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做好了饭菜,招呼大家轮流来吃。宁家在马驿镇时也是如此,把伙计当成一家人的,吃的用的都是一样。现在这两只大鹅用铁锅炖熟,里面只加了些菜心做点缀,用大盆子盛了上来,一盆子尽是肉,于氏就说:“满满一锅呢,大家都多吃点!”
宁婉昨日在赵家吃了席,尽是山珍海味的,按说肚子里有不少的油水,可是闻了炖大鹅的味儿竟馋了。坐下端了碗夹了块骨头啃鹅肉,吃了一块方才说:“娘,你这鹅肉做得越来越好吃了。”
三家村那边养鹅的少,先前于氏并不会做鹅肉,自搬到了马驿镇上,见时常有卖鹅的,便学了起来,现在就笑着说:“做鹅肉其实不难,最主要的是先要用水淖一下,将肉里的腥气去掉,然后再用鹅油炒糖炖肉,味道就特别好。”
铺子里雇来做饭的婆子就笑着说:“我见东家太太把鹅油单拿出来时还奇怪呢,后来才知道要用这鹅油来炒糖。”
石头也早坐下吃鹅肉了,现在放下筷子说:“我娘做的菜是最好吃的!”他最近跟着胡敦儒识了几个字,却学会了他一板一眼的样子,因此说话要先放下筷子,语气也十分地庄重,倒把大家笑得都放下筷子歇了一会儿才能接着吃。
唯有宁梁最喜欢应和儿子,“这鹅肉做得比望远楼最好的席面上的烧鹅都好吃!”
于氏刚下了厨,脸上本就红着,现在就更红了,也不坐下吃饭,先给大家每人都挑了一块鹅肉,“我又不会做生意,学着做些菜给你们吃,又算什么!”
大家就都说:“这就是极好的本事了!”
小柳最为夸张,一面大口大口地吃,一面又含混不清地说:“我到柳枝镇后最想的不是我家的饭菜,是德聚丰东家太太还有东家小姐做的吃食!”
“那就多吃点,”于氏就又给小柳夹了一个鹅腿,却指着他说:“你看孙固已经娶了亲,你也应该找个媳妇了,你在铺子外面忙,你媳妇在铺子里面给你做饭,那时你就不想德聚丰的饭菜了!”
宁婉就赶紧笑道:“我娘说的对,柳掌柜是应该有个掌柜娘子了!”
不想小柳一下了呛到了,将脸憋得通红,一个劲地咳嗽,倒将大家吓了一跳,宁梁就用力帮他拍了拍背,“吃饭时不能说话,这不就呛了!”
石头就道认真地道::“食不言,寝不语!”
大家再笑,也就都闭嘴专心吃鹅肉,两只大鹅竟吃得七七八八,最后只剩下一碗。于氏就向做饭的婆子说:“晚上加些水,不管放些什么菜都好,炖了配饭吃。”
帐已经看好,吃过饭宁家就从柳枝镇上出来,宁婉的心情十分好。柳枝镇上的分店开得十分匆忙,却是恰逢其时,生意很是不错,当年不但收回本钱,而且还能添置许多牲畜家什,可以想见,明年就会得到厚利了。
如此,德聚丰的分店还可以继续开几家,更重要的是应该把总店挪到虎台县里去了。
正想着,宁清冷不防问她,“婉儿,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宁婉笑着摇了摇头,宁清这种执着的劲儿简直太令她佩服了,就是自己从不告诉她铺子的事儿,她也会次次契而不舍地来打听。
宁清瞧着妹妹一脸笑盈盈的,又想起她和小柳在一处说话的样子,越发觉得可疑,实在忍不住问道:“你该不会想把小柳招赘到咱们家吧?”
“什么?”宁婉不禁为宁清乱七八糟的想法惊呆了,“幸亏小柳和王木匠没听到,否则他们岂不生气?”
寻常男子哪有做赘婿的?王木匠在马驿镇上颇有些家业,小柳现在也很出息做了德聚丰的掌柜,十分地体面。以通常人的想法,提出让小柳做赘婿肯定会王家不高兴。宁婉先前曾经招赘过,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宁清却觉得家已经有两处铺子了,王木匠和小柳未必不愿意,而宁婉管着娘家的生意恐怕也不愿意嫁出去,因此就道:“小柳虽然不错,可是他毕竟是我们家的伙计——就是当了掌柜也一样是伙计,婉儿是东家,若是招了他一定让人笑话!”
宁清还是原来的宁清,永远也改不了,只怕自己招赘留在宁家管着家里的生意,再看刘五郎也正目光灼灼地瞧着自己,因此宁婉不但不去辩白,反做出沉思的样子,“我还真没想过,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这样一句话吓得宁清再不敢提小柳了,只怕原本宁婉没想到,却被她提醒得下了决心招赘了。
到是于氏,回到家中悄悄地拉了幺女说:“你又不是没有弟弟,何若非要招赘?不如好好地挑个人嫁。小柳虽然在我家做伙计,可人还是不错的,王木匠夫妻两人也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
宁婉就笑,“娘,你想到哪里去了!”又说:“小柳固然好,可是他哪里把心思放在亲事上?只一心想把铺子开好。我也小呢,这两年先不谈亲事。”
于氏就不响了,却悄悄向丈夫说:“婉儿已经十六了,一提起亲事就说还小呢,其实我觉得小柳还真不错,而且他们又都喜欢做生意。”小柳对自家姑娘有意,于氏早看了出来,只是这事儿她先前没说,现在只悄悄告诉了丈夫。
宁梁倒是比妻子想得开,“婉儿既然不急就由着她再等等吧,铺子是她的,将来都给她做嫁妆,所以生意做得越好,她也能嫁得越好。至于小柳的事,我们只当不知道。”
“也是这么个理儿。”于氏想想也就罢了。
家里再没有人提起什么成亲的事,宁婉乐得清静,每日里专心忙着铺子里的事。到了秋天,德聚丰又做了一笔大生意,高、齐两位客商直接到马驿镇拉了几十车的山核桃、榛子、松子儿、红果、干菜、蘑菇、木耳等等。
有过往来,便已经算是熟人了,高齐两人也是世情历练过的,专程从京城给宁家带了礼品,京城的点心、新样式的棉绫、又有一个弹墨白绫子的包袱直接给了宁婉,“家里婆娘们给宁姑娘挑的小玩意儿。”原来姓高的竟还是姓齐的姐夫,他们家里的女眷本就是亲戚,平常也住在一处。
宁家自然是用心招待,辽东的高粱酒、山里的野味、水里的鱼虾、自家的果菜摆了满满的一桌子。宁梁与姑夫、大姐夫、二姐夫陪着客,“今日就留在马驿镇上,只管喝,喝多了睡一觉最解乏!”
大家果然都喝多了。宁家自然放不下这许多的车马,也住不下这许多的人。好在马驿镇原本就是一个递铺,官府为了传递消息在这里建堡,有铺司一人,铺兵十人,凡遇官府公文军情消息,即行递送,不分昼夜,风雨无阻。如今马驿镇的递铺仍在,只是边塞平静,少有事务罢了,而又有许多人依着递铺盖了房舍,慢慢形成了村镇——也正因此这里才得了“马驿”这名的。
高齐两位客商便留在宁家住下,而其余的车马人员到了递铺,那里原就有很大的房舍马厩,专门为了往来官员及从人备下的,平日里空着时,寻常百姓交了钱亦是可以住的。
高、齐两人在宁家住着,每日瞧着装货,无意间见了宁家房檐下挂的东西便摘下来看,“这可叫挂金灯?”
宁梁看了就说:“我们这里叫红菇娘儿,前几天村里人给幺女带来的。这东西吃起来酸甜,但之后却有苦涩之味儿,因此我们这边的人都不大吃,倒是喜欢吃黄菇娘儿。”说着从一旁拿下一串样子差不多,颜色却是金黄的果子给他们看,又随手摘下一个,剥去薄薄的灯笼样外皮,露出黄灿灿的果子,“这个就好吃多了,味道特别甜,小孩子们都喜欢吃,还能拿着玩儿。”
“黄菇娘自然是好吃,京城里也有卖的,我们也曾问过价与辽东差不许多,”高齐两人却说:“只是这红菇娘儿,京城那边不产,却有人收,不知道你们这里卖价几何?”
菇娘儿原是极好种的,只要留下一颗果子便能种出一片,哪一家也没把它们当成正经粮食菜蔬果子,就是随手在园子一角种些黄菇娘儿,熟了的时候也是由着孩子们摘了吃玩。至于红菇娘儿,野地里长了一片又一片的,哪一家会种?只为这东西长得好看,就像一个个红灯笼,剥了外皮果子红通通的十分喜人,女孩们喜欢便采了些串成一串串地挂在屋檐下放着。
毕竟做了几年的生意,宁梁想了想就说:“山村里虽没有拿这个卖钱的,但是你们若要收,我便找人采些,一斤算五文吧。”他原是听婉儿向京城的客商多要了一倍的价,因此也乍了胆子要得高些,以他的本意,一文钱收来,两文钱卖了便很好了,多要些再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料这两人听了却直接点了头,“那就麻烦宁大哥赶紧找人帮我们收些红菇娘儿,正好一起带回去。”
宁婉便奇怪地问:“京城人拿红菇娘儿做什么呢?”
既然价已经定好了,高齐二人也不怕说出来,“这本是一种药材,有清热、解毒的功效,能治热咳、咽痛、音哑等病。寻常家里人嗓子不舒服也可以冲了水喝,很快就能见到效果。”
“原来竟是如此。”宁婉点头,她早知道天大地大,自己不认识的东西多得很,但没想到自己看熟了的东西竟然也有不知道用处的,可见平常自诩比旁人多了些见识,但其实还是坐井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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