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的晚宴,无非也就是吃吃喝喝,唱唱跳跳。吃,我不敢放开了吃;喝,那就更别提,同一个错误只犯一次就足够了;唱吧,听不太懂曲调;跳吧,穿得太多捂得太严,一点风光也看不到,于是乎,我也就只剩下了打量这一殿千娇百媚的美人打发时间。
美人尚未看完,身边突有人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我转头,见原本坐着齐晟的位置上已经换上了一个小美人,看年岁不过才十五六,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正笑嘻嘻地扯着我的衣袖,叫道:“嫂嫂。”
唉,如果她叫的是“哥哥”两个字该有多好,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绿篱这时恰恰又不在身边,我也不知道眼前这小美人是哪个,不过听她既然叫张氏嫂嫂,估计是个什么公主之类的了。
小美人又扯了扯我袖子,把嘴凑到我耳边央求道:“好嫂嫂,我在这里待得闷了,你陪我出去看花灯好不好?”
因今天是元宵节,围着太液池一圈都挂了各地进贡来的花灯我是知道的,如今听着小美人软语相求,我仔细权衡了一下在这里看多个美人与陪一个小美人看花灯两者之间的得失,于是干脆地从席上站起,拉着小美人的手悄悄地从殿中退了出去。
太液池四周都已用彩绸扎了花枝,一盏盏造型各异的彩灯围着湖挂了足足一圈,远远看去甚是漂亮。小美人拉着我一路避过宫女内侍往湖边而来,来到了彩灯处却不看灯,只是拉着我向那灯火幽暗处走,走得我好一阵惊喜,真差点以为我就是小美人拉的一个情郎。
许是太兴奋了些,一时脚下没看到,踩了块石头,害我踉跄了好几步才站住,低头看见自己胸口那太过发达的“胸肌”,顿时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我哪里是她什么情郎,我现在只是太子妃张氏。
头脑刚觉得清醒,身上顿时也觉得冷了起来,抬头看看,原来已转到了湖边树木深处。身边的小美人早不知去了哪里,我心里一凛,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来。刚才一直被那小美人的美色诱惑,只知道跟着她走,现如今想来显然她是另有图谋,不然外面明明有那许多的彩灯,她为何偏偏要拉着我来到这黑灯瞎火的地方?看的是何灯?
正惊疑间,不远处树林里突然传来低沉的说话声,我侧耳仔细一听,顿时明白过来,小美人哪里是领我来看灯啊,她这是要我来捉奸啊!
哎呀呀!美色误人啊!
那说话声渐行渐近,我一时无处可藏,只得胡乱找了棵合抱粗的树奔了过去,只想着在这树后躲上一躲,谁知待撩着裙子跑过去了才发现树后竟然已是躲了一个人。再换地方显然已来不及,我一时也顾不上那许多,只好挤了挤那人肩膀,小声道:“哎!挤挤先!”
那人倒也好说话,闻言问都不问一句,赶紧向旁边让了让,不但给我腾出个地方来,还好心扯了我一把,我感激万分,连忙小声说了句:“谢啦,兄弟!”然后赶紧回身去倒我那山鸡尾巴似的裙尾。我这刚把裙尾都扯怀里,身后那声音已是到了。
“……你应该好好对她,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
“对她公平,谁又对我公平了?”
“……”
“映月,离开老五!”
“……他对我很好。”
“我可以对你更好!”
“你不能!他能给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能吗?”
“……映月,你不能这样苛刻!……你等我一段时日,好不好?”
“唉,齐晟,我们放过彼此吧,好不好?你过你妻妾成群的生活,我守着我自己的心过我平平淡淡的日子,闲暇时偶尔思念一下,这样不是很好吗?”
呀!好一个声情并茂啊!那两人竟然停在不远处不走了,只因我是站了下风口处,所以那声音很清晰地传了过来,一个字都不漏。我听得心情澎湃,身旁的那人也听得入神,待听到“齐晟”二字时还轻轻碰了碰我,低声说道:“哎!是太子唉!”
我点头:“不错!”
那人又念叨:“老五?女的是老五媳妇?赵王妃。”
我心道你小子脑筋转得不慢嘛。
后面那齐晟和江氏仍对同一个话题磨叽着,估计还得有好长一段台词。身旁那人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用肩膀轻轻碰碰我问:“哎,有瓜子吗?”
我摇摇头。
那人低声叹道:“可惜了。”
说完伸手从怀里摸了半天,递过来个纸包来,又问:“有桂花糕,要吗?”
我摆手:“不要,我不喜欢吃甜的。”
“哦……”那人听我说不吃,干脆自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小声说道:“你说这太子也是的,哪个女人不好搞,非得搞自己兄弟媳妇,于私德多不好啊。”
我赞同地点头,光是东宫美人就数不过来,一个个胸大腰细脸蛋漂亮,这齐晟脑袋的确是不太好用,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中人之姿的江氏!
那人又小声说:“听说那太子妃也是少有的一个美人,偏偏赶上这么一主儿,也够倒霉的!”
这一点我也十分地认同,于是赶紧答话:“倒霉的可不只她一个,你是不知道,那东宫里美人多了去了,都陪着一块儿守活寡呢,唉,真真可惜啊!”
那人道:“要我是那太子妃,我就爬墙上做红杏去!”
我接道:“其实她更想爬墙上等红杏去。”
那人又总结道:“不管怎么说,那太子妃都够可怜的。”
哎?说倒霉我认了,我怎么就可怜了呢?
我这里正欲反驳,又听树那边江氏也说道:“其实……她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连孩子也没了。”
那齐晟却低低冷哼一声道:“还不是因要陷害于你!”
江氏低低叹息一声,道:“这世上怎还会有这样狠心的人,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利用。”
齐晟停了一停,冷声道:“那孩子有没有还两说,若不是那****在我饭食中做了手脚,我岂会宿在她那殿中,只不过一次,哪里就那么巧有了!”
我听得真是汗颜啊,原来那张氏竟然是用药才上了齐晟的,这么说来的确够可怜的了。
“真是无耻啊!”身旁那人低声叹道。
我跟道:“确实羞耻。”
勾引个男人都得用下药的手段,还落人口实,张氏啊张氏,你真是白瞎了你这副好身材啊!
正感叹着,身边那人已是吃完了手里的桂花糕,顺手就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啪,啪”几声脆响,我顿时风中石化了……
树那边传来齐晟的冷喝声:“谁?”
我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身边那人突然猴子一般灵巧地蹿到了树上,再然后,就是齐晟身姿迅猛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今日虽是十五月圆之夜,不过因是在树林深处,月光被树冠遮去太多,所以人也只能看清个影子,齐晟用手钳在我喉咙处,低头好一阵瞅才认出是我来,手指头总算是松了松,压着怒气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我用手摸着脖子抬抬眼皮翻了翻上面,再看向齐晟,试探地问:“如果……我说在这看月亮呢……你……信吗?”
夜色太黑,我看不清齐晟的眼神,不过就看这情形他是不信的,我心里正思量间,他的手却是放开了,冷声对我说道:“回去!”
哎呀!我巴不得有你这句话呢!听了赶紧就撩着裙子往回走,刚走两步无意间瞥见另一棵树后的白色裙角,忍不住一时又犯了好心,停下回身对齐晟说道:“哎!你告诉她一声,以后要是来这种黑地方,就穿个深色的衣服,白色的忒显眼,让人看见了不好!”
说完,也顾不上看齐晟的表情,连忙撩着裙子小跑了出去,谁曾想事坏就坏在多嘴上!就因多了这一句嘴,本来都没什么事了,就又给自己招了祸根来。
当晚结束了宴席刚回到东宫,齐晟便宣布我被禁足一个月,当时他这一说,大伙儿都愣了,我更是愣愣地看了他半天,心道好你个齐晟啊,你小子过河拆桥这手倒是利索啊!你当我在东宫里容易嘛,也就剩看看美人过过干瘾的乐趣了,就这一点,你还给我断了!
再说,为什么允许你和兄弟媳妇在湖边看看星星看看雪的,为什么我一个人看看月亮就不行了?天理何在!他奶奶的司命星君!
大伙儿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被禁了足,我自个儿肚里清楚却又不能说,于是只能让大伙儿先闷着。绿篱更是替我委屈得不行。绿篱小同志本是抱着极大的革命热情陪着我去参加晚宴的,中途只不过去了趟茅厕的工夫,回来就发觉我和齐晟都不见了,后来见我和齐晟一前一后地从外面回来,还道我和齐晟是一道出去的,心里白窃喜半天,谁知刚回到东宫便迎来了如此的噩耗,于是,绿篱小同志稚嫩的心灵受不了了。
因为被禁足,就连殿里伺候的宫女美眉们都一下子少了许多,无电、无网、无美人,我无聊得真只剩下看着月亮打发时间了。
坐在殿外台阶上,望着那滚圆的月亮,真想放开嗓子长嚎一声,可等张开了嘴,又觉得没劲了,这要在以前还能嚎出俩西红柿,一盆洗脚水之类的东西来,而现如今,嚎又能嚎出什么来呢?唉,想想就无力,只能长叹一声了事。
绿篱本一直在我旁边默默地陪坐着,听见我叹气,又哽咽起来:“娘娘……”
“打住!”我赶紧伸手,和绿篱商量:“咱能别再哭了吗?”
绿篱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用力地点头。
月光之下,绿篱小模样倒也招人,只是……唉,太熟了,不好下手啊!于是,只得说道:“绿篱啊,会唱曲吗?给咱唱一个吧!”
绿篱眼圈还是红的,十分羞愧地摇了摇头。
我叹气:“唉!要不我给你唱一个?”
绿篱受宠若惊地点头。
我本想给她唱唱******,可一看绿篱望着我那饱含崇拜的眼神,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欺负小姑娘了,于是想了想,干脆从台阶上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在绿篱面前站定,做了个怀抱吉他的样子,手指一扫,张嘴唱道: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看过来,看过来,
这里的表演很精彩,
请不要假装不理不睬,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看过来,看过来,
不要被我的样子吓坏,
其实我很可爱,
寂寞男孩的悲哀,
说出来,谁明白,
求求你抛个媚眼过来,
哄哄我,
逗我乐开怀……”
开始只是绿篱一个人听着,后来殿里其他的几个小宫女也凑了过来。我看大伙儿这么捧场,一下子就发了人来疯,越唱越哈皮,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一般,大中午的不睡觉,抱着把破吉他站在女生宿舍楼下高声地唱着,只为讨个女孩子的笑脸……
一曲终了,我笑嘻嘻地看着绿篱她们,等待着大伙儿的反应。
可是,场下却是一片寂静。
好半天,绿篱才怯怯地问道:“娘娘,您的脖子和手这是怎么了?”
我呆住,一道霹雳从天而降……果然,装帅是要遭雷劈的……
又听得绿篱问道:“娘娘,您从哪学的这样的小曲儿啊?以前从没听您唱过啊。”
是啊,我现在是太子妃张氏啊,这样的曲子,我是从哪里学的呢?为什么贴身侍女绿篱都未曾见过呢?
我张着嘴,一时答不出话来。
我正愣愣地站着,却又见面前的几个宫女,连带着绿篱都蹲下身去,莺声燕语地叫道:“太子殿下。”
我回过身,齐晟正在不远处站着,那表情似悲似喜似怒似哀似怨……总之,很难形容!
哎呀呀,勾人家马子被抓了个现行,这可如何是好!
正思量着齐晟会和我说些什么,就闻得齐晟突然低吼一声:“荒唐!”
说完拂袖就走。
“真有那么……荒唐?”我回头问绿篱。
绿篱忧愁地看着我,一直含在眼中的热泪终于流了下来,哽咽着:“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你家娘娘是早已登极乐了,可是我呢?我到底是怎么了?
“绿篱,你进去吧,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绿篱仍在一边跪着,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就是不肯走。不知怎的,我心中突然莫名地烦躁起来,冲着绿篱吼道:“你离我远点,行不行?”
绿篱用手掩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时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看着她这副可怜摸样,我突然就觉得浑身无力起来,好好的,冲人家一个小丫头发什么火。想到这,我缓了缓声音,对绿篱轻声说道:“我没事,你先回屋里吧,我就是想一个人坐一会儿,好好想想这些事。”
是的,我就是想自己好好想想而已。太子本就强敌环伺,又不讨老皇帝欢心,竟然还敢在宫中大宴之际幽会弟媳,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混账之话,这离他被废还差多远?一旦太子被废,身为太子妃的我又能何去何从?怕是连借居这个肉身浑浑噩噩过日子都不成了。
我在殿外坐了半宿,齐晟将禁足一个月改成了三个月。宫里宫外都私下传着,那自从落水后就性格大变的太子妃,元宵节那夜又在太液池边撞了邪,于是,回到东宫终于半显疯癫了……
从那以后,宫里再无人敢穿红衣夜行……生怕撞邪。哎呀呀,这回可冤枉了红衣了,分明撞的是白衣的邪嘛!
禁足三个月,我不能出去见人,别人也不能进来看我,憋得我每日里一大早就赶着蹲殿檐外面晒太阳,生怕一日里没晒到就会长了毛。
这些时日里,绿篱明显见瘦,看向我的眼神也更加悲凉,我几次听见她曾在半夜里对月而拜,低低祝祷:“愿我娘娘早日康复,信女绿篱自愿减寿十载。”
我这里听得正感动,便又听绿篱音调一转,怨毒地诅咒道:“愿江氏那贱人不得好死,早日夫离人弃,信女绿篱自愿减寿……二十载……”
哎呀呀,我说丫头,你这就不对了嘛,你对江氏的爱分明要远大于对我的爱嘛!太不和谐了!
于是就这样天天熬着,等再能出去的时候已是春暖花开了,宫女们那厚重的冬衣都换成了单薄春装,更显得是杨柳细腰、风姿楚楚,我扒着东宫的宫门,看着夹道里来来往往的美貌宫女们,眼圈终于忍不住红了。
足足三个月啊,终于他奶奶的熬到头了!
绿篱从后面给我披了件披风,柔声道:“娘娘,天还有些寒,您别着了风,今儿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等会吧,再等会吧。”我央道,刚才过去的那个有着桃花眼水蛇腰的小宫女还没回来,我得再等上一等,最好问清了她是哪个宫里的才好。
绿篱声音听着就有些苦涩,低声哄道:“娘娘,都这时候了,想是太子殿下不会回来了。咱们明日再来等,好不好?”
我听着有点不对劲,咂摸了一下明白是绿篱想岔了,转过头想要纠正一下她的错误,却看到了绿篱水汪汪的杏核眼,唉,解释了,她又听不进去,费这个唇舌干吗呢?还不如就让她误会我是在这里守着等齐晟,起码明天还能再光明正大地来这扒门框看美眉。
绿篱又低声劝道:“再说,过不几日便是女儿节了,太子殿下必得陪娘娘回尚书府的,到时候见了老大人,万事都可从长计议,娘娘三个月都等得了,这几日都等不了了吗?”
绿篱虽说得声小,可入了我耳不亚于惊雷,过不几天齐晟竟要陪着我这冒牌货回娘家!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这里惊得是目瞪口呆,绿篱看着却是以为我是惊喜的,忍不住苦涩地笑笑,伸手替我拢了拢鬓角发丝,像是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虽然殿下三个月没照面了,但是,女儿节,他一定会陪您回府的,一定的!”
好事往往不成双,坏事却是一来一串串的,我这里还没从女儿节齐晟要陪我回“娘家”的震惊中醒过神来,又等来了茅厕君给我送民间俚曲的信使……
看着殿中那人,我淡定地转过头,吩咐正要给上茶的绿篱:“不用上茶了,去拿些桂花糕来待客吧。”
绿篱虽不明所以,但仍是听话地去了,她这里前脚出门,那信使就笑着冲我作揖道:“哎呀呀,那日不知是太子妃娘娘,实在是冒犯了,还请太子妃娘娘原谅则个!”
那夜里光线太暗,我并未瞧太清他模样,现在看来倒也是个眉清目朗的英俊少年,多说了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正是爱油嘴滑舌的时候。
我没理会他那明显敷衍的道歉,只是问:“贵姓?”
他明显一个愣怔:“呃,免贵姓杨,杨严。”
“哦,还要瓜子吗?”我又问。
“……”
小样,我还治不了你?
绿篱已是端了一碟桂花糕上来,我让她端给杨严,说道:“尝尝我这里的桂花糕,可比你的那些好吃些?”
杨严乐呵呵地拿起一块来,尝了尝,点头:“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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