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初现,宫中就已经热闹起来,宫道上处处都能见到宫女太监们匆匆的身影。宫门外已经有络绎不绝的马车缓缓行来,在一侧停靠了长长的一排。穿着官服的大臣们和自家女眷们一同进宫,然后在清淤池前分开。
大臣们今日依旧要上朝,今日是年三十,南朝开国皇帝定下每年今日都要和往常一般经行朝会。但是这一日的朝会不谈政事,而是将这整整一年中各人所做进行总结,由皇帝褒奖或者训斥,往往这一日,皇帝自己也要在众臣面前反省自身。皇帝都如此,那些大臣就更是如此。
而那些大臣夫人们大多一年才能进一次宫,不免都有些拘束,聚在一起在太监的带领下下穿过清淤池去到后宫。女眷自然是由后宫之主来接待的,后宫基本上只剩下柳清棠一人,这事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慈安宫在西宫,是皇宫之中第二大的宫殿群。面积最大的当然是皇上起居的南坤宫,不过两座宫殿就算差也没差上多少。
按照先帝时的习惯,本该将这个宴会放在主持宴会之人的宫中,因为这事一向都是由皇后负责。
但是到了柳清棠这里,慈安宫中用于宴会的大殿花园都在慈安宫内部几座宫殿里,和她起居的住处十分相近。她不爱让那么多人在那里嘈杂,开始主持这种宴会的第一年就将宴会地点改在了西北的一座靠近御花园的宫殿里。
恰好那里有一大片的梅园,也给这每年年三十的宴会博了个花名,称作“梅宴”。这处梅园名叫香雪院,只种了梨花和梅花两种花,冬春两季交替着开花,远远看去整个院子的树枝上都满是素白的云霞。
院子提前一月桃叶就已经让人准备起来了,这日一大早天没亮就带着一群人来布置,早早的守在这里等着迎接女眷们的到来。
等女眷们浩浩荡荡的来到这里,小宫女们便送上茶水点心,好让一屋子的夫人小姐在太后娘娘来之前消磨些时间。桃叶是柳清棠身边伺候的管事大宫女之一,在这宫中也是有那么些脸面的人,自然不用亲自去伺候这些夫人小姐,只在一旁看着,处理些事情防着她们突然有什么事情。
柳清棠这一日也早早的起身了,梅宴巳初开始,虽然她贵为太后,但是也不好让人久等,同样得早早起来准备。特别是她今日要穿的衣物和妆容较之往常都要更加精致华丽,得花上许多时间。
她匆匆用过一些简单的早膳后就在缀衣一干宫女的伺候下,穿上了厚重的太后朝服。黑色的底色,上面用银线绣了大片的牡丹,从前襟到宽大的袖子以及后面长长的裙摆,每一处都做的精致无比,整件衣服即华丽又端庄。
南朝自古以来,太后的朝服便是黑色底子绣银线,皇上则是藏青色绣金龙,皇后是白色底子绣金线纹路。她当初进宫,先帝病种没能熬过多久就去了,所以她还没能穿上皇后的朝服就先穿上了太后的朝服。
那时候她才十五六岁,年纪小又爱笑,穿着那朝服看上去丝毫没有气势,后来她就逼着自己没有表情,不论什么时候都昂着脸挺着胸,不露出丝毫怯意,现在想想着实觉得可笑。
这种朝服,据说光是一套就得几十个绣娘做上三年,美确实是美,只不过这一套衣服实在是重,只一件外袍就四人托举着给她穿上,还有内里同样用银线绣了云纹花色的裙裳。里三层外三层这一穿上去,柳清棠觉得自己几乎都要迈不动步子。
好在十几年来也习惯了,这样的朝服也就年前年后这几日还有祭天时要穿,其他日子她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穿的随意。
毕竟皇帝后宫此刻还没有人,先帝的后宫还住在这座宫殿里的除了她,就只剩下一个隐形人似得连太妃,其余都被她打发去守了皇陵,她做事都能自由许多。不要说后宫无人,就是有人她们如今也不敢说她些什么。平日是那样,上朝听政她也只是穿的稍微正式了一些,否则若是每日都要像现在这样穿,她真是受不住。
好不容易折腾好了衣服,柳清棠在心里吁了一口气,由两人扶着坐到镜前让宫女给她绾发。这个在专门在有宴会的日子给她梳头的宫女叫白芜,是慈安宫里的二等宫女。
柳清棠作为太后,不仅在后宫掌权,在前朝影响力也十分大,因此身边绝对不少伺候的人。除了桃叶缀衣这两个从小伺候她一同进宫的大宫女,光是二等宫女就有十几个,更不要说下面的三等末等无等级宫女。还有和宫女一样人数众多的太监,熙熙攘攘一百将近两百来号人。
当初刚来时,每日都见这许多人往面前凑,个个都来巴结。她看着着实心里厌烦,就挥手指了一大半的人去了外殿和花园子还有偏殿那些不常见到的地方,留在跟前伺候的只有几十个,能进内殿伺候的更是只有十几个。
这些人近年都被桃叶缀衣调教的不错,平日里安安静静不多嘴多舌,没有传召不会擅自来她面前,做事踏实又会看眼色。最重要的是她们都非常明白关于她这个主子的事,一律要紧闭上嘴巴,该聋该瞎的时候绝对看不见不会说。
秦束与她的事,恐怕在慈安宫内殿这一些人的眼中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她们都只会当做自己是瞎子,并且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哪怕一点。因为她如今还是“只手遮天”的太后娘娘。所以,只要她还将权利掌握在手中,那么就能拥有无数这样“忠心”奴才。
这些人,和缀衣桃叶,和秦束都是不一样的。前世她只信任桃叶缀衣,今生则是再加上一个秦束。这样就够了,今生只要能护得住她们还有父亲和哥哥,她就觉得够了。
这次,她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得前世那种境地。人前人后都要做个端庄太后什么的,她已经厌烦了,其实恣意妄为又有什么不好呢。
“娘娘,您看这样可行?”白芜拿着梳子退后一步问道。
柳清棠只扫了铜镜一眼就淡淡的嗯了一声,反正每年差不多都是那个样子,自己看着都要觉得无趣。发髻再加上上面的各种簪子,头都被压得沉重无比。
白芜退下去,又换了另一个宫女玉屏来给她净脸涂上那些脂粉唇脂。都是伺候的老人了,知晓她的喜好,玉瓶便只是给她稍稍修了眉,捻了一些细小的汗毛,再在脸上薄薄的涂了一层粉和一点胭脂,这就完了。
缀衣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候适时的给她递上一盒膏脂。柳清棠不爱让人动她的唇,每每要涂唇脂都是自己动手,用手指在玉盒子里沾上一些点在唇上晕开,抿一抿便好。见她涂完,缀衣又用湿巾给她把手上红色的膏脂擦去。这时候等候一旁的另外两名宫女才上前蹲在柳清棠身侧,一人托了她一只手给她晕指甲。
熬出的花汁里加了许多宫里特制的配方,晕出来的颜色就像天边的云霞,又像盛开的轻柔花朵,淡淡的层层叠叠。
等柳清棠上好妆,已经快到梅宴开始的时间了,于是内殿的宫女们拥着她走出内殿。外殿还站着十几个宫女太监,秦束就在其中。太后娘娘起身之前他就等在这里,站了起码有两个时辰。从站在那里就没有出现过什么表情,看上去简直就像他旁边的那盆盆栽,一动不动头也不抬。
等待没有让他觉得丝毫不耐,毕竟这一点时间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而且只要想到等着的是那个人,就是让他在这里再等上一天他都是毫无怨言的。
去年,前年,之前的好几年里,他都是只能等在殿外的过道上的,往往头上的乌帽都会被露水打湿。那时候他等待许久,也只能远远见一面太后娘娘盛装经过的样子。而现在,他们离的这么近。
见到太后娘娘从内殿走出来的身影,秦束骤然活过来一般,几步上前和外殿的人一同给太后娘娘请安。垂着眼只能看到太后娘娘拖曳的衣摆,腰上配着的玉佩等物事,还有裙底稍稍露出一点的鞋尖。只是看到这些,就让秦束就觉得无比的满足。
“起吧。”柳清棠淡淡的说完,转身在众人的簇拥下往外走。众人都跟在她身后,秦束行完礼后也沉默的跟了上去,悄悄抬起眼贪恋的看着她的背影。太后娘娘走的不疾不徐,披风随着她的步子翻滚出些微弧度,纯白的皮毛滚边在脖子上绕了一圈,从秦束这个角度只能看得到一点雪白的脸颊,被那柔软的皮毛一衬如瓷如玉。
柳清棠走了几步突然响起什么,又停下来转头看了看后面,果然看到秦束站在身后一众人之间,看着她的眼神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秦束,上前来。”柳清棠眼尖的捕捉到他那眼神,不知道为何一瞬间就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忍不住觉得花了这么多时间弄这妆容还是有那么一点价值的。至少……如今她也有希望被某个人注视的心情了。
见太后娘娘停下来等着他,秦束忙答了声是,匆匆上前去。
柳清棠伸出手,秦束就会意的伸手托住她的手,小心的扶着她往前走。从这里到内殿门口有点距离,到那里柳清棠才会坐上软轿,在那之前她还得走一段路。
缀衣伺候柳清棠这么多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早在看到秦束扶着她的时候就带着大部分宫女太监,捧着一些东西落后了她们几步。只让两个调教好的在内殿伺候了几年的宫女,为太后娘娘拉着曳地的裙摆。
“今儿个,在外面等了多久?”
秦束还在紧张的托着那只戴着袖套的手,就听见太后娘娘这么问。没有丝毫迟疑的照实答道:“回娘娘话,两个时辰。”
“怪不得手都是通红的。”柳清棠轻声说着,脱下了右手那包着手腕和整只手的绒毛袖套,露出白玉一般的手握住了秦束通红的手,那只手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凉。
秦束因为太后娘娘这个小动作,眼里露出掩不住的温柔之色。他手指动了动,然后任她握着。他的手比她大,而且上面有许多的茧子,显得很是粗糙,和太后娘娘的手完全不一样。但是这么合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缓缓走在青石铺就的路上,两人都不时看看那重叠在一起的两只手,随即又装作自然的转开眼,心里都觉得很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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