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棋社出来,与陆嵘道别后,姚寄庭心情雀跃地回了自家,进门直奔老太太的院子。
姚老太太快六十了,平时喜静,种种花赏赏字画,一天也就过去了。这会儿刚抄完一段经书,听闻孙子回来了,姚老太太洗洗手,去堂屋等着。
“祖母。”姚寄庭抬脚跨进堂屋,白皙脸庞隐隐泛红,眸光清亮,比被点探花时还精神。
“寄庭不是与陆三爷下棋去了吗?”姚老太太纳罕地打量孙子。因为在自家,身旁都是伺候多年的丫鬟嬷嬷,姚老太太一边示意孙子在她下首坐下,一边亲昵地调侃道:“怎么瞧着更像撞了桃花运?”
被老人家一眼看穿心事,姚寄庭微微低头,唇角上扬。
姚老太太一瞧孙子这大姑娘初动芳心的“娇羞”模样,乐了,朝丫鬟们使个眼色,人都下去了,她戏谑地低声问孙子:“给你挑了那么多人家你都看不上,快跟祖母说说,这次瞧上哪家的闺秀了?”
丈夫、儿子相继离世,家里只剩两个孙子,老大还不争气,姚老太太这辈子就指望两桩心愿活了,第一盼次孙仕途顺利,再度光耀姚家门楣,第二盼次孙早日娶妻,替姚家开枝散叶,多子多孙。
感情这回事,不开窍的时候就跟石头一样,开窍了,整个人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情窦初开,想象陆筠簪花的娇美脸庞,姚寄庭依然有点小羞涩,垂着眼帘,缓缓道:“祖母,祖母也才见过,是陆三爷的胞妹。”
姚老太太听了,花白的眉毛却一点一点拧了起来。
姚寄庭偷眼看去,一见祖母皱眉,他忽然心慌,“祖母,觉得有何不妥?”
姚老太太确实不满意陆筠,但她不想说人家姑娘的坏话,沉思片刻,委婉道:“陆姑娘才十二,太小了,换个十四五的姑娘,今年成亲,明年祖母就能抱曾孙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姚寄庭松了口气,道:“祖母,我刚进翰林院,这几年有很多东西要学,如果马上就成亲,难免一心两用。祖母,路上我想过了,陆姑娘挺合适的,现在先定亲,三年后我在翰林院站稳了脚跟,正好娶她进门。”
“你的意思是,陆家已经同意了?”姚老太太疑惑问,难道不是孙子一头热?
姚寄庭再也忍不住喜意,笑着点点头,“祖母,今日陆三爷叫我出去,就是为了这桩婚事。”
姚老太太脸色却更难看了,跟孙子说话,也没必要拐弯抹角,姚老太太直接点拨孙子道:“陆家父子五人,除了那个庶出的陆四爷,从陆尚书到刚刚授官治河御史的陆三爷,全都深得皇上赏识,陆家可谓正值日中天。寄庭你好好想想,如果陆姑娘没问题,陆尚书为何舍得把唯一的爱女嫁给你?是,你中了探花,但人家陆三爷还是状元呢,会稀罕一个探花郎当妹婿?”
姚寄庭愣住,难以置信地望着斜对面的祖母,“您是说,陆姑娘……”
姚老太太摇摇头,凭着良心道:“陆姑娘跟她母亲一样,单纯质朴,温柔乖巧,是个好姑娘。”
听到这句,姚寄庭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了回去,他就知道,那么美的姑娘,品行绝不会差。
然而姚老太太话锋一转,肃容道:“但陆姑娘本性柔弱,内向拘谨,绝非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人选。寄庭,陆尚书想把女儿嫁给你,是看上咱们姚家人口简单,看上你的才学前程,届时陆姑娘嫁过来,里子面子都不难看。不得不说,陆尚书是真心替女儿着想的,可咱们不能答应,祖母年纪大了,没有几年活头,祖母一去,以陆姑娘水做的脾气,祖母能指望她给你当个贤内助?不行,祖母宁可给你找个家世低些的,但姚家的儿媳妇,必须端庄大方,处事能独当一面。”
“祖母的意思是,让我回绝这门亲事?”姚寄庭一脸为难。
“是。”姚老太太态度坚决,语重心长地劝告孙子,“寄庭,祖母知道你见过陆姑娘了,说实话,陆姑娘长得美,祖母能理解你的不舍,但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妻子需要相夫教子,责任重大,万万不能草率,大不了将来祖母再给你多纳两个美妾……”
“我不想纳妾。”
该告诉祖母的告诉了,祖母的意思他也明白了,姚寄庭迅速冷静下来,起身,黑眸直视长辈道:“祖母,我知道你这么想都是为了我好,为了姚家好,但妻子是要陪我度过一生的人,是我必须每日面对的人,我想娶个我喜欢的。如您所说,陆姑娘或许不够大方,接人待物或许做不到面面俱到,可她还小,她还可以学。就算她学不来,我也不会怪她,因为振兴姚家本就是我的责任,如果我必须靠妻子帮忙才能成就一番功名,那我根本就配不上她,更没资格对她挑挑拣拣。”
十八岁的探花郎,身如青柏,音如玉珠,掷地有声。
姚老太太震惊地看着孙子,虽然孙子不听她的劝,老太太却忍不住湿了眼眶。瞧瞧,这就是她的孙子,顶天立地的孙子,她没能教好长孙,但她把次孙抚养成才了,就算死了,她也有脸去见姚家的列祖列宗了。
“好,寄庭说的好,既然你有这样的心胸抱负,那便娶吧。”擦擦眼泪,姚老太太欣慰地道。
娶就娶吧,虽然陆姑娘柔弱,帮不了孙子什么忙,但陆姑娘命好,有父兄替她撑腰,陆斩那么疼爱女儿,将来两个孩子成亲了,陆斩会不想办法提携亲女婿?
简而言之,这桩婚事对自家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大不了孙媳妇进门后,她再费费心,好好调教调教。
私底下商量好了,姚老太太很快便托了媒人,带着礼物正式到陆家提亲。
直到此时,陆明玉才知晓父母早就替她相看好了一位新姑父!
“娘,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你早告诉我,那天探花郎过来,我就仔细瞧瞧了!”陆明玉跑到母亲面前,嘟嘴抱怨。当日长辈们要一睹状元榜眼探花的风采,陆明玉虽然就在身边,但她脑袋里全是楚随会去岳阳的消息,根本没有仔细打量姚寄庭,现在连大概模样都记不起来了。
“早说晚说都一样啊,反正又不是给阿暖选相公。”萧氏毫无愧疚之心,轻松笑道。倒不是她存心隐瞒女儿,只是小姑子的婚事成与不成,公爹婆母相看过了,还要等姚家那边的回信,没有确定消息前,萧氏不想先透漏出去。
长辈做事不厚道,陆明玉又气又委屈,赌气把缠了她半天的淘气弟弟塞给母亲:“娘自己哄吧,我去找姑姑,午饭在祖母那里吃,娘不用等我了!”母亲对她“不仁”,就休怪她不帮忙哄孩子,哄弟弟多累啊!
丢了小包袱,陆明玉转身就往外跑。
“姐姐等我!”恒哥儿就爱跟姐姐玩,一看姐姐跑了,小家伙急坏了,颠颠追在后头。
哄累弟弟的陆明玉一脸嫌弃:“我去找姑姑,你别跟着我。”
恒哥儿不依,“我也找姑姑!”
陆明玉故意不理他,快走几步,听后面弟弟要哭了,陆明玉这才懊恼跺跺脚,走回去,牵着破涕为笑的跟屁虫弟弟一起走。
堂屋里头,萧氏惬意地坐在桌前,继续悠哉核对月底出发要带的行李单子。
宁安堂,朱氏正握着女儿小手说悄悄话,“爹娘给你安排的这门亲事,阿筠喜欢吗?”
陆筠小脸红红的,埋在母亲怀里羞羞道:“我都听娘的,只是,别人家的姐妹都是十四五定亲,娘为什么这么早就把我……”说到这里,小姑娘脸上红晕褪去,声音哽咽起来,“我舍不得娘,舍不得弟弟阿暖她们,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
她撞见过姚寄庭,但并没有看清楚,只记得姚寄庭应该不丑。既然父母都说姚寄庭好,那姚寄庭肯定就是好的,陆筠愿意听从父母安排,她就是舍不得家里。
“傻丫头,只是先定亲,你爹爹说了,等你十六岁再成亲,还有四年呢。”朱氏温柔地哄道,轻轻地摸女儿头发,“阿筠舍不得娘,娘也舍不得阿筠啊,要不是姚寄庭年长你太多,再晚了不合适,你爹还想留你到十八岁呢。”
陆筠扑哧笑了,知道十八岁就是老姑娘了。
“姑姑!”
院子里忽然传来恒哥儿脆脆的喊声,陆筠一喜,从母亲怀里抬了起来,“恒哥儿来了。”
朱氏点点头,笑眯眯道:“准是阿暖带他来恭喜姑姑的,快去吧!”
陆筠脸红,羞答答去见侄子侄女。
就这样,姚、陆两家开始议亲,庚帖换过,接下来会按照婚嫁习俗一步步按部就班。
陆嵘一家四口月底便要出发前往岳阳,肯定赶不上两家正式定亲了,但婚事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京城人人都知道妹妹会嫁给姚寄庭,包括皇宫里那位万人之上的,因此月底启程时,陆嵘心里一片安定。
“爹爹,岳阳在哪儿啊?”
几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最中间的那辆马车里,恒哥儿好奇地问。
陆嵘笑,抱着儿子道:“在南边。”
恒哥儿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扭头问姐姐,“姐姐,岳阳好玩吗?”
陆明玉看看弟弟,托腮凑到窗前,对上远处碧蓝的天空,她眼底缓缓浮上憧憬:“应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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