阴沉着龙颜的皇帝开怀大笑,也让众位臣子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放松开来。
叶潜帅大军一路往北,路上遇城城破,每战必胜,最后一路直攻北狄首都。北狄大将军奎路兵败之后自刎于漯河,从此北狄人心溃散,唯散兵散将勉强抵抗一二,但都不过是螳螂之臂罢了,哪里挡得住叶潜一路行来的锐气,纷纷四散而逃。北狄皇帝丢下都城携带皇后和皇子公主以及众位大臣,匆忙北逃,举国北迁。
叶潜捷报中讲,北狄都城迁移至沙漠以北,大军难行,粮草不继,此时是进是退,还请皇帝决断。
赵彘握着捷报,笑容慢慢隐去,皱眉沉思,最终还是下令,命大军南回。
这个战胜的消息很快传遍敦阳,世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他们或者和叶家休戚相关,或者毫无瓜葛,或者甚至有些看不惯,可是此时此刻,这个大胜归来的消息驱散了敦阳城的雾霾,同时也一扫大炎朝昔日的屈辱,这怎能不让众人喜笑颜开。这其中自然有文人政客,偶尔诗茶相聚,谈古论今,说起此事,纷纷感慨,大炎朝巍然称霸这天下的时刻真得要到了。
然后就在此时,仿佛上好的艳阳天里刮来一片薄雾,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道消息传遍了众人耳目。
传言称,叶潜昔日不过是朝阳公主锦帐中一个以色侍主的男宠罢了,这个男宠以着媚人之姿,步步往上,最终谋得大将军之位。如今率众军北伐,也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罢了。其言最后如此称道:纵然是有些许率军之能,也不过是区区一个见色忘义的小奴罢了。
众人听得这个传闻,纷纷好奇,什么叫一己私利,不免到处打听,最后终于得知,原来叶潜北伐,原本是为了朝阳公主报当年被辱之仇,以顺利抱得美人归罢了。
这个消息无来无由,传得人尽皆知,更有人拿出一本所谓的证物,是一本废弃了的兵书,上面竟然有那么几页都写满了“朝阳”二字。这两个字下笔苍劲,雄浑有力,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当朝大将军手笔,便明白这废弃兵书必然是大将军星夜读书之际,情不能禁,不断写下曾经的主子朝阳公主的封号。
众人纷纷猜测,看来这大将军对长公主那是痴心一片,怪不得如今朝阳公主已经二嫁,他依然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更有人称,或许那个小侯爷便是叶潜和公主的私生子,可怜的淮安候根本就是被蒙在鼓中,戴了天大的绿帽子。
这一番流言传得风生水起,以至于宫中的叶长云都有些按捺不住,亲自跑来面见朝阳公主。
二人自从太后丧后,倒是一直没见,如今再次相见,两人之间氛围已经大改。如今叶长云身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亲弟沙场征战功震四野,端得是气定神闲淡然轻傲,而反观朝阳公主,经历了丧母之痛后,神色寡淡,郁郁不曾开颜。
叶长云见了昔日主人,先是寒暄一番,然后进入正题:“坊间流言,请问公主怎么看?”
朝阳公主不曾抬眸:“既是流言,何必去想。”
叶长云皱眉,温声道:“可是他们说,阿狸是潜的儿子。”说着这话时,她审视揣度着朝阳公主的神色。
朝阳公主嘲讽一笑:“那你觉得呢?”
叶长云摇头:“自然不是。”
阿狸素来骄纵,哪里有潜小时候半分的体贴懂事,况且她并不信当年那么高傲的朝阳公主,会为一个小奴生下儿子。
朝阳公主闻言,淡淡地回道:“既然你都觉得不是,那自然不是了。”
叶长云察言观色,见公主神色间无任何波动,终于放下心来:“公主,如今北方捷报传来,皇帝龙颜大悦,必然对潜有大赏,可是我如今想来想去,却是想不出,以着潜今日的地位,皇上该如何赏他。”
这一番话,却是说得正中朝阳公主心坎,碧罗夫人曾经的话再次浮现在她的耳边。
叶长云看着公主脸色,又进一步道:“如今潜功高位高,区区流言,原本也无法撼动他今日今时之地位。可是怕就怕,万里之穴毁于蝼蚁,坊间流言极为难听,总是有损他的英名。”
朝阳公主唇边扯起冷笑,望了眼叶长云道:“皇后娘娘自然是希望朝阳从此远离叶大将军,还得叶大将军一个清白,免得以本宫这污名连累了他。”
叶长云听了,皱眉,半响道:“有一句话,原本我绝不敢对你说。可是那日你亲自救我,我便知你心里是念着潜的,所以把这话讲给你听。当今天子喜怒无常,若是公主下嫁,叶家从此怕是永无宁日。”
朝阳公主闭眸,冷颜道:“本宫累了,皇后娘娘请自便吧。”
叶长云原本还待要说,可是见朝阳公主拒客之意决然,便要告辞,可是临行之前想起一事,转身又道:“还有一事,那个散步谣言并手握潜的兵书之人,应该是便是他。”
朝阳公主垂眸,疲惫地道:“你若是还想杀他,那径自去杀便是。”
叶长云望向朝阳公主,开口问道:“那个他……是碧罗夫人请人冒充的吗?”
朝阳公主点头,轻轻“嗯”道:“是。”
叶长云怔住:“可是真正的他呢?他在哪里?”
朝阳公主冷笑,睁开狭长的眸子扫了她一眼:“本宫哪里知道。”
她说完,便又补充了一句:“你第一次见到他,便是要杀他,此时又何必在意真假呢。”
叶长云无奈地笑了下:“公主,此事非我叶长云无情,一则是他对我叶长云原本无意,二则是我叶家上下那么许多人,我总是要顾虑的。”
朝阳公主闻言,眸中越发黯然。
叶长云见她再不看自己,只好讪讪离开。
而自从叶长云离开之后,朝阳公主怔怔地坐在那里很久,一直不曾出声,直到中午时分,她忽然站起,来到阿狸房间,只见阿狸正在午睡,肚皮朝天,两腿叉成一字型,睡得好生香甜。
她为他盖好锦被,便侧躺在那里,端详着他的睡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狸昏昏然醒来,见是母亲在旁边,便揉着眼睛如同一个球儿般钻到了母亲怀中,口中还呢喃着:“母亲,你既来了,怎么不叫醒阿狸呢?”
朝阳公主温柔轻笑:“母亲觉得疲乏,也想睡一会儿。”
阿狸听了,分外开心,揽着她的脖子道:“好,阿狸和母亲一起睡吧。”
朝阳公主将儿子揽在怀中,温声道:“阿狸,你何时才能长大?”
阿狸听了,瞪大眼睛,握了握拳头,懵懂不解地道:“阿狸现在不是已经很大了吗?”
朝阳公主哑然失笑,抚着儿子的发丝:“是,你已经很大了,是个小小的男子汉。”她沉吟笑着道:“可是男子汉,是不该沉溺在母亲的怀中的。”
阿狸想了想,觉得母亲说得话很是有道理,他本待离开母亲怀抱,可是又觉得母亲怀中是如此的香甜和软腻,实在是舍不得,皱着小眉头左右为难半响,最后终于撒欢扑向朝阳公主:“今日阿狸先当小孩子吧,明日再当男子汉!”
朝阳公主笑揽着儿子,那笑意温柔和煦,全然和往日惯有的凉笑不同,这如此温煦的笑意最后慢慢在她精致绝艳的脸上消散,她到底是轻轻叹了口气,淡声道:“我原本以为,你性子和你父亲完全不同。如今才知,骨子里却还是一样的。”
阿狸并不懂母亲的话,只如同小狗一般蹭啊蹭的哼唧了几声。
接下来数日功夫,朝阳公主每日里陪伴阿狸,为他亲自做各种吃食,甚至包括以前她最不爱让他吃的桂花糕,吃得阿狸每日都笑得两只眼睛眯起来,见了母亲就情不自禁要摇尾巴的样子。
阿狸觉得母亲这些日子仿佛和以前略有不同,可是怎么不同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总之就是不太一样,这个不太一样他还是很喜欢的。
这一日,朝阳公主正陪着儿子读书习字,忽听得下人来报,说是顺义公主派人前来送信。
她闻言,停顿了下,想起以前顺义公主种种情景,便道:“将信呈上。”
可是谁知下人却为难地道:“公主,信如今是捏在一个三岁小女娃手中的,我等无能,却是抢不过来。”
朝阳公主听了不由微诧,想起顺义公主曾经之言,猛然一惊,忙起身前去厅中。
只见几个侍女陪伴下,一个粉妆玉裹的小小姑娘立在厅中,惊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她听到了动静,抬眸看过去,眸光灵动,一见是朝阳公主,便将手中信函呈上。
朝阳公主未及多想,拿过信函,迅速阅完,一边看一边皱起眉头。
信中字迹寥寥无几,只说了如今她情郎已死,她再无牵挂,只愿意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家中幼女,请自己姐姐在姐妹情分上,看顾则个。顺义无颜再见姐姐,只得以书函相托。
朝阳公主心中疑窦丛生,正沉思间,猛然抬头,却见这小姑娘神色依稀仿佛十分熟悉,一时之间,仿佛有什么闪入脑中,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怪不得昔日顺义公主素来与自己不和,怪不得当日自己声名狼藉之时最是不屑的便是她,却原来,早在少女之时,她便已经情根深种。
朝阳公主努力地回忆,想要找出记忆之中顺义公主和萧桐曾有的接触,可是没有,她却什么都想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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