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想庸儿了?”杨素书看见自家夫君坐在当归院门口往外看,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药匾,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自从有了庸儿后,萧淮与的情况好了许多,应该说他的情况一直在好转,虽然变化的过程十分的缓慢,但是总归是在好转的。最开始的时候,她和他说话,多少次都得不到回应,后来渐渐的,他也会有所回应。最初是微不可查的眨眨眼,或是点点头,后来开始出声。
杨素书发现他并不是不能说话,但是他从来一句话都没说过,就是相依为命的母妃去世了他也只会发出嘶哑的赫赫声而已。而几年后的现在,他开始知晓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来回应她。大多只是一个意义不明的单字,不过习惯之后,杨素书也能从那简简单单的的声音中找出他的情绪和意思。
他大概是想的有些入神,坐在门槛上没有反应,眼睛盯着门外看。杨素书摸摸他的脸叫了一声:“淮与?”
萧淮与有反应了,他迷茫的睁大眼睛,慢慢转头看向杨素书,眨了眨眼睛。那长长的睫毛和精致的脸庞,因为迷茫纯真的眼神,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年纪越发小,明明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
杨素书屈起手指,在他软软肉肉的脸上戳了戳,又戳了戳。她好不容易才将家里着一大一小两个宝贝养的有肉了,最喜欢做的事都是戳他们的脸,其中这个大的戳的最多。
萧淮与也习惯了,知道这是她常做的事,并没有代表什么特定的意思。因为她高兴也戳不高兴也戳,他做得好她也戳,没做好什么她也戳。因此被戳了,萧淮与仍旧睁着眼睛看着她,等她和他说话。
杨素书戳够了,又给他揉揉,凑近去看他的眼睛认真的问道:“你是在想儿子了吗?”
睫毛抖了抖,萧淮与有些难过的抿起唇,很久才从喉咙里发出昂的一声。这就是说他确实在想儿子,杨素书叹口气,抬起他垂下的脸亲吻他的唇角,“庸儿下学就会回来了,这还有几个时辰,不用在这里等的。”
萧淮与消化了一下这句话,默默鼓起了脸颊。他的表情依旧有些呆滞,但是杨素书从里面看出了不高兴。真是的,他不高兴,她还不高兴呢!
“还有,你这么喜欢儿子,我会觉得不高兴,你就喜欢和儿子玩。”杨素书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在吃儿子的醋,反正面前这家伙又不会理解,也不会笑话她。再说,夫妻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杨素书说完有些好笑气恼的又戳了一下他的脸,把他鼓起来的脸颊戳的漏了气。
无意识鼓起来的脸颊被戳憋了,萧淮与也没反应,他果然没能理解妻子在吃儿子的醋这件事,不过他听见了杨素书话中的一句她不高兴,顿时一个机灵。这个他还是知道意思的,于是他也顾不得因为看不见儿子而不高兴了,很快就无辜的看着杨素书,表示他很乖没有惹她生气。
即使对许多事都不清楚,但是在萧淮与看来,杨素书生气依旧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因为她一旦生气了,就会不许他跟着她,即使跟着她也不会和他说话,晚上还不让他抱着她睡觉连挨着都不许。
已经养成不挨着杨素书就睡不着,只能睁眼到天亮的萧淮与,怕死了她生气,比一两个月看不见儿子还要害怕。杨素书也知道,就总爱逗他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样喜欢逗自家傻爹玩的萧乐安,和他娘真是想像的不能再相像了。
“整天就知道想儿子。”杨素书见他拉着她的衣服,有些稍稍感觉不安的低头,到底还是心软咕哝了一句后,拉着他起身将一个亲吻印在他唇角。“好啦,别想那小子了,他过得好好的呢,走吧,跟我一起晒药材。”
于是,萧淮与就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拉着她的衣带子缀在她身后。杨素书走到哪里,他也就走到哪里,当了一条称职的尾巴。
杨素书一边翻动药材,一边抬眼去看身后将跟着她这件事当做一件很重要的任务,做的认认真真的萧淮与,眼里暖融融的露出笑意。
其实这辈子,她本来准备独身到老。她的身边并不缺好男人,当年好友柳清棠也曾想过撮合她和自家哥哥在一起,后来又想撮合她和魏征在一起,之后也一直陆续的给她挑了好几个优秀的男子想让她相看。
杨素书明白好友是因为,觉得她自己这辈子没有办法找个两情相悦的人在一起,自己尝到了孤身一人的滋味,就不想让她也同样是这样,至少她的事比起她那个太后的身份,还是要容易处置的。
杨素书很感动好友为她着想,明明她自己身上还有那么多没有完成的事,每天许多事需要解决忙的焦头烂额的,还要替她操心她的终生大事,杨素书有时也会觉得过意不去。
只是,不管是对柳家哥哥还是魏征,她都当是自家哥哥和童年玩伴来看待,至于那些没相处过据说很好的男子们,她就更加没兴趣了。与其费心相看,还不如多看几页医书。
这辈子,她会以哥哥杨素书的身份活下去,撑起杨家,而不是以她自己本来的身份杨素锦,像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那样过下去。
有时她会想,或许像个普通女子那样,为了生存或者延续后代,嫁给一个不喜欢也不讨厌的男子,相敬如宾生儿育女,说不定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但是也只是想想,转个头,她还是做男子装扮,整天与药材医书病患为伍。
杨素书有些时候也并不那么坚强,她偶尔会觉得力不从心,想要干脆放弃这条路。但这一日日的,她终究还是走了下去,并且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今后也会这样一直的走下去,无人陪伴。
后来,那个原本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傻皇子萧淮与,因为好友突然的注意,让她接近了他。
其实直到现在,杨素书依旧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也许是对他心软着心软着,就成了习惯,然后就再也不放心他一个人,想着把他放在身边每天看着就好。
不论是好友和秦束出乎意料的相爱,还是她竟然会默许了好友让她以原来身份嫁给萧淮与的建议,从而与他结成夫妻,杨素书都觉得,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姻缘天定。月老的簿子上写了这么一笔,那么就算是第一次错过,再来一次他们最后还是会走到一起。
她对萧淮与的感情是复杂的,关爱心疼多一些,还是喜爱眷恋多一些,她自己都分不清。即使与萧淮与成了亲,她也是没想过和他圆房的,因为他什么都不懂,况且她还比他大了三岁。这样一来,杨素书对于这件事总是有些别扭,就是和他睡在一床都习惯了好一段时间,萧淮与也是同样,要他习惯她这个人出现在他匮乏的世界里,他也花了许多时间习惯,也许现在他还在习惯之中。
不过,世事无常,这个词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与好友一样关心她终身大事的还有她当做长辈亲人看待的老管家廖伯,她和萧淮与成亲时,廖伯是最激动高兴的那个。杨素书没想到,廖伯竟然会给他们两个下药,还给锁在了房间里,让他们玉成了好事。
他们两个之间,萧淮与有些特别,杨素书始终是要主动一些的那个。她在外都做男子打扮男子身份,许多时候都会忘记自己是个女子,在和萧淮与相处的日子里,她都是较强势的那个,充当着照顾者的身份。
而萧淮与,他总是呆呆傻傻的,什么事情都不清楚。药效上来了,他也只能茫然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然后难受又无措的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傻乎乎的转来转去,然后一个劲的看她向她求助。所以与他做那种事,杨素书有种自己是在以强欺弱少男的错觉。
她自己全身烧的慌,也很难受,她神智清醒能抵挡那种感觉,只是有些尴尬。不过看到萧淮与难受又说不出话,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她还是叹口气摸摸额头,将他推倒在床上。
过程其实并不怎么美好,他们两个都疼。但是那一刻,杨素书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落地,担心什么呢,他们是夫妻,总归是成了真正的夫妻。
倒是没想到……平日里慢腾腾愣头愣脑的人,后来倒是无师自通了。只是这么一个觉得舒服就还想要根本不知道羞涩之类情绪的傻男人,杨素书真是完全招架不住,最后不得不动手制止他,把自己弄得颇狼狈。
也幸好,他平日并不知晓该怎做,如果她不主动先往那方面引导,他就傻傻的并不会蹭着她要,只会又傻又乖的抱着她睡觉而已。
第一次之后,杨素书本想喝药,但是看到旁边坐着拉着她衣角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发呆的萧淮与,她又放下了抓好准备去熬制的药。算了,如果就这一次能怀上孩子,那就生吧,即使她担心孩子会和淮与一样,还是做了这种决定。
后来,杨素书无数次庆幸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十个月后,他们的庸儿呱呱坠地。
这期间他们经历了一场让人心生恐惧的瘟疫,即使好友清棠那样努力,禹京城里也每日都有无数人死去,每每焚烧尸体那火焰从来没有熄灭过。禹京城中,十家里面就有七、八家挂了白灯笼,哭声震天整夜不休,那几个月他们所有的人几乎都没能好好休息过,即使位置再僻静,也能听见满城隐约的哭声。
那时,她没日没夜的研制克制药方的时候,因为太过劳累,总会感觉到肚子里隐隐的痛。她那样担心肚子里还未曾谋面的孩子出什么事,只觉得心中煎熬无比。然而,她只能争锋夺秒的研制不敢停下休息,因为她快一点就可能多挽救一些人的生命。
这世间太多无可奈何的生离死别,如果一个人能努力就能免去那么多不必要的悲伤,杨素书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后退。这样的情操听上去很高尚,但是杨素书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尽力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而已,既然是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做了也就并非期待他人的感激或者想要得到什么。
她只是想着问心无愧足矣。
萧淮与那段日子,从来都是坐在她身边不肯离开一步,或许他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是下意识的就是会守在她身边。他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做事,偶尔杨素书低头,就能看到他睁着一双乌蒙蒙的眼睛看着她。
杨素书平生没想过需要去依靠谁,但是,在她心焦悲伤感到无能为力,巨大的压力快要把她压得透不过气的时候,看见萧淮与淡然平静的双眼,她心中的焦躁就会奇迹般的全部消散。
不为外物所侵的萧淮与,就像是一块山巅的磐石,任风雨飘摇他都不会有所改变,让她无数次得以安心冷静下来。
身体上的疲倦和心理上的难受,杨素书感觉最煎熬的时候,总会一手拉着萧淮与,一手抚摸着突起的肚子,默默祈祷孩子和她一起坚持下去。这种时候,萧淮与就会稍稍握紧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蹲在她身边耳朵贴着肚子不知道在听些什么。
后来孩子平安生下来之后,比之她这个娘亲,要更亲近他的父亲一些。杨素书想着,或许就是那时候,他们父子两安静的交流过的原因。
他们的庸儿是世界上最聪慧懂事的孩子,是上天送给她们的珍宝。
没有做母亲的人,很难理解那种心情,就好像有了那样小小的一个孩子之后,心中就突生了数不尽的力量,似乎能为了那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变成无坚不摧的人,那是一种以牺牲为名的勇气。
杨素书还记得,当她一直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之后,那个懂事又奇特的孩子,给了她一个最好的回答。她一直担心着,当他们的孩子长大懂事后,知晓父亲的情况会不会觉得这个傻父亲让他没面子,让他觉得难以启齿。
但是那个孩子睁着一双和他父亲一般明净的眼睛对她说:“世人的目光关我何事呢?对任何事物一个人首先要有自己的判断。而一个人在这世上立足,首先的维系就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和感情,为了其他的任何事去伤害这种感情,都是十分不明智的,那些才是真正的傻子。”
就像小鹰飞向了悬崖,那个孩子逐渐长大,离开了他们的身边,阴差阳错的成为了皇帝。她给他取名叫庸儿,他却成了最不平庸的九五之尊。他或许不是南朝最英明能干的皇帝,却是一个最有原则看得最明白,也是过的最顺遂的皇帝。
而她和萧淮与,一年年一日日的,依旧在那一方小院,过着平静如水的日子,她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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