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爷思索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他匆匆洗漱了,连早饭都没有吃,就急匆匆地赶到上房。没想到却扑了个空,顾重阳昨天下午就被吕夫人接到吕家去给吕大人看病去了。
四老爷听了,越发觉得心里生气。
她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医术?竟然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忙?一天到晚不沾家,借着给人治病的名义天天在外头胡作非为,简直岂有此理。
丁嬷嬷道:“四老爷找四小姐有什么事情?等四小姐回来了,我一定转告。”
四老爷满肚子的气,也顾不得维护自己谦谦君子的儒雅形象,毫不客气地拒绝道:“那怎么行?我必须要亲自问她。”
话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于僵硬,他忙补救道:“我也数日没见重阳这孩子了,着实惦记她。有些事情,我也要亲自问问她才是,就不劳烦丁嬷嬷了。”
丁嬷嬷好似没有看到他前后态度转变一样,声音平稳,笑容不变:“既然如此,那四老爷先回吧,等四小姐回来了,我立马派人去通知您。”
四老爷气了个仰倒!
那是他的女儿,他要见她一面居然还要别人通知他过来!究竟谁是父亲,谁是女儿?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可长房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他气咻咻地回到荣冬院,见荣冬院里墙壁粉刷一新,院子里原本种的海棠芙蓉牡丹花全被拔光,院子里光秃秃的十分陌生,远不似从前温馨和乐的样子,他的火气就蹭蹭蹭直朝上冒,一脚踢翻了上前来请安的小厮。
青波无端端受了这一脚,趔趔趄趄地爬起来,忍着痛震惊道:“老爷,您为何无故对小人拳脚相向啊?”
四老爷在长房受了气,回到家中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在安荣院要忍,在长房要忍,难道回到他自己的院子还不能舒心随意要受这些奴才的气吗?
四老爷对青波横眉冷对道:“作死的奴才,这院子里种的花木呢?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不打我的招呼就把东西都拔了!”
青波赶紧扯开嗓子哭号道:“老爷,冤枉啊,小人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花木都拔了,是葛家派来的嬷嬷这样指挥的,并不小人自作主张啊。老爷这样打骂小人,让小人如何能承受得起啊?”
自己不过是踢了他一脚,问了他一句,他就这般鬼哭狼嚎地,还将自己也编排上了,四老爷气急败坏道:“反了反了,你竟然连老爷我也指责上了?葛家派来的人这样指挥,你难道不会去问问我?”
“不是小人不问,小人哪天不问?是老爷您自己说让我诸事都听葛嬷嬷的,务必要葛嬷嬷满意。”
“好啊,好啊!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来对。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知道尊卑的东西。”
四老爷随手抓起一根竹竿,没头没脸地就朝青波身上打去,还没打几下,就听到有人来报:“四老爷,四小姐回来了!”
“好啊,她还敢回来!这个不孝女,终于回来了。”四老爷丢下竹竿就朝外走:“她人呢,现在何处?”
“回老爷,四小姐在长房,您现在要过去吗?”
“你……”四老爷气得睚眦目裂,一巴掌打在那个小厮身上:“既然在长房,那你怎么说她回来了?”
小厮捂着脸哀呼着跪到一边:“是小人的错,是小人没有说清楚,老爷息怒。”
四老爷最近是吃了炮仗了,见人不是打就是骂,好几个人都遭殃了,自己可得躲远点,以后千万不要朝四老爷身边凑了。
小厮正在腹诽,没地方四老爷顾占茗竟然走回来怒喝道:“跪在地上做什么,还不快起来跟我一起去长房!”
“是,是。”小厮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唯唯诺诺地跟在四老爷身后。
长房的丫鬟引了四老爷直接去了顾重阳的新居关雎院。
院中种的杨柳树婆娑妩媚,四季海棠开得如火如荼,大红色的帘拢上绣着折枝芙蓉,上面蝴蝶纷纷好似要从帘拢上飞下来一样。
四老爷不由就拉了脸,他为了她受老太太的责骂,吃不好,睡不下,她倒好,住在这样的地方,比海棠院一点也不差。
虽然是新收拾出来的,关雎院却布置的十分清雅,特别是顾葳蕤醒了之后,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更是陆陆续续给顾重阳的屋里添了好些东西。
四老爷一进门就看到了紫檀嵌玉堂富贵图挂屏,这让他更是生气。
见顾重阳走出来迎他,他二话不说就怒喝道:“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样子,你还知不知道你是顾家的人?”
自打那天他给了顾重阳一把掌之后,顾重阳就彻底寒了心。但她却也没有想到他为了高官厚禄竟然将她交给老太太,要不是她聪明,仗着吕夫人跑了出来,如今不知道被磋磨成个什么样子呢。
但是由此顾重阳也知道了,眼前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只会仗势而已。母亲活着的时候,他仗的是母亲的嫁妆钱财,疏通打点,才谋得职位。母亲不在了,他就投靠了老太太。
这种人实在不值得她花精力去周旋,可眼下她却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这个人点头。
“四老爷这话好生奇怪,我自然是顾家的人了。我从海棠院搬到了安荣院,现在又在关雎院,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顾家,何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之说?”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搬到哪里就搬到哪里,来去自由,从不打招呼,你眼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他还有脸问!
他有什么资格做她的父亲,有什么资格以父亲的身份教训她?
顾重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我眼有没有父亲,四老爷难道察觉不到吗?”
她嘴角含着笑,眼中却尽是浓浓的讥讽。
说也奇怪,在与她眼神对视的那一瞬间,四老爷突然把眼睛移开,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再不敢与顾重阳直视。
顾重阳见了,不由一声冷笑。
而这一声冷笑,不知道戳到了四老爷的那根神经,他一下子就暴跳如雷:“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怨恨我把你交给老太太吗?我为何会那样做,还不是被你逼的?你若是乖乖听话,我岂会舍得把你交出去?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思?顾重阳突然失去了耐心:“四老爷,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你跟我回去!”四老爷阴沉着脸道:“你是次房的人,这样住在长房成个什么样子。”
顾重阳想也不想就直接道:“我不回去,我若是回去了,谁知道你又会把我交给谁。”
“你!”四老爷气得咬牙切齿,愤然地瞪着顾重阳。
顾重阳却一点也不怕:“怎么?你还想打我?”
“我……”
四老爷正要说话,突然,外面传来丁嬷嬷的声音:“四小姐,四老爷中午要留在这里用饭吗?老夫人说了,若是四老爷要留下来,你提前说一声,厨上也好多做几个菜。”
四老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长房,刚才跟顾重阳说的话,极有可能被下人听到了。若是传到长房老夫人耳朵里,或者被那些下人疯传,实在是于他的名声有妨碍。
四老爷对古重阳使眼色:“你跟丁嬷嬷说,中午不在这里,我们等会就走。”
顾重阳像没有听到一样朝外走,四老爷在后面急的直跺脚:“你到底听到没有!”
“四老爷公务繁忙,等会就走,中午不在这里用饭,让厨房不用麻烦了。”
顾重阳走了进来,直接道:“四老爷,我是不会回海棠院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不仅我今天不会回去,以后我也不会回去,我还要在长房长住。”
“胡说八道!”
经过了丁嬷嬷来问话的小插曲,四老爷也意识到顾重阳在长房的确颇有地位了,四老爷的声音到底低了下去,不敢像刚才那样摆父亲的谱了。
他拉着脸道:“父女两个哪里有隔夜仇?你还不快跟我回海棠院去!”
顾重阳却猝然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怕我把母亲的被逼死的真相告诉长房老夫人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四老爷大惊失色,上前来就捂住顾重阳的嘴。
看了看左右,见屋里的确没有人,他才松了一口气,把手松下来,却正对上顾重阳嘲讽的眼神。
四老爷心头一顿,忙把脸撇开。
顾重阳却冷笑道:“你放心,我并没有告诉长房老夫人,如今长房事情多,老夫人担心蕤大堂哥还来不及,哪有精力管我的事。”
“此话当真?”四老爷立马回头,眼中隐隐有喜色:“我就知道你是明事理的好孩子,不枉我疼了你这十几年。”
他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情来找自己的,对他而言,妻子女儿都抵不过功名利禄,这个人渣!
“如今你母亲已经死了,这世上你只有我这一个父亲,我也只有你一个女儿,焉有不疼你的道理?往后我们父女好好的,再不吵架,就跟从前一样。父慈女孝,岂不好吗?”
“四老爷真会说笑,你难道真以为我们能回到从前吗?母亲已经死了,我们怎么能回到过去?”顾重阳并未配合四老爷做出父慈女孝的样子,而是冷然道:“我说了,我要留在长房,再不回那龌龊肮脏的地方。”
四老爷的一番陈情没有得到回应,脸色立马又变得不悦:“这不可能!就算你想留下,我是不会答应的。没有我的首肯,就算是长房老夫人也没有资格留你。”
“你会答应的!”顾重阳眯起眼睛望着四老爷道:“除非你愿意承受卖良为娼的罪名。”
“什么卖良为娼,简直一派胡言。”得知顾重阳还没有把事情告诉长房老夫人,四老爷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他一甩袖子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顾重阳漫不经心道:“不知道四老爷是否听说过姚滴珠这个人?”
四老爷闻言如遭雷击,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顾重阳,那神情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自己明明让人贩子把那对母女卖的远远的,重阳怎么会知道?
不、她一定是在诈自己。这个死丫头,惯会吓唬他,他一定不能被她给吓到了。
下定了主意,四老爷正色道:“什么姚滴珠,我并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原来四老爷不知。那就是那妇人胡乱攀亲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客气了。”顾重阳看了四老爷一眼道:“待会我就让人将那姚娘子跟小娘子送到顺天府去,让顺天府伊去判好了。”
那还得了!四老爷惊得寒毛直竖,一时间分辨不清顾重阳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若是假的,她如何会得知姚氏的母女的存在,竟然连姚氏姓名都一清二楚,难道姚氏母女真的找上门来了?
这些人贩子果然靠不住,竟然让她们两个给跑了。早知道自己就应该一不做二不休,将她们给弄死或者卖到烟花柳巷去,看她们还如何能逃得出来!
若是这事情闹出来,先不说他德行有亏名声有损,葛家与老太太知道了,认为他心思不良,有意欺瞒就不好了。眼看着葛家姑娘就要进门,这个时候,怎么能节外生枝?
都怪他一时心慈手软,想着一个跟他有十几年的情分,一个身上淌着他的血。这可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要是当初结果了姚氏母女,何曾今日会被这个死丫头威胁!
罢了,罢了。少不得好好哄着这死丫头,先将姚氏母女的下落骗出来再说。
“重阳,这种事情别人捂都来不及,怎么能闹到顺天府去?”
顾重阳一挑眉:“四老爷你在怕什么?”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外面人多口杂,有些好事者就喜欢捕风捉影煽风点火,本来没有的事情都能被他们传的满城风雨,更何况是这种事情?”四老爷循循善诱道:“姚氏母女真的找来了吗?她们为何不来找我?必然是看你年幼,所以才找你的。重阳,你到底年纪小,见的人少,分不清好歹,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可就不好了。”
一面义正言辞说不认识姚滴珠母女,一面又心里害怕想哄她说出姚滴珠母女的下落。他真当自己是无知的孩童吗?
顾重阳心里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当然是把姚氏母女交给我了,她们既然是来攀咬我的,还是我出面处理好了。”四老爷道:“你到底是个姑娘家,怎么能跟那种人混在一起。”
哼!姚氏母女被他给买了,他竟然还用如此轻蔑地语气说她们,可怜姚氏临死前还口口声声叫嚷着让四老爷救她。顾重阳固然恨她做了外室,但此刻心中却升起一股怜悯。他能在母亲面前做出深情款款的样子,焉知他在姚氏面前就不会?母亲也好,姚氏也罢,都被他这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样子给骗了。
可顾重阳却不是她们,她绝不会再相信眼前这个人的花言巧语。
“我若是将她们交出来了,岂不是就落了四老爷的套了吗?”顾重阳不齿道:“四老爷,请你以后不要再将我当傻子哄了,好吗?那些相信你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既不想被逼死,也不想被发卖。”
“你……”
听着顾重阳的嘲讽,四老爷顾占茗气得满脸通红,却一句话都不说出来。
欺软怕硬,利欲熏心,她的身上竟然会流着这种人的血。
顾重阳再不掩饰对他的恨意,说出来的话也锋芒毕露:“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留在长房了,我再不会回去任由老太太摆布了。我知道老太太不见得会同意,所以这才要四老爷帮忙。我想,看在姚滴珠母女的面子上,四老爷一定会答应我这个请求的,对不对?”
四老爷气了个仰倒!
没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竟然会对自己恶语相向,为了达到留在长房的目的甚至还威胁自己,他气得咬牙切齿,两手发抖:“逆女,逆女!真不知道我顾某人哪辈子造的孽,竟然会生下你这种逆女。你要闹就闹好了,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沈氏真是好啊,死了都不让我安心,弄出你这么个不孝女要活活气死我!”
他有什么资格骂自己是“逆女”?他竟然还有脸提母亲!
顾重阳的脸色登时就拉了下来,声音更是冷的像冰雹:“四老爷还有事,我就不耽误四老爷了。”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管四老爷是如何的怒火滔天,只顾走出去对丹心道:“蕤大堂哥该吃药了,我们去看看。”
二人扬长而去,毫不理会室内瞪着眼睛咬牙切齿的四老爷。
丹心有些担忧:“小姐,您这个跟四老爷说话,他气坏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啊?”
“不会。”顾重阳心中对四老爷不齿,可当着丹心的面脸色却很平静:“我如今在长房,他动不了我。你想办法将四老爷在外面养外室的事情散播出去,记得,要三分真七分假,越夸张越好。”
她就不信他不着急。
四老爷的事情不足为惧,他不过是个纸老虎而已。他对她毫不顾念父女之情,她也不会对四老爷心慈手软。他对母亲做的一切,为的不过是高官厚禄,能步步高升,她就是死也不会让他如愿,只不过现在并不是动手最佳的机会。
葛碧莲等了二十多年,终于嫁给了翰林老爷,如今不知道如何窃喜高兴呢。她怎么也不能戳破她这个美梦。要收拾四老爷,也要等葛碧莲进门。她以为自己得了宝,没想到实际上却是根草。翰林夫人的美梦破碎,她肯定会跟四老爷大闹,那才叫痛快呢。
看过顾葳蕤回来,顾重阳走到廊下,将晾干的药丸一粒一粒的装到青花瓷瓶里。
自打来了长房,她除了照看顾葳蕤,就是制药。给顾葳蕤制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另外一大部分就是这些药丸。
她用了大量的鹿茸鹿血、巴戟天,配上其他的药,精心调配了很久,才做成这些药。
一共二十粒,每一粒都足以让一个男人亢奋两个时辰以上。
药有了,还缺一个很重要的人。
顾重阳的手轻轻抚摸着青花瓷瓶,眼神慢慢深邃:“去叫顾泰来进来。”
到了下午,顾泰来了,一进门他就道:“小姐,不知道怎么回事,姚娘子的事情竟然被人知道了。还有四老爷身边的几个小厮,今天一个下午都在打探姚娘子的消息。”
“是我让人把消息传出去的,至于四老爷要打探姚娘子的消息,你就让他打探好了。随他怎么样,你跟桑武只要盯着就行,不必干涉。只是有一条,那姚小娘子一定要藏好了,千万不可被四老爷的人发现。”
“放心吧,小姐。”顾泰来道:“我们去廊坊的时候,是带了婆子去的,我跟桑武都没有露面。我们买人的时候,说是将姚小娘子带到南边去做童养媳,四老爷就是想查也无从查起。”
“你们办事我自然信得过。”顾重阳道:“我今天叫你来,是有其他的事情问你。如今金钗是否还继续跟你有联系?”
金钗就是金姨娘,她身怀有孕还给四老爷下合欢散,事情败露之后,老太太心狠手辣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倒金钗身上,狠打了她五十大板,想要她的命来个死无对证。
当时顾重阳重生不久,四夫人还没有死,她的心肠十分柔软。于是就让顾泰来去救金钗一命,就算救不了也要给她买口薄棺安葬,不要让野狗咬她的身子。
或许是金钗命不该绝,顾泰来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有一口气在,顾泰来救了她一命。得知顾泰来是奉了顾重阳的命令,她一直说要找机会报答顾重阳。
“前几天金钗还派丫鬟来呢,说她评选上了今年的花魁,无数轻浮浪荡子为她一掷千金,有不少人想花高价要买她,她自己也早就攒够了赎身的钱了,因为一直没有报答小姐您的恩情,所以并不敢随便赎身。”
“她还说,不管怎么样,也要先报答了您的恩情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上一世,三老爷顾占云是死在金钗的肚皮上的,没道理这一世他要好好地活着。
一想到母亲受尽侮辱被逼自尽而死,而顾占云这个畜生却在顾家锦衣玉食,享受富贵荣华,她就无法忍受。
这一世,就继续让金钗送他上西天吧!
也是时候为母亲报仇了。
顾重阳心里涌起一股恨意,她将药瓶递给顾泰来,轻声交代了顾泰来几句。
她的话虽然简单,却是在害人,顾泰来如何听不出来?
他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那么恨三老爷,但是几年相处下来,他对顾重阳是绝对的信任与服从,不管顾重阳做什么,他都觉得自然是有道理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收入怀中,道:“小姐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妥。”
“还有一件事情,那姚小娘子一直要求说要见您一面。”顾泰来道:“她只知道您是顾家的人,却并不知道您的真正身份,您看,要见她吗?”
“不必见她,现在还没到时候。”顾重阳顿了顿道:“不过,你可以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她,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转眼就是三天的时间过去,顾葳蕤的病情有了很大的起色,他不仅可以正常吃饭,甚至还可以下床走动。
春光潋滟,他精神大好,觉得自己再不似从前那般病怏怏的,而是跟春天里的树木一样朝气蓬勃。
他让蕤大少奶奶扶着他,亲自来到关雎院给顾重阳道谢。如此一来,长房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看重顾重阳的。
而四老爷顾占茗一面紧锣密鼓地筹备月底娶亲事宜,一面还要追查姚氏母女的下落,忙得焦头烂额,翰林院的差事也有好几处都出了错。
因为这件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可他养外室的消息却像长了腿一样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葛老夫人甚至叫了他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然矢口否认,只说这是胡说八道,空穴来风。
为此葛老夫人不惜打了几个婆子,却依然止不住消息乱传。不仅没有止住,反而真相越来越多,甚至连外室姓姚,还生了一个女儿这样的话都传出来了。
能把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的,除了顾重阳再无二人。
眼看着离葛碧莲进门不过三四天了,他终于沉不住气再次来找顾重阳了。
这一次他没有摆父亲的谱,一见面就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不是已经告诉四老爷了吗?”顾重阳一点也不着急,她端庄地坐在花梨木文旦椅上,手里捧着成窑五彩小盖盅,小口小口地品着茶。
阳光照进来,落在她海棠红折枝牡丹纹纹葛云稠褙子上,流光溢彩十分好看,却抵不住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水盈盈亮晶晶似璀璨的宝石。
四老爷不由就是一怔。
她这个样子跟琼枝太像了!
不、不一样,沈氏喜欢穿素色的衣裳,嘴角总是挂着温柔的笑意,看像自己的眼神也是崇拜与依恋,绝不是重阳这样漫不经心,冷漠中还透着几分鄙视。
这个逆女,竟然敢鄙视自己!自己生她养她,可不是要她来鄙视自己的!
四老爷怒道:“顾重阳,你是不是丧心病狂了?把我的名声搞臭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是翰林老爷的女儿嫁得好,还是白身之人的女儿嫁的好?你难道不会算一算吗?”
“什么人的女儿嫁的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四老爷,我如今才十一,到今年九月才满整十二岁呢!”
顾重阳不由冷笑,他可是真是急了,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幸好自己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若她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光听着父亲这样当面议论亲事就该羞得无地自容了吧。
自打母亲死后,这个人渐渐就露出内里了,他哪有半分做父亲的样子?
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心心念念记挂着他的官位,他的前程。
她跟这种人理论,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四老爷,如果你不想消息泄露出去,那就去跟伯祖母说,就说我母亲早逝,你无力教养我,所以请她带为照顾。否则,你就等着与姚氏母女对簿公堂吧!我知道你可以不承认,但那天的人贩子、马夫可还都活着呢。”
“哼!”四老爷冷哼一声,面露讥诮:“你以为你攀上了长房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你尽管去告,我倒要看看,这种家务事顺天府会怎么判?”
顾重阳也不着急,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似的,只哂然冷笑道:“是,背着嫡妻家族养妾室,私德有亏却无伤大雅,特别是在母亲没有生下男嗣的情况下,就更加情有可原了。”
听到顾重阳说出私德有亏四个字,四老爷脸色一紧,却又迅速恢复如常:“你既然知道,那就还是不要做无用功的好。你以为拿住了姚氏母女就能将我怎么样了吗?你还是太嫩了。”
顾重阳就笑:“我知道四老爷你是道貌岸然的君子,熟读圣贤书的翰林,深受长官的喜爱,所以有恃无恐。但若是传出卖良为娼,不告而娶这样的丑闻,不知道你的长官还是不是像从前那样对你信赖有加呢。”
“什么卖良为娼?简直一派胡言,我不过将她们卖给平头人家而已,何来卖良为娼一说?”
“嗬!”顾重阳满脸嘲讽,冷笑数声道:“四老爷你果然承认了,你当初不是说姚氏母女是胡乱攀亲的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没有这回事吗?怎么这会子又承认的确卖人了呢?”
四老爷的脸刹那间涨的通红,片刻又变得铁青:“我就是承认了又如何?我找人牙子来的时候,还特意交代让人牙子将她们卖给好人家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好个仁至义尽!恐怕在他的心里,必然觉得对母亲也是仁至义尽了吧。
顾重阳觉得齿冷:“四老爷说的没错,你的确是将她们卖给好人家的,只不过现在人在我手里,我说你这是卖良为娼,就是卖良为娼。你不仅卖良为娼,还娶良家女做妾,凡娼优、乐人买良家子女为娼优,仗一百,徒三年;知情嫁卖者,同罪。家有长辈在堂,不告而娶仗五十。两罪加在一起,四老爷你翰林老爷的官职还能保得住吗?”
四老爷勃然变色道:“你这是诬告!顺天府伊岂会听你胡言乱语?子告父,你也要先挨三十大板的。”
大齐朝以孝治天下,子女状告父母,本就违背孝道,所以不管父母是否有罪,只要是子女状告父母,就要先挨三十大板。打过板子之后,再来审判状告之事。
“这事情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去状告四老爷,真正要告四老爷的是姚氏母女。她们既是苦主又是证人,四老爷卖了她们,让她们受尽苦楚,她们恨不能四老爷死,却苦于没有法子伸冤。”
顾重阳把声音一提道:“得知四老爷要生受那一百五十大板,她们不知道有多高兴。就算不能让你挨板子,能把你的名声搞臭,让你声名狼藉,也足以让她们报仇了。”
是啊,他怎么忘了,是他将姚氏母女卖出去的,姚氏母女从衣食无忧到给人为奴为婢,一定会心生怨恨,甚至恨不能要他的命,的确会做出这种抹黑他名声的事情来。
私养外室的确不算什么,可若将怀孕的妾室、亲生的女儿卖入娼籍,不顾人伦大义,那可就足够他身败名裂了。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翰林院,就是整个京城,恐怕都没有他立足之地了。
四老爷只觉得脊背发凉,脸色也变了又变。
他定定地站着,良久都没有说话。
只过了很久,他才目露凶光地盯着顾重阳道:“你以为你攀上了长房,就什么都不怕了吗?长房的大少爷身体一直有病,你就是攀上了长房又能怎么样,以后这侯位还是要落到嵘哥儿的头上的。以后的顾家,还是要看次房的。”
“我知道你不在乎什么侯府千金的名头,可你也别忘了,我才是你的父亲。你以后要嫁人,首先要过的就是我这一关。是嫁入高门宦户,还是嫁个风流的浪荡子,甚至是小门小户的瞎子瘸子,全由我说了算。别以为你是我亲生的女儿,我就舍不得。四丫头,你可要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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