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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赤壁之别

笑倾三国 梦三生 15518 2021-04-02 19:42

  “妈妈,天亮了没……亮了没……”

  “快了,就快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期盼过天亮的那一刻,这如地狱一般的暗夜……何时才能过去……

  “我不能抛下妈妈一个人……妈妈……”

  “其实……只有一点点疼……一点点而已……”

  “妈妈,天亮了吗……亮了没……”

  包子全身都在抽搐,忽冷忽热。

  “天亮了!”透过窗户,启明星出现的那一刻,我眼睛猛地一亮,如疯子一般大叫起来。

  “天亮了!天亮了!包子!天亮了!”我抱着包子,语无伦次地大叫起来,“没事了没事了……”

  “裴夫人!裴夫人!”胭脂冲了进来。

  “包子,看到没有,天亮……”我低头,看向怀里的包子。

  那个孩子,蜷缩在我怀中,脸上带着天使一般的笑容……那般乖巧……

  可是,他四肢冰凉。

  可是,他气息全无。

  可是……天亮了啊?

  我茫茫然不知所措,茫茫然不知所措……

  “包子,包子,你醒醒。”我捏了捏他的脸。

  他仍是不动。

  “胭脂做了甜汤,你不起来,我就喝光它。”

  他仍是不动。

  “我要给你做生日蛋糕哦,妈妈亲手做的,你不起来尝尝吗?”

  他仍是不动。

  他不动……

  “夫人,小公子归天了。”胭脂哭泣的声音仿佛从云端深处传来,遥远得我无法听清。

  “傻孩子,怎么那么乖呢……药那么苦,你可以耍赖嘛,可以不吃嘛……枉你平时那么会撒娇……”

  我低低地笑。

  眼泪,却仿佛决了堤。

  当你能够喊出痛的时候,那痛便不算是痛,有一种痛,能让你痛得连喊都喊不出声来;当你能够哭的时候,那也不算是伤心,有一种伤心,会让你连哭也哭不出来……

  忽然想起包子出生那一日,那个奇怪的婆婆。

  她说的椎心之痛。

  如今,我终于明白……什么是椎心之痛了……

  真的……是椎心之痛……

  那一日,我抱着初生的包子,我们约法三章。

  第一,你要健健康康地长大……

  第二,你要健健康康地长大……

  第三,你要健健康康地长大……

  我在心里默念着,我抓着他的小小手儿,轻轻地盖了个印。

  包子……你又食言了。

  我默默地挖一个坑,埋葬我自己的骨血。

  是我将你带到这个世界,如今我亲手将你埋葬。

  而我,始终还是一个人。

  孤零零的,一个人。

  跪坐在地上,我用双手刨一个坑,刨了很久,从日出到日落,我很专心地在刨一个坑。

  仿佛是自己的心,被生生地刨空了……

  空了……

  那个爱笑爱撒娇的孩子……我的包子……真的没有了。

  “若天上真有神佛,愿他们代替我,保佑你,陪着你……他们不知道,你有多好,上天亏待了你……你是最应该得到幸福的孩子……”

  华英雄的话犹在耳边。

  我看着自己的满手的伤痕,低低地笑,天底下那么多人,神佛又怎么忙得过来……

  周瑜一直站在我身后,不语。

  抬棺,一个小小的木棺,那么小……

  我的心……抽痛起来。

  我紧紧拉住那棺木,我想再看一眼……我的包子。

  棺木里,包子一个人孤零零地躺着,他穿着崭新的衣服,像睡着一般。

  记得五岁那年,除夕之夜,他也是这样一身新衣服,睡在我身旁,睡觉也不肯脱下那一身新衣服。

  我看着他,我的包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愿松开手……墓里那么冷,那么暗……

  包子会不会害怕?

  忽然,包子的袖子微微动了一下,我蓦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包子,“包子?包子?”

  我一叠连声地喊。

  “怎么了?”周瑜见我如此,忙上前。

  “他在动,他在动!包子在动!他没有死!没有死!”我大叫起来,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活了起来。

  周瑜拉我起来,“大夫看过,他已经死了。”

  我摇头,怕他不信,“没有,没有,他没有死,你不知道,他出生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可是我喊他,他就睁开眼睛看我了!他没有死的!我是他妈妈,我喊他,他就睁开眼睛了!”我扭头,看着包子,眼里都是狂喜的光芒,“包子,包子,你醒醒,好不好?妈妈求你,你醒醒啊!你醒醒……妈妈知道你不会抛下妈妈一个人……包子……”

  他的袖子动了动,从里面钻出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是包子的宠物吱吱。

  我呆住。

  周瑜来拉我。

  我怔怔地看了许久,蓦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哈哈……”

  上苍,你到底在跟我开什么样的玩笑?

  眼前一黑,我没了知觉。

  包子,你一个人在地下,会不会很孤单?

  要不要妈妈陪你?

  黑暗中,有人拉住我的手,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说什么。

  “娘……”

  娘?包子在喊我?

  我忙从黑暗中抽离,睁开双眼。

  眼前,是一个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少年。

  不是包子……

  “娘。”

  看到我眼里的失望,那少年再度开口,轻唤。

  我看着他,怔怔的。

  “我会在您身边的,娘。”那少年看着我,缓缓将头靠我的膝上。

  我感觉到他微微在轻颤,有些紧张的样子。

  “元直,若我死了,你可否帮我照顾妈妈?”

  “我们结拜过的,我娘便是你娘,所以若我死了,你就得照顾我娘……”

  “我娘其实是个胆小鬼,她最怕别人丢下她了,所以我担心如果我死了,娘会恨死我……我们是结拜过的,所以我娘就是你娘”……

  那一日,包子的话在耳边响起。

  我抱着周不疑,巨大的痛楚灭顶而来。

  ……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我的耳朵,仿佛失了聪,什么都听不清楚,只有周不疑那一声“娘”,无比的清晰。

  无比的清晰……

  因为我知道……那是包子的心愿,包子的声音……

  那个孩子,在看到《三国志》的时候,便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生死吧……所以才会想方设法留下周不疑,所以才会让那个孩子代替他留在我身边……

  第二日一早,周瑜和鲁肃便来辞行。

  “曹操要进兵江东,主公急召。”

  我点头,没有说什么。

  送走了周瑜,胭脂没有随周瑜走,反倒是留在我了身边,“夫人,我们回丹阳春风得意楼吗?”

  我摇头,“不,我们回许昌。”

  胭脂微惊,“为何?”

  坐在铜镜前,我浅浅地笑,为何?我要为我儿子报仇,我要替华英雄收尸,我要曹操知道他的儿子因何而死!

  逃避了十几年,这一回,我自己回去。

  望着铜镜里眼角淡淡的细纹,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些老了。

  “娘,我陪您回去。”元直站在我身旁道,他的眼睛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淡定和聪颖。

  我点头,微笑。

  一路回到许昌,经过城墙的时候,我怔怔地望着某一点。

  那是曾经吊过华英雄的地方……

  突然,我瞪大双眼,那个地方……

  华英雄赫然被曝尸于城墙之上!

  “停车!”我大叫。

  周不疑忙勒住缰绳。

  我跳下马车,仰头看着华英雄被高高地吊在城墙之上,已是七月,烈日暴晒下,蝇虫叮咬,那尸身竟有些腐坏。

  我瞪大眼睛,将眼中酸涩逼回眼眶之中,便手脚并用地爬上城楼。

  “你们看那个女人……”

  “天呐,莫不是疯了,竟然敢就那样爬上城楼……”

  大概是身体未愈,我一时气虚,脚下一滑,引起城楼下一片抽气声。

  蓦然,耳边似乎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似不舍,似无奈……

  华英雄?

  我呆住,转头望去,天空一片碧蓝,万里无云,烈日炎炎,城楼下,已经聚集了许多的百姓,都仰头望着我这惊世骇俗的行径。

  果然是我听错了,华英雄就在那城楼上吊着,怎么会在我耳边叹息……

  于是,我继续一往无前地爬……

  爬啊爬……爬啊爬……

  我的手终于够到了华英雄的身体,他的身体已经腐坏,在烈日的曝晒下,散发着一阵阵的恶臭。

  我心里一阵酸楚。

  何以连死,都如此不堪?

  “何人放肆!”终于有侍卫发现我,手持长戟,冲上城楼拦住我。

  “我要带他离开。”我咬牙,吸了吸鼻子。

  “放肆,这是丞相大人的命令!”那侍卫大喝。

  丞相大人?曹操?他回来了?

  为何他要将华英雄曝尸于城外?

  “我要带他离开!”

  华英雄因我而死,他那么臭美,若是知道自己死后竟然被人曝尸……肯定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我眨去眼中酸涩,那个臭美的家伙,我又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他被烈日晒化皮肉,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他被晒成一架白骨……

  他一向自诩偶像帅哥,我怎么能够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吊在城楼上,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对他投以嫌恶的目光……

  “此人心术不正,死有余辜!”侍卫大喝,“你这刁民,若再不速速离去,我等便将你视作同党,一并拿下!”

  同党?我冷笑,华英雄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死后还要曝尸!

  “人已死,你们难道不知道死者为大吗!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

  那侍卫正欲嗤笑,突然之间,却是平地一阵响雷。

  众人皆惊,一个个都瞪大双目看着我,如同见了鬼似的。

  我自己也微微一愣,我什么时候成了金口玉言,说话竟然如此神准。

  难得如此巧合,我忙将华英雄拉上城楼,拿刀割断绑着他双手的绳子,那绳子已经将他的手腕勒破,泛黑的皮肉可见森森的白骨。

  “大胆刁民,不得放肆!”侍卫眼见人要被带走,气得大喝。

  我转身弯腰拉着华英雄的双臂背着他,有些困难地站起身,瞪他,“举头三尺有神明!让开!”

  “轰”地一声响,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居然再次平地一声惊雷。

  我傻眼,呃……我只是想再试试灵不灵,居然……莫非这是咒语?

  一众侍卫都自动站成两排,让出一条道来,不敢再拦路,权势虽然可怕,但也无人敢与天作对不是?

  我虽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忙趁机背着华英雄离开。

  因为华英雄个子比我高出整整一个头,所以我背得很辛苦,我拉着他的双臂交叉在胸前,他的腿却还在地上拖着走。

  下了城楼,一路走过,路人无不掩住口鼻。

  胭脂忙拿了袍子上前,盖在华英雄身上。

  “裴夫人,上马车吧。”

  我摇头,“我背他。”

  我要背着他一路走去相府,我要让整个许昌都知道,华英雄是无辜的。

  我背着他,汗如雨下,低着头,我咬牙一步步往前走。

  然后,前方有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缓缓抬头,看到那一袭明紫的身影。

  “夫人回来了。”曹操看着我,微笑。

  他的身后,跟着曹丕。

  我微微僵住,浑身都止不住的轻颤起来,我的眼睛盯着某一点,我看到那一切梦魇的根源,那一个蓝袍的少年!

  曹丕!

  “我想知道,他犯了何罪?”看着曹操,我缓缓开口。

  “此人原名华佗,却是躲躲藏藏,不敢以真名示于人前,且自诩医术高明,竟然大言不惭,要替丞相大人开颅,此罪岂非等同谋刺?”曹操身后,曹丕开口。

  开颅?我咬牙,明明是曹丕活活将其折磨至死。

  “曹丕你不要信口开河,明明是你……”

  我话还未完,曹丕已将手中的一卷书册掷于地上,那书册打开着,书册上画着一幅图,是一个人在进行开颅手术。

  我忽然想起曾经跟华英雄提过曹操的头风病,华英雄笑问我如此关心曹操,是不是果然爱上这个古人了,当时我还狠狠揍了他一顿,打得他抱头鼠窜,后来他说曹操头风已成顽疾,针灸之术治标不治本,若要根治,只能进行开颅手术。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想不到他竟然记在心上,并且仔细研究过方案。

  只是我更想不到的是……这个手术方案竟然落在曹丕手上,成了莫须有的罪名,让华英雄连死都背负着谋刺的罪名。

  “我跟他提过你的头风病,这是他研究的治疗方法,在我的家乡,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术,信不信由你。”看着曹操,我开口。

  “厚葬。”曹操薄唇微启,说道。

  这是不是代表他相信我?

  有侍从上前,将华英雄从我背上扶下,抬走。

  看着曹操,我忽然想起了包子,正欲开口,心中一阵难言的痛楚,加上刚刚急火攻心,竟是一头栽倒在地。

  曹操上前一步,将我拥入怀中,打横抱起。

  “回家吧。”他抱着我,跃身上马。

  我在他怀中,闻着熟悉的味道,沉沉睡去。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我不能睡觉,因为只要我一闭眼,便满脑都是包子的模样……可爱的包子,狡猾的包子,恶作剧的包子,贪心的包子,聪明的包子,撒娇的包子……

  全是他……

  全是他……

  有温温的水滑过我的肩背,十分舒服,我缓缓睁开眼睛,正对面,有一面铜镜,看清楚了铜镜里的景像,我不禁微微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我坐在浴桶里,长发半浸在水中,曹操正坐在我背后,手中的木梳轻轻梳过我长发。

  “天气那么热,洗完澡休息一下比较好。”

  我不自在地动了动,面色酡红。

  “难不成,你在害羞?”曹操扬眉,凑到我耳边轻声道。

  我当下微恼,红着脸“腾”地一下站起身,“我才没有!”

  曹操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着。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忙又快速地缩回水中。

  “都老夫老妻了,还怕什么?”曹操的声音带了一丝戏谑。

  我大窘,“谁跟你老夫老妻!”

  随即想到了包子,我面上的酡红一下子变作惨白。

  “怎么了?”发现我神色有异,曹操皱眉。

  “包子……死了。”我有些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可怕。

  曹操没有开口,只是俯下身,将我拥紧。

  “是曹丕!若不是曹丕下毒,包子不会死于绞肠纱!”我咬牙切齿,连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我忘不了包子死时痛楚的神情……

  他是生生地痛死的……

  “我会查清楚。”曹操在我耳边低低地道。

  我垂下头,泪水掉入水中,泛起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仿佛每一个涟漪中,都有包子的笑颜……

  一连番的折腾,我终于病了。

  相府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那些热闹都与我无关,我每日都静静地待在同梦阁养病,我在等曹操给我一个交代。

  曹操对我前所未有的好。

  那样一个纵横沙场,睥睨天下的男子,他甚至亲手喂我喝粥。

  睡梦中,有人轻抚我的脸颊,暖暖的,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双温柔的眼里。

  是曹操。

  没有假手于他人,他仔细地替我穿上衣服,拉着我走到镜前,替我梳着那一头长发。

  铜镜里,他看着我。

  这样的感觉竟是十分的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待我……有多久呢?

  或许……是上一辈子吧。

  吃过午饭,我出了同梦阁,手里拎着胭脂做的点心,去找曹操。

  蓦然,我停下脚步,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切梦魇的根源,那一个蓝袍的少年!

  曹丕!

  “环夫人。”他看着我,微笑,眸子仍是冷冷的。

  我看着他,微微握拳,控制自己不要一拳挥在他脸上。

  “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回来。”曹丕冷笑,“你在等什么?等我爹给你一个交代?莫非……你以为爹为杀了我?”

  我微微咬唇,不语。

  “在爹的心里,没有什么比天下更为重要。”曹丕笑了起来,“你在爹身边那么久,我以为你应该会知道。”

  我微微一怔,心里有某一处忽然开始有些难受。

  因为……我竟然无法反驳他的话。

  “爹说,冲儿之死,是他的不幸,我的大幸。”曹丕抬手,他的左臂上有一道极长极深的伤痕,“这就是爹给我的惩罚。”

  “冲儿的聪明才智固然在我之上,冲儿即死,爹虽然大怒,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子建虽然聪明,却心怀仁慈,而其他兄弟再无人有此气魄,为了曹氏天下,爹是绝不会杀我的。”

  我的脑中嗡嗡作响,我不想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可是以曹操的性格来说,我知道曹丕没有说谎。

  手中的点心掉在地上,我转身,踩着那点心离开。

  “冲儿之死,非我所愿,我也十分疼爱他,要怪,只能怪他挡了我的道。”

  “你若真心疼爱周不疑,就劝他速速离府吧。”

  身后,曹丕的声音传来。

  我僵住,缓缓转身,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不是我,是爹。”看着我,曹丕淡笑。

  “为什么?”

  “因为周不疑太聪明,在爹眼里,除了冲儿,无人能够驾驭。”

  “什么意思?”我颤着声音开口,感觉心一分一分地变凉。

  “爹说,冲儿若在,周不疑相辅,何愁天下不归,可是如今冲儿即死,以我的才德,不足以驾驭周不疑,留下他,是祸,不是福。”

  天下……

  他的天下……

  原来,他知道是曹丕害死包子,他只是不动声色。

  为了他的天下,他甚至做了曹丕的帮凶,连周不疑都不放过……

  他对于曹丕的处罚,只是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个伤疤。

  如此而已?

  可是我的包子……我的包子却是丢了性命,他是在我怀里活活痛死的……我的包子,他才十三岁而已……

  包子在他心目中只有这样的分量?

  ……或许,包子只是他众多子嗣中的一个,可是包子是我的全部!

  “我疼惜周不疑是个人才,不忍其就此夭折,我劝你快些送他出府,再晚就迟了。”曹丕冷声笑道。

  我心里一惊,慌忙转身离开。

  那样一个眉目清秀的孩子,他做着包子常做的一切事,逗我开心,喊我“娘”。

  元直,不能连元直都离开……

  “元直!元直!”我一路跑回同梦阁。

  “夫人,怎么了?”胭脂见我满面慌张,问。

  “胭脂,胭脂,元直回来了没有?”我拉住他,急急地道。

  “夫人,你别急,先坐下。”胭脂来扶我。

  我摇头,“你快去帮我找元直!”

  不在同梦阁,我转身又跑了出去。

  “元直!元直!”

  “元直……”

  “元直!”

  我大叫着,一个园子一个园子找,每一道走廊,每一条过道,每一处角落。

  “卞夫人,看到元直没有?”我拉住卞夫人,急急地问。

  卞夫人轻轻扯回自己的衣袖,摇头,“不曾见过。”

  “尹夫人,你见到我儿元直没有?”急急地拉住路过的尹夫人,我问。

  “你发什么疯!”尹夫人甩开我,皱眉。

  我见人就问,见人就问。

  我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你看她,莫不是疯了?”

  “看样子果然疯了……”

  “真可怜啊……”

  “是啊,曹冲那么聪明,本来该是指望着母凭子贵吧……现在什么都落空了……”

  “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疯了……”

  “分明是疯了……”

  相府的一众夫人少爷,侍卫婢女,都来看热闹,一脸怜悯地看着我,窃窃私语。

  我四处乱走,茫茫然不知所措,“元直!元直……元直……”

  脚下一崴,我跌坐在地,挣扎着站起身,脚下一痛,却又跌坐在地,低咒一声,我咬牙。

  “元直!元直!”我坐在地上,气得乱喊一气,揪着地上可怜的杂草。

  “娘,我在这里。”耳边一个清澈如水的声音,周不疑站在我面前,伸手扶我起身。

  我怔怔地抬头,看到那一个清澈如水的少年。

  他抬手替我拾去沾在头上的杂草,“我在呢,娘。”

  我如释重负,见他毫发无伤,这才安下心来,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泄愤,清秀的脸都被我捏得变了形,他也不躲,只是眯着眼睛笑,很好欺负的样子,比包子好欺负,若是包子……他一定会很狡猾地大声求饶,然后我就心软下不了手了……

  “你去哪儿了。”我开口,声音竟是有些哽咽。

  “公子生前说过,要送娘一双鞋,我去买鞋了。”周不疑伸出一直负在身后的左手,他的手上,握着一双新鞋。

  忽然想起那一日去易州的途中,包子跟孔明说的话。

  “诸葛叔叔,娘说你是哆啦A梦!”曹包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梦?什么梦?”孔明波澜不惊地笑问。

  “哆啦A梦是我娘故乡的猫,它有一只神奇的口袋,什么都能变出来!”

  “那让我猜猜,你想要什么呢?”

  包子嘿嘿地笑,“诸葛叔叔果然聪明。”

  孔明笑了起来,轻摇羽扇,“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一双鞋子。”

  “什么样的鞋子?”孔明故意又问。

  “给娘穿的鞋子。”包子看了看我脚上刚刚因为踩进污水而湿透了的鞋,道。

  “娘?怎么了?”周不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吸了吸鼻子,从周不疑手中接过鞋,心里有了一阵暖流划过,复而拉着周不疑的手,“快去收拾行李,我们离开相府。”

  周不疑浅笑着道,“不急,娘,你用膳了没有?”

  “火烧眉毛了,还吃什么啊!快跟我走!”我急了,拉着他就走。

  周不疑被我一拉,脚下一个趔趄,面色微微一变,随即蹲下身,有些耍赖地抬头看着我笑,“娘……我饿得走不动了……”

  我微微一愣,一直懂事的周不疑,我从未见他如此撒娇的模样。

  “好吧,吃完饭我们就走。”我无奈地拉他起来。

  周不疑笑着了起来,“嗯。”

  回到同梦阁,周不疑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即抬头,看着我,“娘,你做饭给我吃,好不好?”

  “要我做?”我扬眉,有些心虚。

  “嗯。”周不疑一脸的期待。

  我不疑有他,无奈地转身,今天的周不疑感觉特别的能撒娇,倒不像一贯的他。

  捋了袖子,我随胭脂在同梦阁的小厨房里做菜,这小厨房是我特别让人准备的,因为胭脂做的菜特别的好吃。

  “裴夫人,油……放油……”

  “啊啊……好烫!”

  “天呐,要着火了……”

  “该放菜了吧?”

  “快放!锅都要着了……”

  “焦了焦了……快快……”

  “裴夫人……求你了,我来做吧……”胭脂哭丧着一张脸,哀求。

  “不成,元直要吃我亲手做的菜!”我抬了抬下巴,坚决不妥协。

  胭脂垂头丧气,一脸的认命。

  好不容易做了几样成形的菜,我心满意足地叫上胭脂,一起上菜。

  “元直,来尝尝娘亲手做的菜!”

  我嚷嚷着走出厨房,房间里却遍寻不见周不疑的身影。

  心里微微一沉,我放下手中的碗碟,追出房门,却见周不疑正在同梦阁的门口,背对着我。

  “元直,你在干什么?”我小心翼翼地上前,问。

  周不疑抬袖不知道在擦什么,然后转身,笑眯眯地看着我,“娘……”

  他的唇边,有一丝未抹干净的血迹……

  在他的略显苍白的唇上,触目惊心。

  “我做了饭,还炒了几样小菜,现在想逃也来不及了,难吃也得给我吃光。”敛了敛心神,我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莹光。

  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好。”周不疑乖乖的应,上前拉着我的手,一起回房。

  盛了饭,布了菜,我看着他吃。

  “好吃吗?”我笑问。

  “嗯,好吃。”周不疑笑答。

  我们和乐融融,仿佛普天之下任何一对普通的母子。

  胭脂狐疑地望着那一团黑漆漆辨不出本来面目的菜,能好吃?

  用过膳,推开碗碟,周不疑站起身,恭敬地跪在我面前,俯身磕了一个响头,“谢谢娘。”

  我干笑,“一顿饭而已,干什么这么大礼。”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吃到娘亲手做的饭。”周不疑微微歪了歪脑袋,看着我笑。

  我的心开始疼,我拉他起来。

  周不疑将脑袋靠在我的膝上,微笑,“娘,还记得当日我与公子结拜吗?”

  那一日,在同梦阁的院子里,包子和周不疑双双跪下,对天起誓。

  “我曹冲愿与元直结为异姓兄弟。”

  “我周不疑愿一世追随公子。”

  那时,包子侧头扁嘴,“不是兄弟么?”

  “在元直心里,公子永远是公子,是公子,也是兄弟,但礼不可废。”

  那一双少年,在天地之间,起誓。

  “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那一双少年,异口同声,相视而笑。

  “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周不疑轻轻开口,声音清澈如流水一般,不含一丝杂质。

  我怔怔地看着周不疑。

  他靠着我的膝,低低地说,“其实娘在找我的时候,元直一直在旁边看着,元直看着娘一个园子一个园子找我,每一道走廊,每一条过道,每一处角落……听着娘唤着我的名字……本来元直已经悄悄地离开了,因为怕娘再伤一次心,可是我……我贪心地想再看娘一眼……我贪心……所以,我又要让娘伤心了……”

  殷红的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

  闭了闭眼睛,眨去眼中的酸涩,我抬袖拭去他嘴角流下的血迹,“没有,我没有伤心。”

  周不疑拉着我的手,“娘,元直此生能遇见公子,能认您做娘,元直死而无憾的。”

  那一句“死而无憾”让我的心拧成一团。

  “你那么聪明,为什么还要回相府来?”我看着他,失神地问。他知道曹操会杀他吧,他应该知道曹操不会放过他的。

  “我与公子是结拜兄弟,你是我娘。”周不疑回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娘在哪儿,我便在哪儿,天底下,没有抛弃母亲的儿子,除非……”

  我缓缓抬袖,替他抹去唇边不断流出的暗红色液体,他仍是看着我,仿佛浑然未觉。

  “娘,您不要因元直的事怨恨丞相,丞相心怀天下,他也已是身不由己,失去公子,丞相也一样的痛心……”

  我默默地试去他嘴角涌出的血,十分机械的动作,那些血,却是越来越多……

  “娘……”他喃喃着,眼中流出泪来,那泪,是红色的。

  ……是血。

  缓缓地,他的身子软倒在地。

  他的眼中,鼻中,口中,耳中……都缓缓流出血来……

  我扑上前,跪坐在地,拼了命地想拭去那些刺目的鲜血……

  可是,怎么也止不住……

  我的衣上,袖上,全是血……

  我忙了半天,终于发现周不疑已经在我怀里绝了气,呆坐半晌,我终于嚎啕起来。

  “夫人!裴夫人!”胭脂来拉我。

  我怔怔地抬头看她,随即缓缓起身,坐到桌边,就着元直用过的碗碟,吃饭。

  “夫人……”胭脂低泣。

  “好难吃……”我看着胭脂,一脸的疑惑,“明明这么难吃,元直为什么骗我说好吃?”

  胭脂跪坐在地,捂着嘴啜泣。

  我茫茫然。

  三日之后,相府大办丧事。

  因为包子被我葬在了去丹阳的途中,曹操为包子立了衣冠冢。

  与包子的衣冠冢一同入葬的,还有周不疑。

  整个许昌城都在传流着一段感人的故事:曹冲公子生前的伴读周不疑,因深感丞相的恩德以及曹冲公子生前的厚意,效仿古人以身相殉,以报恩德……

  故事总是美好的,在整个许昌都在唏嘘感慨周不疑的大义之时,又有谁知道曹操赐下的那一杯毒酒?

  我身披白绫,默默地坐在车上,随着送葬的队伍一并缓缓前行。

  我已无泪可流了。

  载着那两具棺木的灵车一路从许昌大街缓缓走过的时候,街道两旁站满了人,纷纷争睹那两个天才少年的遗容。

  有人当街痛哭,我怔怔地看着别人流泪。

  身披重甲的将士们庄严肃穆,曹操亲自主持葬礼,周不疑的尸首被厚葬在包子的衣冠冢之旁。

  漫天的白幔,纷飞的纸钱,我站在两个少年的灵前,心里空得仿佛风一吹便会“呼呼”作响。

  我看着一身素服的曹操,没了悲喜。

  曹操,天下为重,何为轻?

  葬礼结束,我没有随送葬的队伍一起回相府,而是悄悄先行离开,因为胭脂已经驾了车在相府外等我。

  这一回,我没有带任何金银珠宝,连相府的一根草都没有带走,随身携带的只有两双鞋。

  一双是包子向孔明讨来的,一双是元直买来送我的。

  “裴夫人。”见我回来,胭脂迎上前,“回丹阳春风得意楼吗?”

  “送我去赤壁。”

  “赤壁?”胭脂微微一愣。

  “嗯。”我仰头望天,一片血色残阳。不管周瑜说的是真是假,我都想去试试。

  因为……我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待在这个时空的理由了。

  正欲上车,忽然不远处一匹马疾奔而来,曹操在我面前勒住缰绳,面带愠色。

  “你要去哪儿?”薄唇微抿,曹操看着我。

  “回家。”我看着他,连眼神都是淡淡的。

  “你的家在相府!”

  “不是。”我摇头。

  曹操跃身下马,快步走到我面前,“你究竟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华英雄死了,包子死了,连元直也死了”,我看着他笑,“你居然认为,我会好好的?”

  “我已经惩罚了子桓。”曹操微微一怔,随即道。

  “我看见了,好深的一道伤口。”我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的包子,他死了……他是活生生痛死在我怀里的!”

  “你想怎么样?让我杀了子桓替冲儿报仇?”

  我摇头,失笑,“我不作此妄想。”

  “冲儿死,你以为我不曾心痛,是不是?”曹操一把握住我的肩,看着我。

  我微微有些发怔,因为我从未见他这般动怒过,他的手捏得我的肩很痛。

  缓缓挪开眼睛,我不看他。

  “我说过,你休想从我手中逃开。”曹操凑近我,在我耳边低低地开口,“你是我的,一辈子都是。”

  他在宣示他的主权。

  “你爱我?”我扬唇,轻笑。

  曹操咬牙,“为什么又是这个该死的问题!”

  “这是我第三次问你,也是最后一次。”我看着我,很平静,因为这一回,我没有心存奢望。

  “你究竟想什么样。”曹操看着我,“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倔强的女人!”

  “我需要一个爱人,一个可以给我很多很多爱的人,可是那样简单的三个字,你说不出口”,我仰头看他,“因为你不一样,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众多女人之一,我不要只是你的环夫人,我不要做一个一辈子都在仰望夫君的可怜女人,无关于女人的自尊,只是……我需要一份完整的爱,而不是一份被分割得七零八落,而且永远不能确定的爱。因为,爱……是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难道你要我因你而遗弃所有的女人?”曹操看着我,微微眯起眼睛。

  我失笑,“我不会,她们何其无辜,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只能是我的。”曹操一手捏着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你只能是我的。”

  “我不是。”我很平静的回答他。

  “就算将你锁着、绑着、关着,你也一样逃不掉。”曹操冷笑。

  “我会跑,会逃,除非你砍了我的双脚。”

  “你跑不掉的,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你追回来。”

  “如果在天涯海角之外呢?”我淡淡扫过手腕上的离心扣,笑道。

  “上天入地,你一样跑不掉。”曹操一贯的扬唇,满眼的自负。

  “如果是你永远也去不了的地方呢?”我瞪着他,几乎执拗地看着他。

  曹操微微锁眉,随即大笑,“这天下,岂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那个男子,朗声大笑,仿佛可睥睨天下一般,那样的自负。

  那样自负的男子……

  那一日几近玩笑一般的问答,以今日这般凌厉的口吻再次谈及。

  我微微垂下眼帘,不语。

  曹操,终有一日,我会去到你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纵使你权倾天下,万人之上!

  建安十三年八月,荆州被曹操收入麾下,原本依附刘表的刘备闻讯率兵南撤,九月,曹操进占新野,并率精骑追击南逃的刘备,在当阳长坂坡击溃刘备的军队,刘备退至夏口,曹操继续领兵南下,占领江陵,并向江东进军,欲一统天下。

  而我,被曹操软禁在同梦阁。

  我每日坐在同梦阁里,望着院子里的那一小方天地。

  天渐渐晚了,我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的繁星,思绪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我该何去何从?莫不是一辈子都要被软禁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出征之前,曹操来过几回,每次却都止步于同梦阁外,远远地看我。

  忽然院外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却不是曹操的脚步声,我待在曹操身边那么久,久到我连他的脚步声都可以轻易分辨出来。

  “姐姐。”站在我面前的,是昭儿。

  我抬头看他,笑,“好久不见,昭儿长大了。”

  “姐姐,告诉昭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昭儿风尘仆仆地在我面前跪下,看着我,道。

  看得出来,他是急匆匆赶来的。

  我不语。

  “姐姐,曹丕杀了包子?是不是?”昭儿看着我,哀声道,“是不是曹丕害你至此!”

  我看着他,仍是不语。

  “姐姐,你在怨恨昭儿,怨恨昭儿没有在你身边,是不是?”月色下,那个漂亮的孩子一脸悔恨,惶惶然不知所措,“昭儿以后再也不离开姐姐了,姐姐在哪儿,昭儿便陪着姐姐在哪儿……”

  我叹息,拉他起来,“与你无关的。”

  “姐姐!”昭儿扶我起来,“昭儿这就带你离开,我们离开这里!”

  我看着他,眼里有着困惑,随即我点头,微笑:“好,我要离开。”

  我说我……不是我们。

  因为你,属于这个时代。

  “嗯。”昭儿看着我,重重地点头。

  昭儿拉着我,避开同梦阁的守卫,偷偷溜出同梦阁。

  我怀中抱着两双鞋,连跟胭脂告别的时间都没有,便随着昭儿一路溜出同梦阁。刚出同梦阁,脚下一不留神,我踩到一根枯枝,发出轻微的声响。

  “谁?!”有人提着灯笼走近。

  昭儿将我推入暗处,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人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啊!是司马公子。”那些侍卫忙恭敬地行礼。

  昭儿点点头,“我在这里转转,你们继续巡视吧。”

  “是。”

  看着他们走远,昭儿才回来扶我出来,“姐姐,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一路顺利出了相府,昭儿早已吩咐人准备了马车。

  “姐姐,我们去哪儿?”昭儿扶了我坐上马车,转头笑着问我,一如以往般的天真。

  我微笑,“赤壁。”

  “赤壁?”昭儿一脸的惊讶。

  “嗯,赤壁。”我点头。

  昭儿看了一眼,点头笑道,“好,姐姐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一路往江南而行,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仿佛又回到之前与昭儿四海逍遥的日子一般。

  昭儿一如既往的乖巧,我也一如寻常的笑闹,我身无分文,随身只带了那两双鞋,昭儿便把所有的钱币细软都交给我保管。

  一切都和以往一样。

  可是我知道,有一些事情,就是不一样了。

  就如……我一直收在身旁的那两双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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