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时辰不到,萧氏先是被丈夫气到了,跟着又被小叔子恶心到了,连续的打击,让她微微动了胎气。去而复返的邓郎中为她开了一副安胎药,萧氏喝完一碗汤药,为了孩子着想,强迫自己暂且不去想烦心事,在丈夫女儿的陪伴下,慢慢睡着了。
“阿暖,你先去吃点东西,别饿着。”妻子睡了,陆嵘拍拍女儿肩膀,小声道。晌午前出的事,他是没胃口吃饭了,但陆嵘担心女儿挨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了可不行。
陆明玉更没心情吃,她拉着父亲走到书桌旁,让父亲坐在椅子上,然后站在父亲对面,低声打听,“爹爹,到底出什么事了?谁把娘气出病了?爹爹告诉我吧,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告诉我,我就总惦记着,心里难受。”
陆嵘摸摸女儿脑顶,沉默片刻,有些为难地道:“阿暖,这事本来不该跟你说,但爹爹知道你懂事了,现在告诉你,也算给你个提醒,将来挑丫鬟用丫鬟一定要谨慎。”
陆明玉点头,耐心地等父亲继续。
陆嵘便压低声音道:“是这样,碧潭……你四叔喜欢碧潭,两人有次在花园见面,差点被墨竹撞见。其实墨竹并没有认出他们,但你四叔怕事情暴露,安排碧潭陷害墨竹,欲借我手除掉墨竹。今天碧潭送来的那盘樱桃里掺了东西,幸好爹爹吃的少,没有中他们的计。”
这是他与妻子商议后想出的说辞,既能警戒女儿防备她素来亲近的四叔,又免于女儿接触陆峋的不堪。
陆明玉整个人都懵了。
四叔与碧潭有私情?碧潭可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四叔喜欢谁不好,竟然真的敢招惹碧潭?小叔子勾搭嫂子身边的丫鬟,他有没有想过事情传出去母亲会沦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差点被墨竹捉奸,四叔没有悔改,反而指使碧潭……
念头刚起,陆明玉突然遍体生寒。
她重生后,身边很多事情都有了或明显或细微的变化,譬如上辈子她没有去寺里还愿上香,没有被楚行所救,上辈子母亲没有怀孕,碧潭也没有给墨竹下药。但碧潭与四叔早就在一起了,墨竹撞见他们四叔就要害墨竹,那上辈子母亲落水,有没有可能是母亲撞见了两人的私情,因此四叔命碧潭领母亲去湖边,再心狠手辣将母亲推入湖中,伪装成母亲自尽?
母亲死后,四叔加倍地对她好,如待亲生女儿,是想借此减轻他心里的罪恶感吗?
想到前世认贼作父的那些年,陆明玉气得浑身发抖。
陆嵘只当女儿气陆峋的道貌岸然,握住女儿发颤的小手搓了搓,郑重嘱咐道:“阿暖,你四叔品行不端,从今天开始,无论什么时候你见到他,都不要理他,你要把他当仇人一样防备,知道吗?”他有把握驱逐陆峋离京,让陆峋再也无法出现在妻子眼前,但陆嵘怕陆峋偷偷回来,打着四叔的名义对女儿动手。
“爹爹准备怎么处置碧潭?四……他那边就不管了?”陆明玉先前只是生气,可这一开口,忍不住就哭了出来,忘了之前答应过母亲要保密,陆明玉抽搭着靠到父亲肩头,想的全是上辈子母亲的冤死,是她近似无父无母的煎熬,“爹爹,你不能轻易放过四叔,他心肠歹毒,他杀了我娘……我娘不让我告诉你,她怕你不信,怕你误会她存心教我撒谎,好让你因为愧疚赶走墨竹……”
陆嵘如遭雷击。
前世,妻子死了?被陆峋害死的?
碧潭陪妻子去湖边散步,碧潭离开,后称妻子跳湖自尽。而在碧潭离开的那一段时间,一直对妻子心怀不轨的陆峋又做了什么?推妻子下水?他那么倾慕妻子,怎么可能舍得。陆峋舍不得,那就是妻子为了躲避陆峋,不得不以死明节?
陆嵘目眦欲裂,可是女儿还在他怀里哭,陆嵘暗暗平复呼吸,良久才握住女儿肩膀,“阿暖别哭,爹爹会替你娘做主的,你先回梅苑,爹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陆明玉哭着点头。
陆嵘帮女儿擦眼泪,送走女儿,他喊来孟全,面无表情道:“碧潭、墨竹,都处置了。”
孟全震惊地抬起头,对上陆嵘冷霜般的脸庞,与他熟悉的那个云淡风轻的三爷简直判若两人。但孟全清楚,碧潭、墨竹必定是犯了死罪,才会让三爷如此愤怒,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必刨根问底。低下头,孟全沉声道:“三爷放心,我一定办得干干净净。”
说完倒退两步,转身,肃容离去。
碧潭、墨竹关押在一个地方,墨竹手脚被麻绳绑着,嘴也被堵上了,人还算安然无恙,脸色沉重地坐在角落。旁边碧潭同样手脚被缚,但她仰面躺着,衣衫上布满斑斑点点的血,人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
布满灰尘的房间死寂无声,碧潭在昏迷中动了下,墨竹目光转过去,瞥见碧潭双手的伤,她有点想不明白。樱桃被动了手脚,居然还被查出来了,那肯定不是萧氏吩咐的,可除了萧氏,还有谁能指使碧潭?
“吱嘎”一声,有人来了。
墨竹抬起头,忐忑地盯着门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鬼差临门。墨竹紧张地全身冒汗,既盼望三爷念在主仆情分上饶她一回,又担心来人是要遵照三爷之前的吩咐,先打她板子,再卖了她。
门开了,走进来一道魁梧的身影。墨竹认得孟全,呜呜地求孟全给她开口的机会,孟全却恍若未闻,径自走到碧潭身边,蹲下去,拉起碧潭衣衫盖住碧潭脸庞,然后用力捂住碧潭的嘴。墨竹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碧潭也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口鼻被堵,她无法呼吸,她如上岸的鱼扭动挣扎,但在男人面前,她那点力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很快,碧潭抽搐的身体慢慢地僵硬下来。
孟全继续捂了一会儿才松开手,手指按住碧潭脖颈,确认人死透了,他慢慢站起来,黑眸冰冷地看向瑟瑟发抖的墨竹。墨竹看懂了男人的眼神,她惊慌地摇头,拼尽力气往旁边挪,但她能跑到哪去,孟全轻而易举追上她,上下打量墨竹一眼,伸手去扯墨竹嘴里的布团。窒息而死最干净最省事,拿开布团,他才能动手。
“我有秘密要告诉三爷!”墨竹就抓住这一线机会,连珠炮似的说了出来,眼睛死死盯着孟全,“这个秘密关系到三爷的生死,你敢杀我,将来三爷出事,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她必须说话,否则马上就会死,冤死,只有见到三爷,她才能利用十几年的主仆情,求得一线生机。
孟全皱眉,别的话他都可以不理,可关系到三爷生死的秘密……
即便猜到墨竹可能在撒谎,孟全还是不敢擅自做主,他看看墨竹,冷笑道:“再让你活一阵,但你放心,如果你没有秘密,我会让你死得更惨。”说完也不听墨竹啰嗦,重新将布团塞到墨竹口中,迅速去回报。
墨竹有秘密?
陆嵘不信。上辈子他一直活着,足见墨竹只是想见他一面,求他放过她。
墨竹该死吗?
平心而论,墨竹觊觎他这个主子,算不懂规矩算以下犯上,但罪不至死,两辈子他与妻子的不合,墨竹占了一半原因,他也难辞其咎,是他一次又一次因为那点自卑,寒了妻子的心。陆嵘知道他对不起妻子,可他舍不得惩罚自己,他想用余生对妻子好,对女儿好,来弥补他以前犯的错。
不能惩罚自己,陆嵘只能杀了墨竹,彻底拔除扎在妻子心上两辈子的刺。
墨竹可怜吗?陆嵘不想去考虑,墨竹真要怪,就怪她没有恪守尊卑吧。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他前世选择颜面辜负了妻子,最后落得妻女双亡,墨竹如果选择安分守己,而非暗中与妻子较劲,也不会成为妻子心里的刺。
“送她上路。”
淡淡给出回答,陆嵘继续去守着妻子了。
孟全得令,脚步生风赶回关押墨竹的地方,看出墨竹眼里的期待,孟全冷笑,蹲下来,讽刺地打量墨竹,“你以为三爷过来,看到你这副样子三爷就会原谅你了吗?我告诉你吧,三爷心里从来都只有夫人一个,你这种妄想攀龙附凤一步登天的丫鬟,根本不配让三爷见你最后一面。”
言罢,他抬起墨竹下巴,左右看了看,大手忽然捧住墨竹脑侧,使劲儿一扭,只听咔擦一声,墨竹的脖子,断了。但墨竹并没有马上死,她倒在地上,一边抽搐,一边难以置信地盯着孟全,又或许,透过孟全看到了另一个男人,那个她爱慕了多年,却连个杀她的理由都不肯给的陆家三爷。
她不甘心,她死不瞑目。
可惜命不由她,得罪了主子,不想死,也得死。
而墨竹死前还心心念念的男人,此时正守在萧氏身畔。双手握着萧氏右手贴在脸上,陆嵘心里一阵阵的后怕。如果女儿没有重生,如果妻子还会惨死于他人之手,陆嵘觉得,他不但要活在一辈子的愧疚中,就连死了,恐怕都无颜去见她。
“纤纤……”
陆嵘喃喃地唤妻子闺名,唇轻轻贴着妻子手背,动作温柔,如被雾气遮掩的眸子里,却泄露了一丝狠决。碧潭、墨竹都死了,罪魁祸首还活着……
陆峋,陆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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