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日,是药王生日。
南京城上至太医院的医官,下至游方郎中、药商药农、普通百姓,都纷纷到药王庙祭拜神医扁鹊,乞求药王保佑自己医术精进、药材生意兴隆、家人不生疾病。
沈家全家出动,去药王庙上过香之后就要去沈家药铺沈和堂。
沈家祖上就是给人治病贩药起家的,如今虽然做了其他的生意,但药材生意从来不曾丢开过。
每逢药王生日,沈家药铺免费赠送跌打丸与治疗中暑的藿香丸已经是传袭几代人的旧例。
沈和堂门前早就排起长龙,药铺的伙计忙着派药。很多人领了免费的药,同时还会顺带抓一些其他的药回去,拎着沈和堂独有的标志的药包走在街上的人很多。
有眼尖的人见到沈玉成,连忙跑过来向沈玉成道谢。
沈和堂派药是大事情,沈玉成年年都会带妻子儿女过来,久而久之,很多人都认识沈家的人了。
沈和堂药材道地,价格合理,又免费派药,很得南京百姓的信赖。
看着舅舅身边围满了道谢的人,顾重阳心里也十分高兴。
从前她在良乡派药,没想到沈家的沈和堂竟然早就开始免费派药了,熟悉的场面令她身心振奋,拉着跃跃欲试的沈素迎帮着伙计派药。
“知府大人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就看见身穿正四品官服的窦浩晓在官差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见过知府大人。”沈玉成跟着人群纷纷下跪。
“哎呀,玉成老弟真是太客气了。”窦浩晓面带笑容,赶紧上前去扶了沈玉成起来:“你我本是亲家,何必如此见外?快快请起。”
“礼不可废。”沈玉成站起来道:“大人今日怎么会过来?”
“药王生日,一年一度,沈和堂年年免费派药,造福桑梓,有目共睹,沈和堂这样的药铺应该大力推广。”窦知府爽朗一笑道:“本官身为南京知府,在此药王生日之际,为了促进药材市场良性竞争,让广大药铺更好地让利于民,服务于民,特选出三家药铺,送上由南京官署特制的匾额以示嘉奖。沈和堂药材道地,价格公道,头一块匾额非沈和堂莫属。”
说着,大手一挥,他身后的官差就将一个厚重的匾额抬了出来,黑漆金字,上书:道地药材草本济民八个大字。
沈玉成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惊喜,虽然沈和堂免费施药并没有想过要什么回报,但窦知府送来的匾额还是让沈玉成又惊又喜:“沈和堂何德何能,能得大人如此嘉许?”
“实至名归!”
窦知府还没有说话,围观的群众突然喊了这一嗓子,伴随的还有噼里啪啦的鼓掌声。
沈玉成神色激动,大声道:“以后我沈和堂必定兢兢业业,做出更好的药材,为大家解除病痛,绝不辜负大人与众位乡里的信任与厚爱。”
沈家其他人都十分高兴,沈素迎激动地攥着顾重阳的手,脸微微发红,沈和堂能得到如此嘉许,沈家人都觉得脸上有光,顾重阳也觉得与有荣焉。
只是她不像其他人那么乐观,一方面,她害怕窦知府趁机拉拢舅舅,舅舅会在不知不觉中上了荣王的船。另一方面,她总觉得窦知府的笑容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顾重阳的猜测没错,窦知府的确不怀好意。上一次,户部来收粮,除了卖给姬荣那五千石之外,沈家剩下的粮食还有很多,可沈玉成并未实言相告,而且还拒绝将那两千石粮食转卖给窦知府,这让窦知府心生不满。
后来,沈玉成得知窦知府扣掉了四千石粮食之后,补给了姬荣四千石,窦知府知道这件事情,对沈玉成由不满变成了忌恨。
既然沈玉成如此不识时务,那就不要怪他不顾亲戚的情面了。
正所谓抄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他与沈家是亲家,弄垮了沈家,那沈家的钱财不就都是他的了吗?他为荣王献上这样一大笔财富,何愁以后不能封王拜相?
窦知府心思恶毒,脸上却呵呵地笑:“来人,快将匾额挂到沈和堂招牌上面去。”
“是!”
官差们正准备挂上去,突然从人群中冲出几个人,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在前,他身后有四个人抬着一个老者,看样子病的不轻。
前面那个男子嚎啕大哭跪倒在窦知府面前:“沈和堂卖假药,小人的爹眼看着性命不保,知府大人一定要给小民做主啊!”
突然出了这样一个岔子,沈家众人都愣住了。
围观的群众窃窃私语,看向沈玉成的眼神纷纷不一,有的是信任,有的是怀疑。
“这些年来从不曾听说沈和堂卖假药,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弄错了?”窦知府装模作样地问。
“大人,您不能因为与沈家有亲就心生偏袒啊!”那人哭声更大;“大人,您要为小人做主啊。”
窦知府面露为难地望向沈玉成,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面露凝重道:“你有何冤情,速速说来,本府一定秉公办理,绝不偏袒,更不会让假药祸害百姓。不管是谁,只要胆敢卖假药害人,本府定不轻饶!”
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振奋人心。
“小人名叫王二,家就住在前面五月巷,三天前小人的爹得了伤寒,大夫开了方子,小人向来信任沈和堂,就来沈和堂抓了药去给爹吃,没想到越吃越严重,眼下已经起不了床了。”
王二抹了抹眼泪道:“小人以为爹这是病情加重,可是没想到今天早上去倒药渣的时候竟然发现田七有些不对劲,小人找人看过了,这田七是假的,是沈和堂用莪木冒充田七,故意卖假药害人!”
王二将一个药包摊开,双手捧到窦知府面前;“大人请看,这田七乍一看上去没问题,实际上却是人工将莪木加工雕琢仿制的假药。”
随着王二的话一落音,他身后的几个人嚎啕大哭起来,有哭爹的,有哭叔伯的,垂足顿胸,十分凄惨。
王二家境一般,家中种了几亩薄田,农闲的时候就给南京城的赵乡绅打短工,为人圆滑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王老爹更是个老实巴交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
若不是买了假药,王二可没有胆子敢跟窦知府的亲家杠上。
王老爹脸色蜡黄、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死过去一样。
谁没有生病的时候,万一抓到了假药,不仅治不好病,反而还会送命。围观的人看向沈家人的眼神慢慢就变了。
顾重阳的心也不由一紧,沈素迎紧紧抓着顾重阳的手,脸色苍白地朝沈玉成望去。
“不可能!”沈玉成上前一步道:“沈家从不卖假药,更不会故意用莪木冒充田七,王二,你是不是弄错了?”
“弄错?我亲自来沈和堂抓的药,岂会弄错?”王二站起来,将药包朝沈玉成身上一扔,药材散落了一地:“你自己看看,这药包上分明就是你们沈和堂独有的标志,怎么会弄错?你害死了我爹,我跟你拼了!”
王二急红了眼,朝沈玉成扑来。沈谦沈让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护着沈玉成。
可顾重阳却能看出来,王二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窦知府一定还有后招。
“快拦住他!”窦知府脸色一寒,喝道:“王二,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本府面前行凶伤人,你该当何罪?”
窦知府明面上是帮着沈家,实际上是在火上浇油。
“大人!”王二嚎啕大哭:“青天大老爷,小人的爹都被人害死了,你不给小人做主,反要治小人的罪吗?我们这些小民是不是活该被人欺负,我爹难道就白死了吗?沈和堂卖假药害人,知府老爷偏袒沈和堂,我王二冤枉啊!”
他这一嗓子,让围观的群众都起了恻隐之心,特别是那些吃过官府的亏的人,更是义愤填膺,忿忿不平地望着沈玉成与窦知府。
窦知府十分为难地看了一眼沈玉成:“玉成老弟,你看这?”
“诸位!”沈玉成大声道:“我们沈和堂绝不会贩卖假药坑骗乡里,我沈玉成以人格担保,这假药绝不是沈和堂卖出去的。沈和堂每天卖出去的药都有记载,既然王二说是三天前卖出去,我这就去将账册拿出来给大家看,诸位一见便知。”
顾重阳不由大急,这恐怕才是窦浩晓这帮人的真正目的,他们要的是证据确凿,舅舅这一进去,账册上必定是有记录的。
舅舅太相信窦浩晓了,一定会吃大亏!
“慢着!”有人不服气道:“谁知道你这一进去会不会在账册上做手脚,应该另派人进去看才是。”
沈玉成问心无愧,自然不会阻拦:“也好,不知哪位认字的乡亲愿意帮这个忙?”
人群中走出一个头戴秀才头巾的年轻男子:“在下乃去年南京县试案首唐一清,愿取沈和堂账册一看。”
“好。本府就将此案委托唐案首了,孰是孰非,很快就有定论。”窦知府点点头道:“王二,将你抓药的药方拿来。”
唐案首从王二手中接过药方,跟着另外两个人一起进了沈和堂药铺。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所有人都不曾离开,他们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
窦浩晓皮笑肉不笑,脸上做出担心的表情,眼中却全是算计。
沈玉成十分镇定,他确信自己没有卖假药,自然不会担心,还有窦知府这个亲家在,沈和堂一定会大获全胜。
顾重阳却没有那么乐观,她脑子飞速地转动,想着应对之策。
过了一会,唐案首三人从沈和堂内走了出来,他手中捧着一本账册,脸色肃穆,望向沈玉成的眼神十分不善。
沈玉成心头一个咯噔,脸色也微微一变,难道沈和堂真的卖了假药!
不、不可能!沈和堂负责采购药材的是他同族的兄弟,沈家四房老爷沈玉罗,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依附自己,与自己关系亲密,多年的采购药材的经验练就了他火眼金睛一样的辨药本事,他绝不可能采买假药。
可事实跟他想的不一样,唐案首忿然道:“大人请看,这是沈家的账册,四月二十五那天,沈和堂一共卖出了八十副药材,其中有五副的药方是人参一两,当归一两,黄芪一两,白术一两,田七三钱,跟王二手中的药方子一模一样,时间、方子都对得上,王二没有撒谎!”
既然王二没有撒谎,那就证明沈和堂的确卖了假药。
王家众人突然嚎啕大哭,砰砰砰地给窦知府磕头:“青天大老爷,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我爹吃了沈和堂的假田七,眼下生死不知!假药害人,沈和堂黑心,请大人主持公道啊。”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假药害人,打倒沈和堂!”
围观的群众个个义愤填涌,异口同声高喊:“假药害人,打倒沈和堂!假药害人,打倒沈和堂!”
沈玉成脸色发白,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大声道:“沈和堂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沈玉成身为沈和堂主人,一定会给王二、给各位乡里一个交代……”
可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太小,很快就被群众的声音淹没了。
窦知府大声道:“各位,没想到药王生日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本府绝不会坐视不管,既然在沈和堂发现了售卖假药的记录,本府这就查封沈和堂,抓捕涉案人员,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窦知府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几句话平息了大家的怒火。
窦浩晓冲沈玉成眨了眨眼睛,沈玉成也知道眼下这个情况靠自己一张嘴是说不清的了,他相信凭着自己跟窦知府这么多年的交情,他一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沈家一个清白。
沈玉成暗暗点头,表示相信窦浩晓。
窦浩晓奸计得逞,面上却一派浩然正气,大手一挥道:“来人,将沈和堂封了,沈玉成与沈和堂一众伙计悉数拿下,带入府牢,本府要好好审理此案,定然不会冤屈了任何一方。”
“慢着!”人群中突然发出一个清朗的娇喝:“大人,这案子已经一目了然,分明是王二故意栽赃陷害,沈和堂是清白的,为何要查封沈和堂,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关押沈和堂的人,如何能服众?”
众人应声望去,只见沈和堂门口走出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如朝露明珠般明朗聘婷,初绽春花般妩媚动人,这样娇媚漂亮的小姑娘,令在场的人看得目不转睛。
漂亮的小姑娘他们也见过,可像眼前这样漂亮的又带着一身凛然正气的小姑娘实在是太少见了。
沈玉成见顾重阳走了出来,脸色一变,本能地就想上前去阻止。
没想到顾重阳却暗暗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沈玉成略一犹豫,就看见窦浩晓脸色一寒,语气十分不善:“你是何人?本府断案向来公正,绝不会刻意偏袒。如今证据确凿,分明是沈和堂买假药,你说王二栽赃陷害,有何证据?”
这话一出,沈玉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心里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窦知府张嘴就说沈和堂卖假药,这不是帮自己,分明是害自己啊!可不管怎么样,眼下都不能让重阳闹起来,她到底是个小孩子。自己有事不要紧,若是重阳出了事,他有何颜面去见妹妹?
“窦大人,这是我的外甥女,她还是个小孩子……”
“沈玉成!”窦知府变了脸:“你们沈和堂不仅卖假药,还妨碍本府办公,该当何罪?”
窦知府脸色冰冷,哪有一丝一毫的情面,到了此时此刻,商人本能的危机意识让沈玉成意识到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窦知府靠不住。
“大人!”
沈玉成刚想解释,顾重阳就大踏步走到舅舅身边道:“王二说沈和堂卖假药,他可以出示证据,诬告沈和堂,难道我们沈家就不能反驳吗?我有沈和堂没有卖假药的证据,窦大人却强加阻拦不让我把话说完,又是何居心?就凭着王二喊几句青天大老爷,就能给沈家定罪吗?”
窦知府听了,不怒反笑:“好,既然你说你有证据,那本府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证据。如果没有证据,到时候可不仅仅是查封沈和堂那么简单,沈家人阻碍本府办公,你们所有人通通都要受罚。”
“来人!”窦知府大喊一声:“搬桌案来,本府今天就在此断案,定让你心服口服!”
窦浩晓想的很简单,沈和堂卖假药一事证据确凿,事情闹得越大,民愤越深,沈家倒台的时候越不会有人怀疑,到时候沈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窦某人囊中之物。
顾重阳冷冷一笑,面上丝毫没有惧色:“大人风光霁月,小女子先谢过大人给沈家一个自辩的机会。”
窦知府捻了胡须,微微一笑:“表小姐不必激我,本府言而有信,既然答应给沈家一个解释的机会,就说到做到。既然你有证据证明沈和堂是清白的,就快快呈上来吧。”
那笑容有三分的猥琐七分的漫不经心,分明像是在看一个垂死挣扎之人。
沈玉成的心就跌到了谷底。到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这个亲家今天根本不是送匾额而来,分明是没安好心。而王二八成也是受了窦知府的指使,否则,他绝没有那么的胆子大闹沈和堂。
他本想着先息事宁人,然后再慢慢处理,若不是重阳看出了端倪,他此刻恐怕已经去了牢房了吧。
顾重阳也微微一笑,先走到唐案首旁边道:“多谢唐案首帮忙,可否将药方借我一看。”
知道她是沈家的表小姐,唐案首心里有些挣扎,但看她年纪小小,容貌出众,一身的正气,想了想还是将药方子递了过去。
顾重阳看了一眼方子,心里更有把握了,她大声质问王二:“王二,我先问你,你说王老爹得的是伤寒,你三天前拿了这个方子来沈和堂抓药,这方子中有一味药是田七,因为田七是假的,所以,吃坏了王老爹,是不是?”
“是。”王二站起来,挺着胸脯道:“我王二以性命保证,这田七就是假的,是用莪术伪造的。”
“我不信,你说着是假田七它就是假田七了吗?”顾重阳微扬了下颌,目不转睛地瞪着王二:“你王二不过是短工,你又是如何辨认出这药是假的呢?”
沈玉成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重阳……”
这的确是假田七,别人认不得,沈玉成却认得。他想提醒顾重阳,没想到沈素迎却走到他身边,拽住了他的衣袖,小声道:“爹爹,重阳表妹说她一定会还我们清白的,让你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只听着看着就行。”
沈玉成不放心,还要说话,沈素迎道:“爹爹,重阳表妹什么时候说过大话,她要是没把握,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定然会告诉我们的。你千万别冲动,坏了重阳表妹的事。”
沈玉成想着自打外甥女来了之后办的几件事,再看看顾重阳成竹在胸的模样,最终选择了隐忍等待。同时他也下定了决心,窦浩晓若胆敢伤害重阳,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放过他。
“……”王二一阵语塞,硬着头皮道:“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这就是假田七,吃坏了我爹。你们沈和堂卖假药,黑心烂肝,就该坐大牢。”
“该坐大牢的是你!”顾重阳冷冷一笑,桀骜不驯地看向窦浩晓:“窦知府,您就是这样审案的吗?今天王二抬个人,说沈和堂卖的是假田七,那明天就会有张三李四抬个人来说沈和堂卖的是假人参,是个人就可以来污蔑沈家。我不相信这是假田七。”
窦浩晓脸上就露出轻蔑的表情,他还以为这个表小姐有什么大能耐呢,说到底不过是胡搅蛮缠罢了。
“既然如此,本府就让你心服口服!”窦浩晓道:“来人,去太医院生药库,请两位典药大人过来辨认真假。”
“慢着!”顾重阳道:“既然去了太医院,何不请一位太医过来,顺便可以帮王老爹看看病,说不定还有挽救的机会,这治病的诊费就由我们沈家出,如何?”
窦浩晓当场就想拒绝,可围观的群众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他道:“顺便请一位太医过来。”
不得不说,顾重阳这一举动还是有用的。围观的群众开始有些松动了,沈和堂这些年来从来就没有卖过假药,这件事情八成是有误会。
很快,太医院的人请来了,两位典药得知了前因后果,上前查看一番之后,异口同声说这田七的确是假的。
围观的群众有的哗然,有的失望,的有幸灾乐祸。
窦浩晓把脸一拉,目光犀利地瞪着顾重阳:“沈家表小姐,你还有何话说?”
“大人。”顾重阳不慌不忙道:“我要状告王二诬赖好人,拿假药污蔑沈和堂。”
“一派胡言!”窦浩晓一派桌子,大声呵斥道:“你竟然如此胡搅蛮缠,休怪本府不讲情面了,来人,将顾氏与沈家众人拿下!”
“窦大人,你明明说允许沈家自辩,眼下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急着抓我,不给我辩驳的机会,岂不是自打嘴巴!”
“好!”窦浩晓怒极反笑:“本府再给你一次机会。”
“诸位!”顾重阳将手中的药方一扬,大声道:“王二说王老爹患得是伤寒,可这个方子,分明就是治疗妇人产后血崩的方子,怎么可能是治伤寒呢?”
“这就是治疗伤寒的方子。”王二当然不肯承认:“大夫给我爹开的就是这个方子,你说这是治疗妇人产后血崩的方子,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但是这里有两位典药与一位太医,这方子分明就是定崩救产汤,诸位不认识,但太医与两位典药定然是认识的。”
顾重阳把药方子交给太医道:“请您看一看,这方子究竟是治疗伤寒的,还是治疗产后血崩的。”
太医与两位药典接过方子看了一遍,齐声道:“这方子的确是治疗妇人血崩之症的,并不能治疗伤寒。”
“多谢!”顾重阳微微弯了腰,十分的谦恭。
这才是她刚才胡搅蛮缠的真正原因。
她自然知道那田七是假的,可她也知道这药方子不对。若是她刚才说药方子不对,王二绝不会承认,窦浩晓也一定会说瞎话偏帮王二,可眼下有了太医作证,王二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顾重阳转过身来,大声质问王二:“这方子根本不能治疗伤寒,王老爹也绝不可能得血崩之症,分明是你故意讹诈沈和堂。按照大齐律法,讹诈敲诈杖两百,监半年,王二,你等着吃棒槌,坐牢房吧。”
王二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飞快地朝窦浩晓身边看了一眼,他看的不是窦浩晓,而是窦浩晓的师爷。
师爷对他做了个眼神,王二又迅速地平静了下来:“表小姐,这药方子是大夫开的,我并不知道这方子不对症。可不管怎么说,沈和堂卖假药,是证据确凿的事实,这一点,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没错,黑的就是黑的,无论怎样也变不成白的。”顾重阳道:“你说是大夫开错了药,可是你却忘了,每个药方子上面都会有大夫的签名,否则药店是不会卖药的。你不识字,自然不认识。这上面写得是黄柏黄大夫的签名,究竟是大夫开错了药,还是你捡了别人的方子故意讹诈,等黄大夫来了,自然一清二楚。”
“有没有哪位乡亲愿意帮个忙,去请这位黄大夫过来?”
随着顾重阳这话一出,立马有人跑出去请人了。
过了一会,以为须发皆白的老大夫颤颤巍巍地被人扶来了。
黄大夫在南京行医多年,在这附近小有名气,很多人都认识他。
“黄大夫,请问你可认识这个药方?”顾重阳将药方递给黄大夫,道:“王二说他爹得了伤寒,这方子是你开的,请问他说的是否属实?”
“放他娘的狗屁!”黄大夫医术高超,脾气也不小,听了这话,当场就骂上了:“这是我给赵乡绅太太开的产后血崩汤,我什么时候给王二的爹看过伤寒了?王二,你个王八羔子想污蔑我,害我,也不睁开眼看看你黄爷爷是谁?那一年你病得快死了,要不是你黄爷爷我大发慈不收诊费给你看病,你个王八羔子小命早就交代了。若不是我看你可怜举荐你到赵乡绅家中做短工,你早就饿死了,你竟然敢害你黄爷爷!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
黄大夫年纪大了,医术又好,在这一代受人尊重,还从来没有人敢得罪他,他举起拐杖,兜头兜脸给王二打了一顿。
王二一边跑一边讨饶:“黄爷爷饶了我吧……”
王二跑了,可王老爹还在啊,黄大夫把气撒在王老爹头上:“你个光长年岁不长心的王八,生下这样的儿子,还跟着他们一起胡闹,我今年替你死去的爹好好教训教训你!”
王老爹原本躺在地上装死,结结实实地挨了好拐杖,受不住了就一咕噜爬起来飞快地跑了,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哪有半分的病气?
众人都被这个闹剧逗笑了,不由轰然大笑。
窦浩晓脸色十分难看,狠狠地瞪了师爷一眼。
顾重阳大声道:“大人,既然证明王二是故意讹诈,是不是可以还沈家一个清白了?”
“表小姐你这话不对,一码归一码,王二讹诈归讹诈,可他从沈和堂抓了药,田七是假的也是事实,沈和堂必须要封,沈家众人也并不是无辜的。”
“这位师爷,我没听错吧!”顾重阳冷笑道:“王老爹根本没病,王二抓药也实属虚构。沈和堂这药,是卖给赵乡绅家的,并不是卖给王二的。至于王二的假药是从哪里来的,这恐怕就要问一问窦大人了?”
“胡说八道!”窦浩晓额头青筋直冒:“本府怎么会知道他从何处得的假药?”
“窦大人现在不知道,但是可以将王二抓起来严刑拷打,问出幕后指使之人的。”顾重阳笑道:“窦大人向来公正,今天沈家受了这样的不白之冤,相信窦大人一定会还沈家一个公道的。”
事到如今,窦浩晓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想陷害沈家是不可能了。没想到师爷与王二竟然如此不中用,眼看着沈家人就要倒霉了,竟然功败垂成。
“本府办案自有章法,其他人不必置喙。”他冷哼一声道:“回府!”
“既然沈家是清白的,请大人将匾额留下。”顾重阳得意地笑道:“道地药材,草本济民,这块匾额沈和堂还是当得起的。”
窦浩晓没有说话,直接上了轿子,抬着匾额的几个官差十分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窦大人没有说话,就是默认了!”顾重阳毫不客气地吩咐:“你们还不快将匾额挂上去。”
“是、是。”官差连连答应,将匾额挂了上去。
这一场闹剧终于告一段落。
当瑞丰将消息原原本本地报给王九郎的时候,他正在品茶:“我就说过,这小丫头又机灵又泼辣,一般人休想在她面前讨得好。”
虽然是贬低的话,可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几分得意,分明是将她看成了自己人。
瑞丰微微一笑道:“是我关心则乱了,怕顾小姐吃亏派了人去看着,没想到还真让爷猜对了,顾小姐步步紧逼,硬是让窦知府节节败退,原本大好的局面溃不成军。九爷没有亲眼所见,实在是太可惜了。顾小姐伶牙俐齿,好口才,连我都跟着那些人一起鼓掌给顾小姐叫好呢。”
“那小丫头惯会装模作样,不知情的人就会被她娇憨无害的外表给骗了,实际上她聪明着呢。”王九郎温言轻语地说了这一句,眼前就浮现出她眨着大眼睛气鼓鼓地样子。
“真不愧是九爷要庇护的人,我原还奇怪,现在知道了,能入九爷的眼,顾小姐的确不是一般人,还是您火眼金睛。”
“是金子总会发光,她身上有一般人所没有的特质。”王九郎清冷的面容上有几分松动,他双眸明亮,微微勾唇道:“窦浩晓那边你让人盯着点,我怕他来阴的。”
瑞丰应了声是,缓缓退了出去。
九爷对顾小姐表现出来非同常人的关心,令他一度以为九爷是动了男女之情了。可在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的时候,九爷就亲手打碎了他的幻想。
像九爷这样的人,寻常女子又岂能让他动心?
他对顾小姐不过是一种欣赏,一种照拂,一种兴趣罢了。
瑞丰想起了九爷之前喂的一只名叫雪绒的小狗,那是老爷生前送给九爷的,九爷待雪绒很好,与它同吃同睡。老爷死后,九爷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唯一让他上心的就是雪绒。
雪绒死后,他就再也不曾见过九爷对什么人什么事这么感兴趣了。
现在看来,九爷待顾小姐就像待雪绒一样,没有男女之情,只是当成宠物一样呵护着,放在心上。
顾小姐年纪太小了,虽然漂亮,高挑,可她到底不是大姑娘,对九爷这样的男子产生了不了吸引。
九爷他太寂寞了,顾小姐能让九爷冰封的心有一丝松动,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罢了,宠物就宠物吧,总比之前一滩死水,冷若冰霜好。
以后,要想办法让顾小姐与九爷多接触接触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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