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是虎台县的典史,虽然没有品阶,俗声“未入流”,但却要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属于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
尤其在虎台县这样的小县,不设县丞、主薄,所有的职责均由典史兼任,管着全县的文书、仓库、牢狱等等诸般事务,可谓只在县令一人之下而已。甚至县令有许多事都要受到典史的掣肘,而且典史也算是吏,职位可以家传,赵家在虎台县上百年,势力绝不是从外面而来的县令所能比得了的。
吴家是粮商,少不了要与管着官仓的赵家打交道,赵家要是拿捏吴家总会有机会,因此只要赵太太发一句话,吴家肯定会让步,至少不敢再明着与宁家抢生意了,甚至还会关了山货铺子,毕竟吴家的根本还在粮食生意上。
这样的详细内情宁家其他人都不懂,但是大家却明白赵家有权有势一定能压得住吴家,因此都露出了笑颜,“终究是自家的亲人,喜姐儿一直想着我们!”又人人感谢赵大,“还要麻烦管家专门跑一趟……”
宁清便推宁婉,“妹妹,你高兴得傻了呀!怎么不说话?”
宁婉果然呆住了,今天到宁家传话的人叫赵大,正是赵太太十分得力的下人之一,一向帮着赵太太打理着外面的事,后来又交给自己的,此番突如其来的重见难免会吃上一惊,更何况她自见了赵大就想到,如今喜姐使了他来传话,想来赵太太不但知道了,而且还会让赵大顺便处理自家与吴家的恩怨。
赵家之所以能在虎台县里占据典史之职上百年,不可能是靠着权势作威作福而来,而是有着一套令人信服的为人处事原则。宁婉亲身经历过,所以她完全明白,管着一个县的杂务,不可能没有一点黑幕或者手段,但是赵家尽量会在不影响自家利益的情况下公平公正、恪尽职守,才能在虎台县里一向有着极好的声誉。
以赵太太的本意,她一定是不愿意去沾吴宁两家的事,尽管只是一件小事,但吴家又没有作奸犯科,又没有杀人放火,怎么好横加干涉呢!
但是赵太太让赵大过来就说明一定会帮忙的。赵太太就这样的人,喜姐儿是她做主娶进来的儿媳妇,求到了她的面前,就是再麻烦些她也会帮。不过赵太太这一次压住了吴家,她会记得吴家一个情儿,将来到合适的时机重新还给吴家。
因此自己也要欠赵太太一个人情了,却是宁婉不愿意的。她一直认为赵太太是个好婆婆,从没亏待过自己,但是这不等于她梦醒之后还愿意再与她交集。赵太太固然没亏待过自己,但是自己自到了赵家照顾赵国茂,打理赵家的里里外外、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也算还了赵太太对自己的恩情,因此也不欠她的了。而且这一次自己怎么也不会再嫁赵茂,那么正好再不相见。
因此宁婉被宁清推了一下后没有与大家一样向赵大道谢,也没有提及喜姐儿,却急忙问:“赵管家可是已经去了吴家?”
赵大是经赵太太亲手调教出来的,因此十分会拿捏分寸,受了宁家一家人的感激却一点骄傲的气色也没有,现在听了宁婉问话,赶紧恭敬地上前答道:“回表小姐,二少奶奶命小的来传话,小的也正要请舅老爷舅太太及表小姐示下,怎么对付吴家?是让他们关了收山货的铺子还是把收货的价与德聚丰降为一样为好?”
还好,赵太太还没有出手。宁婉放下心来,“不必了。我们家做山货生意,吴家也做山菜生意,他们愿意用什么价收货我们哪里能管?若是吴家犯了王法,我们自然要请赵典史帮忙的。”宁婉几句话,所有人都怔住了,一直垂着头的赵管家也抬起头来看着她,宁清更是一把将她拉到一旁小声说:“婉儿,你傻了吗?现在典史家肯帮忙,我们还不赶紧借此让吴家关了山货铺子,重新把所有的山货生意都拢到德聚丰!”
说是小声,其实以宁清的嗓门,每屋子的应该都听到了。
宁婉就笑了,向宁清说,也是向大家问:“我们是做生意的,难不成有一家出与我们家抢生意我们就要求喜姐儿帮忙让人家做不成?”
见宁清要开口,她一摆手压住了她的话又自问自答道:“是,我知道你们会说吴家做生意不厚道,故意与我们家抬价抢生意,但是吴家愿意用多少钱收山货都不犯王法,我们更不能因此对付他们,世上总还是要讲理的。”
“喜姐儿与我们家一向亲厚,听了我们家被人抢生意自然一心帮我们,未必知道详情。但我们自己岂能不知道,这些都不过是生意上的小事,哪里就好麻烦赵典史家?若我们真要赵家帮忙,岂不成了欺压乡里的恶霸?”
宁梁和于氏原是穷惯了的,现在开了铺子挣了些钱自然十分看重,吴家如此抢生意让他们早乱了方寸,因此猛一听到赵家要帮着自己抢回生意十分开心,现在听了幺女的话立即醒悟过来,“婉儿说得对,我们可不做那欺压别人的恶事,将来怎么有脸见乡亲邻里?”
宁婉就知道爹娘一定会想通的,就是宁清、刘五郎等人也未必不通道理,只是私心太重而已,就又笑着开解大家,“何且这一次我们逼着吴家关了铺子,难不成将来再不许别人开山货铺子?如此下去,我们的生意如果不挣钱,也要找喜姐儿来帮忙,一定要我们家的铺子挣钱?”
“就是,那成了什么!”宁梁赶紧就说:“既然如此,请赵管家在我们家里用了饭就回去给喜姐儿传话,我们家铺子的事不必求赵家了,我们自有办法。”
宁清就哼道:“爹,你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德聚丰一天天地没人上门!”
于氏自然是帮着丈夫,“就是没办法我们也不能做那缺德事,那是要遭天遣的。”
“谁说我们没办法?”宁婉反问,然后向赵管家笑着说道:“谢谢赵管家了,先留下歇一会
儿,吃过饭回覆喜姐儿,谢谢她惦记了。抢生意是常见的事,德聚丰又不是没遇到过,现在生意冷淡此不打紧,今天才到春天,还有大半年好时光,德聚丰还有的许多机会挣钱呢。”
说着拿出了二钱银子做打赏,让赵管事吃了饭回虎台县了。
方才有赵管事在,大家毕竟说话不方便,现在于氏、大河、红英就七嘴八舌地围着宁婉问:“你有什么办法能挣到钱?”
宁清就说:“她哪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在外人面前硬撑着吧!”
宁梁也觉得幺女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因此宁婉在外面跑的时候多半是他跟着,现在就喝住宁清:“就算生意做不成,我们老家也有二十亩地,回家种田又怎么样?”
于氏也道:“如果回了三家村,我们就像过去一样农闲时上山采山菜卖到虎台县里,日子也过得挺好的。”
宁婉只得又解释,“刚我就说了,谁也不必回去采山菜,我们依旧做生意。虽然吴家给的价高,但毕竟还有愿意到德聚丰送货的,而且我们再把人手都派到村里收山菜,这样总能收上来一些。”同时也下了决心,“就算收不上山菜也没什么,大家就按我前些日子说的多收些绿豆回来。”
宁清一直不解,妹妹这些日子一直让大家低价收绿豆,现在听她又提就问:“收绿豆做什么?难不成我们家也要和吴家抢粮食生意?”
做什么宁婉就不会说了,“你们只管听我的吧!”
收上来的山货没多少,但是绿豆却在宁家慢慢堆了起来。这一天宁婉又去了吴家的粮食铺子,正打听绿豆的价儿,吴掌柜从里面走了出来,见了宁婉就一缩头想退回去。二儿子出高价与宁家争山货虽然不能算是错,但是也非正道,难免被人说一声不厚道。且大家都在一处镇上住着,见了面他倒觉得有些过不去,这些日子一直躲着德聚丰的人。
偏宁婉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他,赶紧叫了一声“吴叔”,然后就笑问:“我想多买些绿豆,不知道价还能不能让一些?”
吴掌柜只得踱了出来,他是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人了,真与宁家姑娘面对面时自然也能绷得住,二儿子手段是狠了些,可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宁家的,他早换了一张笑脸看着宁婉了,“宁姑娘买得多,我家自然再让些价。”心里却在琢磨宁家买绿豆做什么。按说宁家虽然也会做些绿豆糕之类的点心在铺子里卖,但总用不了这许多。
难不成宁家果然不再做收山货的生意了?
但是吴掌柜却不会问,一则宁姑娘未必肯告诉他,再则有先前二儿子的事,他也不好开口,心思转动之时在心里算了帐,口里报了一个价。
虽然说是便宜,但是吴掌柜这样的人精岂会真地让利于人?这个价足足比宁家在各处村里收的要高出两成多,但是宁婉却眼也不眨地就答应将吴家所有的绿豆都买了下来。
吴掌柜心里后悔,不如刚刚再要高点价儿,但话已出口却怎么也不能改的,就让人赶了骡车给宁家送货,却再忍不住向宁婉问:“宁姑娘让这些绿豆做什么呀?”
宁婉就笑了,“现在山菜的生意不好做,我们家就想改做粮食生意了。”
吴掌柜被宁姑娘的玩笑噎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地笑着,“宁姑娘说笑了,说笑了。”
宁婉果然还是说说笑笑的,“不知道吴掌柜还会不会再进绿豆了,若是进一定告诉我一声,我再来买些。”
“这时候自然不会再进,也没有货可进了,毕竟绿豆这东西一年没有多少产量,在马驿镇这一带没有人家专门种这个的,有闲田的家里最多半种个一亩半亩的,收的豆子自家留些剩下的早就卖了,”吴掌柜说起粮食生意头头是道,而且宁家收绿豆他早就探知了,因此才会将绿豆的价提上去两成,又笑着瞧着宁婉道:“眼下就是想收绿豆恐怕也无处可收了,宁姑娘将这附近的绿豆已经收得差不多了。”
宁婉自不瞒他,且也瞒不住,“看来我还要到旁的镇子上再买一些了。”
绿豆产的少,可是买的人也少啊!吴家做粮食生意,可是绿豆只占很小很小的一份,完全是因为要让铺子的品种齐全才每年进一些的,吴掌柜可以肯定宁家不可能靠着卖绿豆挣了钱。因为这种东西不是粮食那样家家必需的,如果卖得贵了是没有人肯买的!
吴掌柜在心里嘀咕,难道宁姑娘被自家的二儿子逼得走投无路,竟然傻了?
但看宁婉眼睛清清亮亮的,怎么也不像傻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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