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喊了一声“师父”,挡住了薛一航的话头,朗声道:“医之始,本岐黄,灵枢作,素问详,难经出,更洋洋,越汉季,有南阳,六经辨,圣道彰。”
她这话一出,薛一航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师父目瞪口呆的样子呢,从前他老人家总是无比的睿智从容,不管发生什么都面不改色,师父这样的反应给顾重阳增添了无限的信心,她心头大定,继续道:“伤暑病,动静商,动而得,热为殃,六一散,白虎汤,静而得,起贪凉,恶寒象,热逾常……”
这些是师父所授《医学三字经》里的内容,师父说,这《医学三字经》是师父跟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她的太师父学的,师父还说,在他的家乡,很多人都会。但是在大齐,只有他一个人,别人都不会。
她这样诵读出来,师父自然会大吃一惊了。就算是第一次见面,可她也有信心,让师父承认她就是他的弟子。
果然,随着顾重阳朗朗的声音,薛一航脸上的震惊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所思:“你起来吧。”
含山公主见情况不对,不由有些着急:“薛神医,我们都知道你是没有收过徒弟的,文国公夫人冒充……”
“我从前一直不愿意收徒弟,是因为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后来遇到了,也就收下了。”薛一航对众人道:“只是我怕她小小年纪就生出骄傲之心,一直不许她在人前卖弄她是我弟子的身份。她不听话,宣扬了出来,着实该罚。”
“薛神医!”含山公主的声音有些尖锐:“你是不是弄错了,顾氏真的是你的弟子?”
“当然了,这岂能有假。”薛一航道:“公主叫我来,不就是让我们师徒见面吗?如今见了面,若是无事,我这便退下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敞厅。
原本安静的敞厅像炸了锅一样,众人都围着顾重阳。
“文国公夫人,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是薛神医的弟子?”
“都说薛神医不愿意收徒,夫人您是怎么拜在薛神医门下的呢?”
顾重珠与华菱一左一右握着顾重阳的手,顾重珠嗔怪道:“四妹妹,刚才吓死我了,你既然是薛神医的弟子,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为你担心!”
顾重阳还未说话,就有人跳出来替她解释:“文国公夫人也是因为师命难违,薛神医那么高超的医术,文国公夫人既然拜在他的名下,肯定是不能违背他的命令的。”
华菱望着顾重阳的眼神就好像望着天神一般:“顾姐姐,你可真厉害,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厉害啊。”
“文国公夫人天资聪颖,既是抱真夫人的弟子,又有薛神医这样的老师,医术、琴艺没有一样不是顶尖的,寻常人能有其中一样就足够了。”华夫人笑道:“你别痴心妄想学医术,但凡你琴艺像你顾姐姐这样好,我就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她心里不是不遗憾的,若是当初她能放下成见,主动求娶,眼前这个貌美又医术高超的人就是她的儿媳妇了。媳好惠三代,是她们华家没有这份福分,白白错失了这样一个好媳妇。
别说是华荣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就是她也悔不当初。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幸好女儿跟她交好,以后常常走动,不愁女儿嫁不到好人家。
念头闪过,华夫人看着顾重阳的眼神就更亲切了。
在场的都没有傻的,从前对于顾重阳医术高超,她们也只是耳闻并未亲见,或多或少是有几分怀疑与偏见的,可眼下薛神医亲口承认顾重阳是他的弟子,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薛神医是医术高超,可他经常在外游历,这几年几乎就没有在京城呆过,就算他在京城,可妇人有些病,碍于妇德妇贞,也只能忍着而不能给大夫看。可顾重阳不一样啊,她是女子,以后不管有什么病,都可以找顾重阳啊。
众人反应过来,一个个上前来围着顾重阳说话,阿谀奉承的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冒了出来。
顾重阳因为与师父相认,心里高兴,脸上一直挂着呵呵的笑,不管那些夫人说什么她没有十分有耐心地倾听,半分不耐烦的样子也没有。
别说那些夫人原本就有很多关于女子生病的事情想问顾重阳,就是没有,她们也能找出话题来。
含山公主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顾重阳笑容明媚如天上的月亮一般被众人团团围住,她脸上的的五官就有些扭曲。
她特意找了锦衣卫去打听了,薛神医根本没有弟子,从前也根本没有与顾重阳见过面,就在刚刚,薛神医乍一见到顾重阳的时候,眸中流露的也是疏离不悦的情绪,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薛神医就变了。
一眨眼的功夫,顾重阳就成了薛神医的弟子了。
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是为了羞辱顾重阳的,可现在,替顾重阳了扬了名不说,还让这敞厅里的人看穿了她的心思。这些夫人,最喜背后嚼舌根,就是明面上不说,背地里也会编排她的。
含山公主想着自己悉心维护的形象毁于一旦,那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她有些狼狈地出了敞厅,直到宾客都散了也没有露面。
她贴身宫女战战兢兢地来禀报:“公主,要回宫吗?”
含山公主收了手,把笔放下,等纸上了墨迹干了,就交给了那个宫女:“派人把这封信交给王九郎。”
她可以断定顾重阳与薛神医从前没有见过面,薛神医也是见了顾重阳之后才改口的,而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薛神医看中了顾重阳的美色!
薛神医不仅仅是神医,他还是俊朗飘逸的青年君子,王九郎定然能查到他之前与顾重阳是没有往来的。
她将今天的事情告诉王九郎,不信他会不生气。
就算她得不到王九郎,顾氏也休想得到!
王九郎早早地就在马车里等顾重阳,顾重阳一掀帘子见了他,一点也没有吃惊,只笑嘻嘻道:“我就猜到九郎会来接我。”
王九郎见她脸颊红扑扑的,十分高兴的样子,就有些讶然:“我原以为你不喜欢这些应酬。”
“我是不喜欢。”顾重阳还沉浸在见到师父的喜悦中:“可我今天见到师父了,九郎,我与师父他老人家相认了。我认出了他,他也接受了我。还有,你知道吗?我的师父不是别人,就是名镇北直隶的薛神医!”
薛神医?他知道薛神医是个青年俊彦。
王九郎抱着她:“你不是说你师父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吗?”
顾重阳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都是崇拜:“是啊,可能是师父有驻颜之术吧,总之薛一航薛神医,就是我的师父。明天你休沐吗?我想请师父来家里可以吗?我有好多话要跟他老人家说,还要将玉髓交给他,这样他老人家就不用天南海北地寻找玉髓了,这一次,他一定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到故乡。”
“好,明天咱们请了他老人家来。”王九郎问她:“你今天累不累?”
“不累,不累,我见到了师父,一点也不觉得累。”顾重阳兴致勃勃道:“师父他老人家最爱喝信阳毛尖,喜欢喝陈年花雕,喜欢吃松鼠桂鱼。可惜现在不是秋天,没有螃蟹,要不然做了蒜蓉螃蟹来,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全是关于师父的话,王九郎听着不由有些吃味。
这小丫头见了师父眼里就再也没有他了。
王九郎低下头,一把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给堵住了。
回到文国公府,王九郎照例会先去书房呆上两刻钟,瑞丰就将含山公主写的信交给了王九郎。
“不是说了直接丢了就是吗?”王九郎皱眉:“怎么又拿过来了?”
含山公主给王九郎写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写过好几封暗示她对王九郎有意的信,王九郎都是随手一丢,连看也不看就丢到一边。
瑞丰道:“送信的人说,事关夫人,让九爷务必要看。”
只要涉及到夫人,不管大事小事,九爷都会放在心上,这一条瑞丰是牢牢记着的。
王九郎眉头微挑,接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他脸上表情不变,眸中的神色也却凛冽起来:“去,叫阿吉过来。”
他是有多久没有在九爷脸上见过这种神色了?
瑞丰心头一凛,忙躬身下去,让人去叫阿吉。
阿吉来的很快:“九爷,您找我?”
“你把今天陪夫人去拜寿的见闻说给我听,一件也不要漏。”王九郎声音平平的,听不出喜怒。
可那手却在桌子上轻轻敲了起来,敲得瑞丰心头直跳,他知道,每当九爷认真思考或者非常生气的时候,就会用手指敲击桌案。
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内容,会让九爷这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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