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再喝一杯!”团子趴在地上,正醉得语无伦次。
我忙放下包子,走上前扶她起来,“团子你起来!怎么醉成这样啊!”
团子十分费力地睁开眼睛,连舌头都打着结,“我家公子是最厉害的……千杯不醉……千杯不醉!”
我眉头都打了结,“你家公子呢?”
“公子……公子……”团子嘟囔着,忽然垂下头,竟低低地啜泣起来。
我惊讶万分,如此铁嘴的团子居然也会哭?
“如果……我是团子该多好……”团子的肩一抽一抽地抖动着,“如果……我只是团子……该多好……”
唉,醉得不轻……
我抬手,抚额长叹。
计划一,酒后乱性,失败。
酒后乱性是我的惨痛教训啊!那是经过实践证明的有效战略,为什么换了个人就不管用了?
我几乎可以想象郭嘉一杯接一杯,面不改色心不跳……最后东倒西歪睡趴在地,可……倒下的不是郭嘉,反倒成了团子自己。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最佳写照!
哪一个环节都没有错,惟一错的便是错估了半仙的酒量……
真是枉费我白白出去逛了一天,哄包子睡着,我一屁股在铜镜前坐下,呆呆地端详着发鬓上的银簪子。
正看着,手碰到了铜镜旁的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半仙的眼镜。
天已经晚了,还下着雪,半仙视力不佳,眼镜怎么能忘在这里。
我一手拿了眼镜,披了袍子忙匆匆出了同梦阁。
“环夫人,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守门的侍卫将我拦下,问道。
“相爷说过我可以自由出入相府。”我停下脚步,道。
这是我跟曹操争取来的合法权益。
守门的侍卫犹豫了一下,终于放行。
天黑黑的一片,相府外的灯笼发出荧荧的光,洋洋洒洒的白雪从空中飘落,我裹紧了袍子,实在是冷。
“咳咳……”一阵轻咳。
我这才发现相府外墙边的阴影里,靠着一个人,因为天色已晚,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半仙?”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定睛一看,那一袭青衣,不是郭嘉又是谁。
他正低头坐在石墩上。
“半仙,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忙上前,将袍子分一半给他,“这么冷,你穿成这样坐在这里,不要命了!会被冻死的!”
他这才抬起头来,有些迷惘地看向我,“裴儿……”
一贯苍白的脸颊上染了些许的红,带着淡淡的酒气。
“你怎么了?”见他反应迟钝,我暗叹,别告诉我他喝醉了……
“我从你房里出来,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郭嘉冲我笑了笑。
“你喝醉了?”我拍了拍他的脸,问。
“好像是的……”他疑惑皱了皱眉,复又松开,笑着说。
扼腕啊……只差一点点……明明醉了,偏偏没有醉在团子身边……
“起来吧,这里太冷了。”我扶他起身。
脚下一滑,二人双双跌坐在地。
郭嘉仍是迟迟钝钝地,一小簇积雪覆在他的头顶上,煞是好笑。
见我笑,郭嘉也笑了起来。
“笑什么,老大不小了,还不找个伴儿!”我佯装不在意地斜他一眼。
郭嘉笑得轻轻咳嗽,“干什么害人家姑娘。”
“害?”我夸张地大叫,“我们半仙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才高八斗……”
郭嘉只是坐在地上看着我呵呵地笑,间断地夹杂着轻轻的咳嗽。
“如此一表人才,只要你招招手,立刻有一卡车的姑娘等着嫁你呢!”我终于词穷,下结论道。
“卡车?”郭嘉眨了眨眼睛,不解。
“呃……就是很大很大的马车……”我一头黑线,“有一大马车的姑娘等着嫁你……”
“那不如就你吧。”郭嘉笑眯眯地说道。
我张大嘴巴,“哟!半仙也会讲笑话了!我真是调教有方啊!”说罢,我作洋洋得意臭美状。
郭嘉便笑得更厉害了。
大概是喝了酒的关系,从未见他笑得如此畅快过,他一贯若有似无的微笑,那般浅浅的笑,仿佛风一吹便会消散似的。
“团子如何?”我一脸暧昧地靠进他。
郭嘉盯着我看了半晌,“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笑什么,如何嘛!”我不满地白他一眼。
“咳咳……”郭嘉笑道,“嫁我会守寡的。”
我的笑意微微僵住,瞪着他,“胡说什么。”
“我夜观天象……”他仰头,那一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睛带了些许的黯然,“星宿命定,我怕是见不着孟德兄一统山河之时了。”
晶莹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在他的略显苍白的脸上,仿佛一樽摆放在橱窗里的精美人偶。
我闭了闭眼睛,眨去酸涩之感,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
“啊,痛!”郭嘉抚额低叫。
“痛死你活该!无故寻愁觅恨,今天大雪,天上一粒星子都没有,你还有本事夜观天象!吹牛也要打打草稿!”我跳起来冲他大吼。
郭嘉眨了眨眼睛,抖去眼睫上的雪花,随即轻轻地笑了起来,扶着墙站起身,轻轻抚了抚我的脑袋,“傻姑娘。”
那口吻,仿佛一个长辈在面对一个孩子无理的吵闹一般,带了三分宠溺,三分宽容。
……然后,他便一头扎进了我怀里。
我微微瞪大眼睛,蓦然大叫起来,“来人!救命啊!快来人!”
相府的守卫听到声音冲了出来。
温暖的房间,我坐在一旁,手里捏着那副眼镜,愣愣地看着郭嘉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凹陷的双眼紧紧闭着,长长的眼睫在烛光中投下一片暗影。
房间忽然打开,扫进一些风雪,华英雄走进屋来,抖去袍子上的雪粒。
他是连夜被召进府来的。
“没事,有我在。”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华英雄走到床边,细细地替郭嘉诊脉。
曹操不知何时也走进屋来,坐在我身旁。
细细地把了脉,华英雄吩咐婢女熬好药,天不觉已经亮了。
宫里来了人,宣曹操进宫,他便换了衣服,跟着那宫人离了府。
“他……怎么样?” 我略带迟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生死有命,你无需太过执着。”华英雄倒了杯热茶放在我手中,我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冰凉。
“你什么意思?”我蓦地抬头。
“别担心,有我华神医在,岂能有事?”华英雄咧嘴一笑,仰头做英雄状。
我“扑哧”一下被他逗乐。
“真的没事?”我不放心地问。
“暂无大碍。”华英雄保证。
我这才放下心来。
门“咣”地一下被踢开,原来是团子,看来她酒醒得差不多了。
团子抱了包子冲进门来,将包子丢进我怀里,她便急匆匆地走到床边。
我看了团子一眼,冲她眨了眨眼睛,一手抱着包子,一手拉着华英雄离开了房间。
计划二,雪中送炭,温情无敌。
“怎么了?”华英雄一脸莫名其妙地被我拉出了房间。
我白他一眼,“灯泡先生,有句话叫成人之美,听过没?”
他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抬手轻轻扣在我的脑门上,“自作聪明。”
我刚想要不满地推开他,却见他笑意微微僵在脸上,随即将掌心贴在我的额上。
“干嘛!”我瞪他,“不是要保持距离吗?不怕被曹操发现醋意大发宰了你!”
“你在发烧,后知后觉没良心的笨蛋。”华英雄顺手又一下敲在我的脑门上。
我火冒三丈,却发现自己果然脑袋昏昏。
华英雄从我怀中抱过包子,一手拖着我回同梦阁。
坐在床上,我瞪着华英雄手中端着的药碗,黑乎乎的甚是恐怖,“你故意整我,感冒而已,需要这么大阵势?”
“狼心狗肺。”华英雄轻斥,一手端了药碗凑近我的唇边,“喝!”
想起上回那外敷内服的争论,仍记忆犹新,心有余悸间,我便决定无视他。
“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一千八百年之前,这里没有医院,没有精良的医学仪器,甚至于连最基本的一些消炎药品都没有,一点小感冒足可以让你的小命呜呼哀哉……”华英雄慢悠悠地看了一眼在我身旁乱爬的包子,“可怜的小包子……要被后妈折磨了……没妈的孩子真可怜……”
狠狠地瞪他一眼,满嘴的乌鸦!我二话没说,抢过药碗,两眼一闭,一饮而尽。
华英雄咧开嘴笑了起来,“这样乖多了。”
看他笑得比春花灿烂,我不禁疑惑自己是不是又被耍了。可是看我喝药他就那么开心?除了苦点之外也没什么不妥啊……他又没赚到什么,至于笑成那个样子么……
“自己小心身体,有任何不妥一定要告诉我。”看了我一眼,华英雄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身体壮得可以打死一头牛!”我举手作大力士状。
华英雄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我。
“还有,天气寒凉,自己注意多穿衣服,别再着凉了。”顿了顿,他又开口。
“哇,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啰嗦。”我不可思议地瞪他,“你在关心我?你担心我?哈哈哈……华英雄你栽了!你老实说,是不是爱上我了……”咧着嘴,我一脸暧昧兮兮地凑近他,口无遮拦地大笑,“哇……想不到我裴笑走桃花运了……魅力惊人啊……”
华英雄继续用看白痴一眼的眼神看我,最后下结论:“我爱上包子也不会爱上你。”
我绝倒……回头看了一眼在床头翻跟斗吐泡泡的小包子……白了华英雄一眼,说话要不要这么毒哇……那么直白地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
自从曹操告诉我他准备出征之后,我便开始心安理得地在相府里住下了,并非是我终于认命地当起了夫人,而是我另有打算,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曹操若是出征了,不在府中,我何必还要偷偷摸摸逃得那么辛苦,直接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出府岂不妙哉……
虽然那一日被曹操套住话,答应不会离开,等他出征回来,不过有句话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子,包子是小人……嘿嘿,我便将自己说过的话一口吞了,谓之“食言”也!
反正答应不离开也是被曹操设计套住的话,他不仁我不义哇……
曹操的真心有几分,我看不透……
我不想像明月一样,落得那般凄凉的下场。
即是想通了,我便在同梦阁里吃好睡好,静候时机。
而且自从统一阵线之后,团子明显对我友善了许多。
团子出马,一个顶俩,她挑了两个比较可靠的丫环帮忙一起照顾包子。
住在相府之内,难免日日与曹操一众夫人相对,虽我不犯人,人家却未必不来惹我,于是便展开了一系列斗智斗勇的故事。
我与团子双剑合璧,自然天下无敌。
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精彩纷呈,将整个相府整得鸡飞狗跳,鬼吼鬼叫……
于是乎……今天哪个夫人头发少了一半,明日哪个夫人煲的汤里发现了半条虫子……亦或者,谁谁的裙子破了一个洞,谁谁的被窝里发现蠕动的生物……
尖叫声此起彼伏,相府从此永无宁日。
如果曹操受不了我,提前撵我出府,也算是意外收获……嘿嘿。
可惜的是,曹操对于一众夫人的哭诉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不理会,完全由着我折腾。
人善被人欺,自古恶人当道,我裴笑的座右铭为:您敬我一尺,我还您一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坚决不当受气包!
丁夫人一开始还出面主持公道,但总见曹操偏袒于我,便也心灰意冷,闭门不出,眼不见为净。
时间一久,便少有人再敢来惹。
从此之后,相府之内,遇裴笑者,无不避之唯恐不及,如遇鬼见愁……
日子清闲了,也无聊了。我的心便又开始野了,忽然想起那一日在风月楼见过的明月,便动了去看看她的念头。
“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一股温热的气息从颈边传来,酥酥麻麻的。
缩了缩脖子,不用回头我便知道定是曹操。
“相爷……”我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曹操,堆了满脸的笑。
曹操一脸被我吓到的模样,后退一步,一脸的戒备,“你想干什么?”
我白他一眼,装腔作势。
“我想出府一趟。”想起自己有求于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笑眯眯地咬牙切齿道,“可不可以……相爷……”
“可以。”曹操点头,答应得爽快至极。
我颇有些意外。
“不过……”曹操拉长了声音,“得带上四名侍卫。”
摆明了不相信我嘛,我笑得更甜了,“谢相爷!”
将包子塞进曹操怀里,我换了一身男装,身后跟着四名英挺的护卫,摇着扇了,潇洒出府。
“哇!这个好吃……”
“耶……这个漂亮……”
“好!这个好!”
我东奔西跑,犹如猛虎入山,蛟龙入海,老鼠掉进米缸里……乐此不疲,四个护卫面不改色,总保持在我身后五步的距离,尾巴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真是该死的专业……
认命地带了四条尾巴,我终于走到风月楼门口。
“夫……公子,这里是……”面无表情的护卫终于开了口,嘴角抽搐着看向我。
站在风月楼门前,我故作风雅地摇了摇扇子,笑眯眯地点头,“要不要一同进去快活快活?”
四名护卫的嘴巴张得可以塞下四只鸡蛋。
我轻车熟路地走进了风月楼,留下四只呆头鹅化石。
“这位公子里面请……”一个穿得姹紫嫣红的浓妆胖女人上前,“不知这位公子喜欢哪位姑娘啊?”抛了个媚眼,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招呼道。
“咳……”我轻咳一声,认出这女人是风月楼的老鸨儿,“我要明月。”
“明月?”那胖女人笑了起来,看向门外四位,“这几位公子呢?”
“他们不喜欢女人。”我笑,语不惊人死不休。
“哦哦,这位公子请在房间稍候,明月姑娘马上到。”那胖女人离开时笑得一脸的暧昧,随即瞥了一眼站在门外那四个,摇头叹息。
门外四位的脸一下子成了猪肝色。
我心情大好,随那胖女人进房去。
坐在房中不一会儿,门便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明月。
“公子久等了……”明月推门进房,转身关上房门。
我站起身正要开口,明月已经抬手开始解衣带,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明月一抬手,衣服便落了一地,那样光溜溜地站在我面前,真是一气呵成……
“公子喜欢吗?”明月眨了眨眼睛,笑得妩媚。
我叹为观止。
只是见明月如此,我忍不住有些心酸,弯腰拾起地上的长袍,上前替她披上。
明月愣住,侧头看我。
“是我。”我开口。
明月这才认出我来,或许该说,从她进门开始便没有拿正眼看我,只是径自脱衣服去了。
她吃惊地瞪着我,“裴夫人?”
我点头。
“你为何会在这里?”明月皱眉,穿上衣服。
“你呢,你为何会在这里?”我拉她坐下,问。
“我活该。”明月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难看,“出丹阳没多久,钱便都被那个男人卷走了。”
“……所以你才来风月楼?”
“不是。”明月看着我笑,“是那个男人给我下了药,然后把我卖进风月楼的。”
我瞠目结舌。
“是我活该,我谁也不怨,只怨我自己没有带眼识人。”明月笑得有些苦涩,“或者一切皆是命,我没有在春风楼里卖身,到底还是逃不了这命。”
看着眼前这个烟视媚行的女子,我的心有些凉,爱情怎么会如此的不堪?那个男人真的一点都没有爱过明月吗?如果没有,他怎么能处心积虑那么久?
“裴夫人,你来这里所为何事?想把风月楼也买下来?”明月笑道。
我咧了咧嘴,我倒想,只怕败坏了相府的名声,把丁夫人气晕过去。
“我来是想问你,你想不想回丹阳。”
“春风楼已经是你的了,我回去干什么?让别人看我笑话。”明月拂了拂额前的发丝,低笑,“在许昌至少没有人认识我。”
“她们不会笑话你的,胭脂她们都还在春风楼。”
“胭脂没有离开?”明月愣愣地看向我,“我不是把她的卖身契毁了吗?”
“楼里的姑娘们都是自愿留下的,忘了告诉你,现在春风楼叫作春风得意楼,是酒楼。”
“酒楼?”明月依然怔怔的。
“嗯,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去,胭脂她们一定很欢迎你。”
明月不语。
见她沉思,我起身离开,风月楼来过几趟了,轻车熟路。
“你这死丫头,你爹已经把你卖了!你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装什么清高……”刚下楼,便听到那胖嬷嬷正拿团扇指着一个清秀少女的鼻子大骂。
我径直走到胖嬷嬷身边,“我要替明月姑娘赎身。”
胖嬷嬷转身,一脸肥油的脸上已经挤满了笑,“唉呀,这明月姑娘的身价可是我下了血本的。”
这胖女人当我傻的,明月美人迟暮,虽然风韵犹存,但在风月楼景况堪虞,根本没有什么客人要她的。
我解开随身带的钱袋丢给那胖嬷嬷,“就这些,把明月的卖身契给我。”
胖嬷嬷眉开眼笑地打开钱袋,点了点,又涎着脸凑上前,“公子,这钱实在是少了点啊……”
“知道我是谁吗?”摇了摇扇子,我扬眉,嚣张地看着那胖嬷嬷。
“敢问公子是?”那胖嬷嬷见我嚣张,她倒自动矮了一截。
“我姓曹,住在丞相府。”我扬眉开口。
“这?”胖嬷嬷狐疑地看着我。
我抬扇指了指门外四只呆头鹅护卫,“看到他们没有,都是相府的家将。”
“啊!原来是曹丞相的公子,怠慢,怠慢……”相府的招牌就是好用,那胖嬷嬷立刻堆了一脸的笑,忙吩咐人去拿明月的卖身契给我。
我笑眯眯地拿了明月的卖身契,当众撕得粉碎,“告诉明月姑娘,待她想通了便自己决定何去何从。”潇洒说完,我便扬长而去。
曹操的公子那么多,就替我背背黑锅吧。
出了风月楼,四个护卫皆黑着脸,念在他们自尊受损,我善良地没有再整他们。
正欲回府,我忽然看到团子从对街走过。
团子?她不是跟我说了要陪郭嘉吗?此时她应该分秒必争地陪在郭嘉身边才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只见她行色匆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人群里。
我四下张望,她早就不见了。
话说袁绍自兵败官渡,便奔至黎阳北岸,召集旧部后回到冀州,重振军威。其共有三子,长子袁谭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出守幽州,三子袁尚留于身侧。
当是时,袁熙、袁谭皆引兵来助阵,袁军气盛。
曹操勒令即日引兵出战。
自那一回与郭嘉在雪中被冻了之后,我的感冒时好时坏,竟一直拖着未去了病根。
冬日的清晨,空气冷冽,我抱着包子一同蜷缩在被窝里,睡意朦胧。
有一双冰冷的手伸进被窝里,我哆嗦了一下,知道来人是谁,便闭着眼睛不想睁开。
那双手便得寸进尺,愈发的不规矩起来。
我嘴角微微扬起,悄悄将包子抱在怀里,挡在胸前,包子也不动弹,乖乖当我的人肉盾牌。
摸到包子,被窝里那只手微微顿了顿。
包子忽然“咯咯吱吱”地笑了起来。
曹操也眯着眼睛笑。
窗外有阳光透了进来,拂在曹操的脸上,他掀开被子,也钻了进来。
将我和包子一同揽在怀中,曹操没有出声。
静静的,连空气里似乎也泛着凉凉的甜味。
看着曹操,我微微有些出神,我居然与这个相隔了一千八百年的枭雄相拥而卧,实在是匪夷所思。
思绪一下子回到那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我曾问他,你爱我吗……
他讶然轻笑,这很重要吗?
这很重要吗?
于我,真的很重要。
他没有回答我。
他有那么多的夫人,他的爱是否也被分了那么多等份?而属于我的,又有多小的一部分?
“我要出征了。”曹操忽然开口。
“嗯。”
“就这样?”曹操扬眉。
“我该怎样?”我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至少……也该表达一下依依不舍之情啊……”曹操撇嘴,一脸的不满。
我咧了咧嘴,冲他做了个奇丑的鬼脸。
怀里正盯着我看的包子表情开始抽搐,小嘴扁啊扁的,似乎被我吓到了,要哭的样子。
我正欲安慰,包子却咧嘴“咯咯”地笑开了。
曹操也笑了起来。
“我要带昭儿一同出征。”曹操又道。
“嗯。”我无所谓地轻应,随即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要带昭儿一同出征。”曹操看着我,扬唇说道。
“不行!”我跳起来大叫。
“为什么?”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太危险了!”
“啊?”曹操微微拧眉叹息,“真是令为夫心寒啊……都不见夫人如此关心为夫呢。”
“昭儿还是个孩子!战场不适合他!”
“此战子桓会一同随军出征。”曹操淡淡开口。
曹丕?我记起了那个蓝袍少年,与昭儿一般年纪。
待我回过神来时,曹操已经起身离开了。
我也只得垂头丧气地爬起身,洗漱过后,便抱着包子去找昭儿,因为丁夫人的刻意安排,我已经许久未见到昭儿了,也不知他近况如何。
出了同梦阁,经过一片走廊,忽然听到有吵闹之声,我好奇地抱了包子一同去瞧个究竟。
“不许你说我姐姐的坏话!”一个声音嚷嚷起来。
是昭儿?
我愈发的疑惑了,忙快步走上前。
只见昭儿被一众华衣少年打得鼻青脸肿,我知他自尊心极重,忙隐身于廊柱之后。
“哼,那什么环夫人相貌如此平庸,也不知爹爹看中她哪一点!”
“哈哈,那自然是有她的妙处啊……”
“看那一脸的狐媚之相,大家心知肚明,哪像我娘,大家闺秀,自然要吃些亏啊!”
几个少年大笑着故意高声谈论。
“你瞪什么?”
昭儿漂亮的脸颊上伤痕累累,此时他正怒目而视,挥拳而上,狠狠揍向当中一个笑得最为张狂的少年的鼻梁。
我细细一看,那不就是在那一次家宴之上,质疑我是“什么东西”的少年?
“不准你污蔑我姐姐!”昭儿大喊,额前青筋毕露,面色狠戾。
那一拳过去,当中一个少年的脸上立刻挂了彩,殷红的鼻血淌了下来。
“你敢打我?!”捂住鼻子,那少年大怒。
昭儿仿佛一头暴怒的小兽,扑上前便是一阵撕咬。
“救命……救命……来人呐!杀人了!”那些少年大叫起来。
“吵什么。”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来者是曹丕,他背着双手,一袭蓝袍衬得他愈发的清冷如玉。
那些少年立刻噤了声,只剩昭儿将刚刚那出言不逊的少年骑在跨下,一拳接一拳狠狠揍在他的脸上,仿佛要置他于死地。
“子桓救我……子桓……”那少年挣扎着大叫,旁边围观的少年谁也不敢上前。
曹丕上前,一把握住昭儿落下的拳头。
昭儿回头看向曹丕,双目血红。
“你的能耐仅此而已么?”曹丕的眼里一片淡薄,透着微微的嘲讽。
“与你无关。”昭儿的声音没有起浮。
曹丕直起身,紧抿的唇拉开一个弧度,“要打架要杀人,随我去战场。”
昭儿甩开被他骑在身下的少年,也站起身,依然鼻青脸肿的模样,一手扯了扯有些皱的衣服,撇唇淡淡开口,“与你无关。”
“这般地痞无赖的打法,你只会如此而已?”曹丕扬眉。
“谁敢中伤我姐姐,我便揍谁,如此简单。”昭儿居然咧了咧嘴,笑了起来,“地痞无赖也好,英雄豪杰也罢,我都无所谓。”
曹丕冷哼一声,“爹要出兵讨袁,命你一同出征。”
昭儿嗤笑,“收起你的命令,除了姐姐,谁的话都与我无关。”
“就凭你如今这副模样,你觉得你能保护得了谁?你有多久未见你姐姐了?”曹丕笑了起来,像极了曹操,只是眼里透着寒,“想要保护你想保护的,你先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如今的你,在这相府之内,连见你姐姐一面都难呢。”说完,他转身离开,“三军已整,明日出发,你好自为之。”
昭儿站在原地,面上无甚表情,随即回头瞪向那被打倒在地的少年,“还不滚?”
那少年吓得手脚并用,逃之夭夭。
一众少年作鸟兽散。
唯剩昭儿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庭院之中,嘴角犹带着血迹,那双漂亮的眸子渐渐出现了某种不一样的神采,衬着嘴角那殷红的血迹,仿佛燃着火。
“唧唧……伊呀……”包子在我怀里挣扎了一下,探出小小的脑袋,不安分地吱声。
听到声音,昭儿怔了怔,抬头看向走廊的方向。
我轻轻捏了捏包子的脸,无奈地现身,怀里某个有恃无恐的始作俑者笑得一脸甜蜜蜜。
“姐姐……”昭儿看向我,随即忙低头,想掩饰脸上的伤痕。
他左眼和嘴角都被打得一片乌青,身上的袍子也被扯破,哪里能够掩饰得了,只是此时他却是低着头,一脸惶惶然,我不由得在心里轻叹一声,知他是担心刚刚的对话被我听到,担心我会因为那些诽谤的言论而难过,便故意拉下脸来明知故问,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怎么打架了?”
昭儿仿佛松了一口气般,这才抬头,“昭儿知错了。”
见他的模样,我又好气又好笑,偏偏又心疼得很,“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说姐姐病了,昭儿正要去看姐姐。”
“看你狼狈的。”
昭儿站在我面前,有些局促的模样。
我叹了一口气,拿帕子小心翼翼地拭去他嘴角的淤血。
“姐姐……”昭儿开口,欲言又止。
“嗯?”我看向他,知道他想说什么,曹操那只狐狸,是打定主意要让昭儿上战场了,刚刚曹丕的那番话,击中了昭儿的要害。
“明日,我要出征。”
果然,昭儿开口。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得无奈,“好。”
学文,他师从水镜先生;习武,他被编入曹操麾下。水镜先生断言,昭儿非池中之物,我又岂能干预他的未来。
回到同梦阁时,已经是中午了。
一进同梦阁,便见曹操正大咧咧地坐在房内,一众丫环侍从于门外。
“夫人去何处了?”曹操单手支着下巴,看着我走进房间。
“去找昭儿了。”我如实答道。
“昭儿……”曹操笑了起来,“日后怕也是狠角,将我儿子打得不成人形了……”
我斜他一眼,“向你告状了?”
曹操煞有介事地点头。
“你会问罪于昭儿吗?”
“夫人认为呢?”曹操笑。
“你不会。”我开口,一脸的笃定。
“哦?”曹操扬眉,“为何?”
“曹孟德何许人也,那般心胸,那般气势,焉会为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强出头?”我给他戴了一堆高帽子。
曹操大笑起来,凑上前,“知孟德者,夫人也。”
“遂你意了,昭儿说要随军出征。”我推开他,道。
“意料之中。”曹操自得。
我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桌上摆放着一套战甲,“那是……”
“昭儿的,我想夫人应该有话要与他说,由你亲手给他吧。”曹操抚了抚我的脸,道。
我心里微微一动,看向曹操,这家伙何时竟是如此的细心了?
“知道我为何要带昭儿一同出征么?”曹操忽又凑近,笑道。
“求贤若渴。”我回他四字。
“此其一也。”
“嗯?”我疑惑,“其二为何?”
“有昭儿在身边,便不怕夫人再次逃家啊……”曹操大笑,“我也不必再千里寻妻了……”
我涨红了脸,鼓起腮帮子瞪他,暗里却在偷笑。我若先离开,昭儿必知我回丹阳春风得意楼了,也必是会来找我。
于事无补呢……嘿嘿,狐狸也有失算的时候。
明日出征,此时正是整顿三军之时,曹操忙里偷闲了一阵,便又匆匆离去了。
我坐在房中,对着那战甲发了一会呆,拿帕子将它擦拭得干干净净,包子一个人玩得无聊,趴在床上睡着了,嘴角还在流口水。
喝了华英雄送来的药,天已经暗了。
不知不觉沉沉睡去,一觉醒来,竟然已是第二天傍晚。
一睁开眼睛,我便记着要把昭儿的战甲送去,这才听丫环们说军队早已出发,昭儿来过我的房间拿走了战甲,只是我吃了药睡着了,没有察觉。
我开始静下心来思考怎么为出逃之事铺路。却不想这个时候有人登门拜访,说是求见环夫人。我在这个时代认识的人寥寥可数,会有谁来找我?
侍女带进来一个素衣的女子,竟是明月!
“谢裴夫人恩德,明月此番前来,是向裴夫人告辞的。”明月微笑道,没有了浓妆,虽然面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却也清雅。
我笑着招呼她坐下,“你准备回丹阳去找胭脂?”
“嗯,裴夫人话我细细思量过,与其凄凉地客死异乡,不如回丹阳去。”明月笑得坦然,“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是丞相大人的夫人呢。”
我咧了咧嘴,忽然灵光一闪,“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五六日之后吧,我要准备和整理一些东西。”
“嗯,我也正准备去丹阳,正好与你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我笑眯眯地说道。
“什么?”明月诧异,“裴夫人买下春风楼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可是……你是丞相大人的夫人,怎么能……”
“我主要经营春风得意楼,顺便兼职丞相夫人。”我咧了咧嘴笑道。
“兼职?”明月一脸的疑惑。
我便笑得更开怀了,要是曹某人知道我“兼职”丞相夫人,一定会灭了我……
拿了些钱给明月准备马车等必备物品,我便在相府静候佳音。
听闻郭嘉病体未愈,此次未随军出征,这倒是给了团子一个绝佳的机会。
华英雄也成了同梦阁的常客,对于我的身体调理异常严谨,我常取笑他小题大做,他全当耳旁风一般不予理会。
“华英雄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某日被他硬逼着喝过药,我拉着他,哭丧着脸,“你说你说……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华英雄拿白眼球藐视我,“神经病。”
我踢他,“你才神经病!”
心里暗自庆幸离府之后可以逃脱苦海,从此不必再被华英雄折磨,经过他连日来的汤药浸泡,此时的我见到华英雄便会产生不良反应,此谓之心理恐惧也。
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在团子的不懈努力下,郭嘉似乎也渐渐习惯了团子的存在。
想起过几日便要离府,以后都不知能否再见,我将包子交给可靠的丫头照顾着,便出了府去看郭嘉。
郭嘉的住处华英雄曾带我去过,我租了辆马车,循着记忆去找,一路走过,越来越僻静,真是白云深处有人家。
马车“吱吱哑哑”地停下,我跳下马车,站在郭嘉的屋子前,因为昨夜刚下过雪的关系,屋檐处的积雪还未融化,一片银装素裹,分外的晶莹,愈发显得幽静雅致。
一阵香味从房中飘出,大门半掩着,我好奇地推门进去。
院子里,小毛被拴在老地方吃草,漫不经心的模样,身上长着半长不短的毛茬,看来郭嘉许久未曾给它剃毛了……
进了房间,那张榻上并没有郭嘉的身影,这个时候他会去哪儿?
嗅着那飘出的香味,我走到一间小房内,阳光充足的小房间似乎是一个厨房,一身青袍的郭嘉正背对着门忙忙碌碌。
平日总见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难得见他如此,一身烟火气息,不再是那般的虚无缥缈。
我笑眯眯地抱着双臂,半倚在门边,看他做饭。
忙碌了半晌,他托着一个盘子转身,看到我,一脸讶异,“裴儿?”
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怎么了?”郭嘉笑着看向我。
我摇了摇头,走上前,顺手在炉上抹了一手的灰,“看,你脸上有脏东西!”
“哪里?”郭嘉抬袖抹了一下。
“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抬手,用沾了炉灰的手抹了他一脸的黑。
郭嘉浑然不觉,低头乖乖任由我在他的脸上创作写意。
我眼里的笑意越来越盛,越来越盛。
“很好玩么?”那双仿佛能够望穿秋水的眼睛里带着笑意,他看着我,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呃?”我一怔,随即嘿嘿地傻笑,原来他知道……只是没有拆穿我罢了。
郭嘉完全不在意脸上黑乎乎的一片,端了盘子,“你有口福了,帮忙把菜端来。”
我乖乖端着一旁炉上的盘子,跟在他身后。
回到他的房间,他将菜摆上桌,又暖了壶酒,便拉我坐下。
“团子呢?”我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团子。
“她不是你的丫头么,怎么问我要人?”郭嘉笑了起来,喝了一口酒。
我扬眉,团子是向我告了假特意来陪郭嘉的,为何没有来?
没有多说,我也啜饮了一口酒,一阵暖意融入喉间,一直暖到胃里,很舒服。
再吃一口菜,我一脸新奇地瞪向郭嘉,“哇,半仙,你的手艺不错。”
郭嘉笑了起来。
见他本是清秀的脸颊多了一些灰,变得黑乎乎的,我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郭嘉摇头,抬袖掩唇,轻声咳嗽了几下,便由着我笑,眼里是淡淡的纵容。
我上前替他拍了拍背,“怎么还咳,华英雄给的药你又没喝?”
郭嘉的眼光不自觉地飘向墙角。
我狐疑地走上前,翻开一看,满满一堆的药材……
“半仙……”我磨牙说道。
半仙笑了起来,往后缩了缩,“别瞪我,很苦的。”
我径直拿了药,找到药罐,拿去厨房煮。
“如果害怕被我毒死,自己来抓药。”看了跟在我身后的郭嘉一眼,我磨着牙说道。
郭嘉眼神微微闪了一下,上前抓了适量的药材放入药罐之中。
看着他洗净脸,我坐在一旁看着煮药的火候,不一会儿,浓浓的药味便四处飘散开来。
静静地,阳光从窗外透进厨房,厨房显得格外的温暖。
“其实吃了药也是一样的。”郭嘉轻声开口,看向我。
我白他一眼,纵然心里明白,却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尽人事,听天命……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男子,我的心里竟是有些撕扯般的疼痛。
他是那般的平静,没有哀伤,没有萧索,没有凄然,他只是静静地等着病痛侵袭着他的身体,然后平静地面对生命的尽头。
那个曾经在他心上刻下痕迹的女子,此时已是化作云烟。他连记忆都不曾拥有……忘记那个女子,于他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若是幸,此时看他满面的平静,为何我的心透着酸楚?若是不幸,他又何来今日的平静……
“裴儿,你在想什么?”郭嘉的声音惊醒了我。
我回过神来,扯出一个笑,“团子如何?不如娶了她吧。”
郭嘉微微凝眉,看了我半晌,正在我被他盯得发毛的时候,他终于转开了视线。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郭嘉看着窗外,积雪正渐渐融化。
我愣住。
“有时候觉得,自己可能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是……”郭嘉笑了笑,轻咳,“咳……但是,却怎么都记不起来……”
“那个东西……很重要么?”我迟疑了一下,开口。
“嗯,我感觉很重要,心里有一块地方空空的,仿佛连吃饭都会忘掉……”郭嘉笑了起来,“……所以好容易饿啊……”
我却是笑不出来。
“以后自己好好吃药。”换了个话题,我道。
“嗯?”
“或者叫团子来煮也行。”
“你……又要跑了?”郭嘉侧头看我。
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又……”
“孟德兄又会翻天覆地地找了。”郭嘉轻笑。
我离开了郭嘉的屋子,回到相府时,见团子正在同梦阁逗着包子玩。
“刚刚有个叫明月的女人来找过你。”团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她在哪儿?”我大喜过望,明月一定是准备出发了,特意来通知我的。
“她见你不在,便先走了,她让我转告你,明日一早在风月楼门口等你。”
“好。”我笑眯眯地应着,开始翻箱倒柜地折腾,整理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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