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爹的往事宁婉先前就是好奇,现在却又心里一动,三家村各姓都是亲戚,宁家大房也不例外,但是论起亲缘,却除了与二房三房出于一姓外,并没有很近的姻亲。自家的奶奶便是爷爷从外面娶回来的,娘也一样,而大姐二姐又都嫁到了远处。就不由得说:“无怪先前我们家遇到什么事在村里常受欺负,除了二房三房不帮忙,恐怕还因为亲戚少的缘故!”
“不错,别看那些老辈人说是铁面公正,其实谁真能做到帮理不帮亲呢?”大姑想了一想,“其实当年村里也有人家想娶我,就是你两个姐姐也不愁嫁的,只是我们都走了,哪个也没帮扶帮扶娘家。”
宁婉此时也想到了这里,再想到先前她也隐约听娘说过村里有人看上了大姐和二姐,而两个姐姐嫁出去了,恐怕也在有人心里记了仇。无怪郭家、余家老辈人看到自家,总带了些不大快意的目光。
宁贤听了,便“呀!”了一声,“我当时可没想到这些,要是……”
宁婉就笑了,“大姐想哪里去了,我倒觉得大姑和姐姐们嫁到外面,才真正帮了娘家呢。”又道:“你们看,我们家的白面都是你们送来的呢,还有爹去虎台县还可以到梨树村里借宿……”
几句话便将喝得有些迷糊的大姑和心思单纯的大姐说得直点头,至于宁清,她精明着呢,大家说这样的话题时一向不开口的。
宁婉果真只是随意想到了往事,想通之后根本不放在心里。眼下的宁家早强大起来,再不必靠亲缘关系在村里立足,不管郭家还是余家,还有宁家二房和三房,他们怎么想已经完全不重要了。这其实才是真正的道理呢!
因此她就又惦记起家里的鱼塘,“当时爹和我买了几百尾鲤鱼、鲫鱼、鲢鱼、草鱼的鱼苗,也不知道现在水塘里还有多少?”又疑问:“不知道冬天鱼会不会冻死?”
大姑就说:“真正的大湖里表面结了冰,底下是不冻的,所以鱼还能活着。不过这个小塘恐怕难了。”
“那怎么办?上冻前我们把鱼都捞出来?只是用网兜很难捞到水池下面的。”
大姑就说:“你听过冬天捕鱼吗?”
宁婉在赵家时,常有人送了冬捕的鱼,因此听人说过有的地方冬天开冰捕鱼,只是她从没见过,“听人说过。大姑,你见过?”
“我虽然没亲眼看见,但是你大姑父年青时去北边的查干湖见过一回。听他说场面十分地宏大,先是祭神,然后在冰上打眼下网……”
这样的稀奇的事,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聚精会神,忽然听到门前有人喊,“宁家三房的,你们家拴儿掉水里了!”
大姑突然脸就变了颜色,“我们回来的时候见拴儿一个人往水塘那边去了,该不会是他……”却将话停住了。
宁婉心里突地一跳,自那次三房偷了鱼和荷花后她就担心如此,因此特别在村子里把话挑明了,但若真是有什么事,她真心不愿意见到,而且也难说出事的人会不会赖到宁家,心里想着,却已经几步出了门。
裤子鞋袜全湿了的郭夏柱正扛着一个浑身上下都在淌着水的孩子跑向三房,气吁吁地告诉大家,“我去溪边挑水,就见水塘里有人在扑腾着喊救命,过去将人捞了出来,原来正是拴儿!”
这时三房的人也都跑出来了,三老太太一见拴儿就似一个布袋子般地搭在郭夏柱肩上,动也不动,立即就坐在地上嚎叫起来,“拴儿让大房害死了!”
三老爷子也当孙子死了,立即冲过来抬手就打侄子,“要不是你们家挖什么水塘,拴儿怎么能淹死!你要替拴儿赔命!”
拴儿爹娘虽然没有叫骂,但也痛哭起来,他们只拴儿一个儿子,从来都爱到骨子里。
宁婉顾不上理三房这些不讲理的人,上前一步将拴儿从郭夏柱身上抱下来,将他头朝下控在门前一块大石头上,又在他背上用力拍着,她曾听人说过,要救溺水的人最主要的就是要将他们呛进肺子里的水控出来。
三老太太正拍着大腿哭呢,见宁婉将拴儿控在石头上,立即像疯了似地扑上来,“都是你这个丫头片子,害了拴儿还不够,还不想让他安生!”
宁婉猝不及防,差一点被三老太太撞倒,这时大姐一步抢上来拦在前面,“三奶奶,有话好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我就是让你们大房给拴儿赔命!”三老太太又抓又挠,“你让开,我找宁婉算帐!”
大姐哪里肯让,“还不是拴儿去水塘里捞鱼,哪里关婉儿的事!”
大姑也上来帮着外甥女儿,“三婶,拴儿出事儿谁也不愿意的,可是孩子这么小你们家里怎么不看住?又让他去水塘捞鱼,现在出了事就都怪我们家了,那别人家的孩子怎么都没去捞鱼?”
于氏也上前护着,“婉儿才多大,有什么事三婶只管找我说!”
三老爷子和三老太太哪里是讲理的人,一口同声地叫骂,“就怪你们家挖水塘,拴儿才出的事!”又趁大房的人没有还手,拼命地撕打着。
还是村里闻迅而来的人将他们拉住,“不管出什么事都好好说话,打人有什么用!”
宁婉这时才腾出手来,“你们要是不想拴儿活了,就尽力闹!”
三老爷子就叫,“拴儿早活不了!你们骗谁呢?”一语刚了,拴儿已经抽咽着叫了一声,“爷!奶!”他便急忙奔了过去。
三老太太也听了拴儿叫她,尤不相信,“拴儿真活过来了?”
大家便告诉她,“还会叫奶奶呢,你说是不是活的?”
三老太太也跑也过去,“我的拴儿呀!你总算没出事!”
拴儿的爹娘早已经止了哭声,都奔上前去,抱了儿子,“拴儿!拴儿”地叫个不停。
半晌,三老爷子醒悟过来,“既然拴儿没事,我们就家去吧。”
宁婉却拦住他,“拴儿没事,你们就觉得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三老爷子便气哼哼地道:“拴儿没事,我不跟你们家计较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宁婉指着爹、大姐和大姑他们说:“拴儿出事为的是什么你们心里最清楚,话还没说清就动手打人,你们不计较了,我现在要计较!”
三老太太见宁梁衣襟被扯破了,左眼眶全青了,知道是丈夫打的,而自己招呼宁婉的几下虽然没有将她怎么样,但却都落在侄女、侄孙女和侄媳妇脸上身上,抓得深的地方还在渗着血,便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我们当时着急才动了几下手,现在难不成还要给你们这些小辈赔罪?”
宁婉就反问:“那当长辈的杀人放火都行了?”
村里人心里都明白怎样一回事,因此都站在宁婉这边,“小辈固然是小辈,但是长辈也要有
个长辈的样子才对。”
三老爷子四处看看,便放下拴儿到了侄子面前,抓起宁梁的手,“二侄子,你打你三叔吧!随便打,谁让三叔不小心打了你几下呢!”
宁梁哪里是能打长辈的人?他白白受了一回吓,挨了一顿打,眼下又被三叔拿话逼着,心里的委屈越发地向上冲,猛地推开三叔,冲回家里拿了一把铁锨向水塘跑去,“都是我的错,我就不应该造这个水塘,我现在就将它填平了!以后宁愿将这块地闲着,也不养什么鱼了!”
早有村里人拦住了,“宁二郎,这又关水塘什么事?”
宁清这时跳了出来,指了三房的人骂,“你们逼着我爹去填水塘,可真黑了心!拴儿到我们家的水塘去干什么谁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当着全村人的面说一声!”
三老太太是不肯认这个贼名的,“孩子小,不过去玩罢了,只是我们家里没看住。”
“别人家的孩子也小,也喜欢去玩的,怎么就没有又偷花折叶摸鱼的!”
“我们没偷过!”
宁婉听宁清与三老太太高声辩了起来,和大姐一起将她拉回来,“不必吵了,这事我们家总要村里给个说法。村里如果认为是我家的错,我们家就把水塘填了,如果不是我们家的错,总要给个话儿。”
三家村没有村长,有什么大事都是三家人共同商议。如今差一点出了人命,宁家要村里给个说法正是应该的,也免得将来再有什么麻烦。
宁婉不吵不嚷的,但神态十分坚决。刚刚拴儿出事儿她其实也吓坏了,当年胡敦儒将自家的地荒废后这里变成一个大水坑,似乎没有听说哪家的孩子落到水中的。可能是因为那时虽然也存了些水,水里也有些小鱼小虾,但是总比不了现在自家好好地建了个水塘,又养出了大鱼的好吧。
而世上只要有了美好的东西,就会有恶人出来惦记。
宁梁方才气得急了,一心要将水塘填平,现在被人拉住了冷静下来,又听幺女心平气和地说话,便也放下了铁锨,“对,今天的事村里好好议议吧,一定给我们家一个说法!”
在宁家大房的坚持下,村里的几位老人又凑到了一处断事儿,只是此次宁三老爷子没有参与——当然不是他自己不想,而是大家都不许他说话,“毕竟断的是你们家的事,‘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你怎么能跟着断呢?”
手里拿着一把刀,却不能用它来削这把刀的把手。民间的俗话十分简单却也十分地明了,三老爷子听了板了脸说:“我一向最公正的,谁家的事都一样断!”
二老爷子最近身子不好,如今被大儿子扶着出的门,气息便有些不足,可是却向三弟瞪了一眼,“我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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