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那里瞧见了,顿感老怀欣慰,指着我们两个与众人笑道:“成祖皇帝曾说过,女子不该总是一副娇滴滴的病弱模样,要有几分男子的刚强才好,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伴着丈夫一同搏击风雨,翱翔于九天之上。我现如今瞧着,皇后倒是越来越有几分成祖皇帝所说的风姿了,不只为人处世越发地大气,就连饮起酒来也丝毫不逊男子的豪爽,倒像是个真丈夫。”
我一口酒还没全咽下去,闻言差点没喷了出来,强忍下了,却有酒跑进了气嗓里,呛得我一阵剧咳,眼泪立马就出来了。
齐晟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我。
我冲他摆了摆手,想示意他没事,可手还没来得及摆几下就赶紧收回来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闷声咳嗽起来。
绿篱忙着从后面凑上来帮我拍背,没拍两下就被齐晟给替下去了。
齐晟一面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一面向着太皇太后笑道:“皇祖母别夸了,她受不住夸。”
老太太脸上笑得越发地开怀,又指着我与齐晟说笑了几句,便说自己乏了,要回宫歇着了。她一说要走,太后也不好再继续坐着了,便也跟着起了身。
大伙一看忙站起身来恭送这两位退席,齐晟还顺手拉了我一把,带头将太皇太后与太后送了出去。
她两位一走,这晚宴也算是到了尾声。只是直到宴席散场,赵王也没能回来。
我估摸着他这一觉得睡上几天才能出来见人。
从延春殿出来,我和齐晟有点顺路,便一直默默地跟在齐晟右后三步远的地方,只希望他能无视我,千万别问我好端端的为什么又打赵王,又或者是问我喝酒为何会如此豪爽……
这两个问题都很难回答,不过如果二选一的话,我还是希望他能问我为什么又揍了赵王那倒霉孩子。
可惜这厮一直都没开口。
我也就蔫蔫地跟着他走,可走着走着却察觉出不对劲来。
不对啊,这是回兴圣宫的道啊,他不该往这个方向走啊!自从我生了娃娃之后,他就不在我宫里留宿了啊。
难不成他今儿晚上又要夜宿在我的宫中?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会又是一年一次的“同房夜”吧?去年他睡了老子半宿,老子挺了大半年的肚子,今天他再睡半宿,老子是不是又得挺半年肚子?
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齐晟的身姿挺拔,走得十分平稳。
我迈着贼一般的步子,内心十分忐忑,时不时地回头瞄落在后面的绿篱一眼,希望她能上来救个场。
绿篱也看出点端倪来,有心上前,可那视线滑到齐晟身上时却瑟缩了一下,然后便垂下头做缩头乌龟。
我就知道不能和女人讲义气!你打赵王时的勇气都哪去了?老子都替你顶缸了,你就不能递块砖来给老子垫垫脚?
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兴圣宫,进了殿,齐晟一点没和我见外的意思,神态自如地叫宫女侍候着他换了便服,转身就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然后抬头看向我,不咸不淡地说道:“,你过来,朕有话问你。”
我心中暗道一个不好,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只是不知道他要问的会是哪个。而且,我这礼服还没有换下来,老兄,你也有点太心急了吧?
殿内的宫女内侍都很有职业素养,听他这样一说,不用吩咐便都低着头悄悄地退了出去,只留下绿篱一个,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要走不走地徘徊在门口。
看她如此,我心里总算舒服了些,这丫头倒还算是有点良心,不枉我替她出这次头。我正要给她使眼色叫她也退下去,不曾想她突然换上了一副豁出去的神情,然后不及我反应,便已是上前几步扑倒在齐晟脚下,连连磕头道:“皇上,奴婢死罪,奴婢死罪,赵王殿下是奴婢给打伤的,奴婢偷懒,不小心在望梅轩里睡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却看见赵王在眼前,奴婢,奴婢……”
绿篱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咬了咬牙才又说道:“奴婢以为他要轻薄奴婢,就冲他脸上抓了一把。”
听到这,我下意识地瞧了一眼绿篱的手,十指蔻丹,纤白细长,要是被这手在脸上挠上一把,十天半月的是甭想着出门见人了。
突然间,我很同情赵王那倒霉孩子。
绿篱说完了,就伏在地上微微战栗着。
齐晟沉默片刻,抬头看我。
我琢磨着,为什么要打赵王这事是被绿篱说清楚了,剩下的就是要我来说为什么绿篱能打到赵王这事了。
我先是很淡定地叫已经哭爬在地上的绿篱起来出去,然后便比较蛋疼地坐到了齐晟的对面,略一思量后说道:“是我带着绿篱去找赵王的,我有些事想问问他,就在望梅轩外面和他聊了几句,后来我走了,却把绿篱落下了。估计她是在里面睡着了。”
齐晟缓缓地点了点头,又问我:“你找老五问什么?”
我咂了一咂嘴,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便答道:“问你为什么不近女色,我想着你们以前既然关系好,许他能知道原因。”
估计齐晟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脸上表情明显地愣怔了一下,顿了一顿,才淡淡地问我道:“你觉得朕不近女色?”
我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点了点头,镇定答道:“几乎是不近女色,不像一个男人,或者说不像一个正常的男人。”
齐晟听了嘴角上便挑上了一丝淡淡的讥笑,问道:“那说怎么样才像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我虽然觉得他这话问得有些古怪,不过还是正色答道:“在女色上有原则的男人不少,不过能做到柳下惠那个程度却是少之又少。男人本就不同于女人,不会成天想着那些情情爱爱,又求感情的专一,又要身体的忠诚。男人的本性是好色,是博爱,就如越是强壮的雄性越要占据更多的雌性,无所谓褒贬,这是一种本能,身体的本能,是生理的冲动,是不以人的感情为转移的。”
这就好比睡到半夜被窝里突然多了一个光溜溜暖呼呼的美女,只要你是男人,不管你心里是惊悚还是惊喜,你那小兄弟都会先硬了再说的。
齐晟静静听着,很是专注的样子。
我越说越觉得自己挺学术的,不自觉地便放开了胆,说顺了嘴,继续说道:“比如我可以很爱一个女人,但是却不见得能为了她守身,除非她有很强烈的意愿表示,我不守身就会失去她,这样我可能会犹豫,会束缚自己的本能。也就是说当道德对人有这一方面的约束,那么人们也不得不控制自己的本能,对唯一的伴侣保持忠贞。可若没了这一方面的束缚,男人是从来不怕身边的女人多的。男人嘛,总得……”
话说到一半,我忽地停了下来。
齐晟脸上淡淡的笑意虽然仍在,可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眼神已是渐渐转冷,带着刀般锋芒看向我,似笑非笑地问道:“看来很是了解男人,这也叫朕对你的过去更加地好奇,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一时噎住了,心中考虑若是这个时候我仍坚持自己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他会什么反应?是就此信了,还是会直接送我归西,叫我早日荣归仙班?
我捉摸不透齐晟的想法,不敢开口。
齐晟的唇角轻轻一挑,不急不缓地问道:“或者换种问法,在未成为朕的太子妃之前,到底是个女人还是……男人?”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吐出来,我反应了一反应才听明白了这问题的核心,然后脑子就轰的一声炸了。
齐晟仍静静地看着我,黝黑的眸子如冬夜沉寂的湖水,虽波澜不惊,却泛着凛冽的寒意,眸光深处,还有杀意若隐若现。
这样的他,已是许久不见。
我大脑中空白了片刻,忽地想起一位江湖前辈说的话。他说若是没话说的时候你就先笑,放声大笑,待把对方笑傻了,事情也就好应对了。
我张了张嘴,想笑,可是没能笑出来,只能愣愣地问齐晟道:“你什么意思?”
齐晟勾着嘴角,极浅淡地笑了笑,反问我:“你说呢?。”
要我说,他肯信我是个女人,怎么都好说,若是认定了我其实是个男人……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生死关头,我的大脑终于又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同时,努力叫自己眼中体现悲伤、愤恨、不甘等情绪。可努了半天劲,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在面部肌肉纹丝不动的情况下,只用一双眼睛就表达出如此复杂的情绪来。
没办法,我只能故作悲伤地闭上了眼,好半天才嘶哑着嗓子问齐晟道:“你问我在做太子妃之前是男是女?”
齐晟静默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深吸一口气,睁眼静静地看他,这才说道:“你好奇现在的我来自哪里,好奇我之前是什么人,甚至猜测我之前是男是女,你却从没问我之前的张氏哪里去了,她在你的心中从没半点地位,死了也便死了,哪怕是肚中还怀着你的孩子,你也从没在意过,是不是?”
齐晟明显一僵,微微抿了唇角看我。
我一瞧他这表情,顿时心中稍定,转身在殿中慢慢地踱了几步,决定继续往下编。
“你现在既然问我,我就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你。”我停下来,转回身冷冷看他,“不错,我之前一直是在骗你的,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散仙。从我开始有记忆起,我就是一抹孤魂,我被束缚在太液池上,看着张氏在水中挣扎,看着她拼尽全身力气向你伸出手,看着你毫不犹豫地游向了江氏……”
齐晟身体坐得笔直,纹丝不动地看着我,眼神晦暗不明。
我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当时明明是游离在湖面之上的,可那渐渐沉下去的人仿佛就是我自己,那是一种绝望,一种天地万物都不复存在的孤绝。再后来,我终于得到解脱的时候,有个人却告诉我,说张氏这一世命格极重,不能就这样死了的,他还叫我赶紧回去。”
我故意把话说得极慢,时不时地还要停顿片刻,待这段话说完,就见齐晟缓缓地闭上了眼。
“我不愿意,我明明是已死过一回的,我为何还要去做她?我不肯去,那人不放我走,两人僵持的结果是他带我去看三界众生百态,说是看得多了,便也能看得开了。三天,长如三世,我看过了三界,历经了悲欢离合,最后还是回到了张氏身上。”
我停下来,转头看向齐晟,待他睁开了眼看我时,才缓缓说道:“你猜来猜去,却从没猜过我其实就是那个张氏,那个娇蛮任性的张氏。你觉得她前后变化太大,却不知她早已是走到了绝路,无路可走也只能跳到了另外一条路上,装作另外一个全新的人。”
齐晟久久不言。
我琢磨着不论编什么故事都不能太监,哪怕最后实在圆不上了,至少出来个外星人给救救场,能往科幻上靠一靠也好。
我想了想,决定用段极煽情的话来结束这个恶毒女配重生后转个性女主的故事,于是便抬眼直视着齐晟的目光,用那种出离凡尘的语气说道:“张的人其实一直没变,变得不过是心。无爱无妒,无爱无伤,无爱无扰,无爱无忧。”
如果说齐晟刚才的眼睛似一汪湖泊,那么现在就好像一潭死水。漆黑,折射不出一丝内里的光线,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直看得我后背阵阵发毛。
殿内一片寂静,静得仿佛能清晰地听到他沉重的呼吸,我激烈的心跳,还有不远处烛火爆花声。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齐晟忽地开口问道:“你是想告诉我,我最对不起的那个人是张氏,是不是?”
虽是问话,却说得无比地肯定,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回答。
我正迟疑着该如何来答他这话,就见他轻轻地笑了一笑,那笑容清淡悠远,似是刚刚听完一个轻松有趣的故事。
像,真太像了!这一刻,我才猛然意识到齐晟与茅厕君是两兄弟,他们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我以前怎么会把这两人划分为不同的物种呢?
齐晟嘴角微不可察地挑了一挑,平静地说道:“可就算我有负于张氏,我对不起她,可这和你有何相干?你不是张氏,哪怕你那个故事讲得再凄楚动人,你也不是她。我与她认识十数载,岂会识不出她?”
我被他一番话给问愣住了,心中只一个念头,我以后若是再把齐晟当傻子,那我就是大傻子!
他微微眯着眼看我,缓缓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第一次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地看着他。
他默默看我半晌,眼中种种情绪闪过,最终却只笑了笑,从榻上站起身来,看样子是打算走了。
可我知道他这一走就是认定了我前世是个男人,等待的我便只剩下了死。
死我不怕,我只怕不得好死!
一时间,我十分想拽住了齐晟,求他一句:一夜夫妻百日恩,看在好歹也一块睡过两次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吧。
这样想着,我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离去的衣袖。
他顿住了步子,转回头看我,目光冷淡,只问我:“你是男是女?”
我不敢说出“男”字来,却又不甘心说那“女”字,能做的只是沉默。
他扯了扯唇角,抬起手腕,伸过另外一只手来掰我攥住他衣袖的手指,就如宛江之时,我一指指地掰开他紧握的手。
我手攥得更紧,嗓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沙哑,问他道:“你要杀我?”
齐晟闻言却是顿住了动作,他侧着头看我,唇边那抹笑中有着淡淡的嘲弄,轻声说道:“皇后,朕不杀你,朕会叫你继续做皇后,就在这宫中,做朕一辈子的皇后。”
如果能一直好吃好喝地供养着我,就是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这样一想,我手上的力道顿时小了不少,顺势就松开了齐晟的衣袖。
齐晟的腮帮子却是忽然有些发紧,像是咬着牙般说道:“朕会叫皇后好好尝一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咱们两个有这么大的仇吗?
我急忙又抓住了齐晟的袖口,求道:“做事别做太绝,你放我一马,好歹给我个好死。”
齐晟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我:“我放你一马?”
我点了点头,“放我一马!”
齐晟死死地盯了我片刻,忽地放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惊动了守在殿外的众人,绿篱与写意从外面慌张地跑进来,脚刚踏进殿内,齐晟已是怒吼道:“滚出去!”
绿篱与写意两人立刻僵在了原地,倒是写意先反应了过来,忙拉扯住了绿篱,拽着她往外退去。
齐晟脸色铁青,低下头来问我:“我放你一马,谁来放我?”
我看他这么不讲理,一下子急了,一扬胳膊,叫道:“谁扣着你,你就找谁去啊,你报复在我身上算什么事?”
就见齐晟额侧的青筋隐隐跳动,他反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扯到了身前,又提近了,这才恨声问道:“说,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虽恼恨,可心底毕竟存着些求生的欲望,索性双手一把扯开了身前的衣服,怒道:“你说我是男是女?你自己看我到底是男还是女!你脑子有毛病,会来问我是男还是女!睡也睡了,孩子也生了,你说我是男是女?!”
喊着喊着,不知为何却是悲上心头,突然莫名地想哭。
我这里正叫骂着,齐晟却忽然将我双手都反剪向身后,蛮横地将我扯到他身前,逼近了,强硬地问道:“说,你是男是女?”
男女之别便是生死之差!
我心中明明十分地明白,可那个“女”字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仿佛只要这个说出口,之前二十年的一切都要被就此抹去,从此以后,我就只能是张氏,以前是太子妃张氏,现在是皇后张氏,即便以后做了太后,我也是张氏!是个女人,是个后宫中的女人,是个要与其他女人一样得在齐晟身下求生活的女人,是个连大名都不会留下的张氏!
以前,我从不觉得为了活命而弯腰有何为难,甚至在我一觉醒来化身为张氏时,我也不过是纠结了半日便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新的肉身,接受了我要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继续活下去的现实。
因为我从心理上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个爷们儿,哪怕我现在没了老二,哪怕我抱着美女也已心如止水,可我里子里依旧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是个比齐晟更光明磊落的爷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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