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 闻所未闻。”
崔不去在脑海中搜罗一圈, 很快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屠岸清河。
他曾看过范耘从方丈洲琉璃宫拿出来的武林谱副本, 以他几乎过目不忘的本事, 若上面果真没有此人姓名, 而对方武功又的确奇高的话, 就只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他从未在江湖上露面, 琉璃宫即使想要记录其姓名来历,武功成就,也无法凭空捏造。”
譬如凤霄, 即便他如今武功造诣已深不可测,但他从未参与过试剑大会,也很少与江湖高手交过手, 琉璃宫也只能参考与他交手的人, 如果凤霄的对手也从未涉足江湖,排名也无从排起。
不过上回酒肆一战, 他一人连败十几名高手, 连金环帮少帮主冷都也在其列, 相信再过不久, 武林就会出现他的一席之地了。
当然, 凤二府主未必看得上这种排名,他根本志不在此。
“还有一种可能性。”崔不去续道。
凤霄刚要张口, 冰弦已经接了下去。
冰弦:“他用的是假名。”
凤霄:???
这女人是故意等在这里抢他话的吧。
崔不去颔首。
冰弦见两人甚有默契,不由笑道:“崔郎君与我想的一样, 不过我观此人, 对江湖规矩,乃至汉家礼仪并不熟悉,很可能姓名并非作伪,而且,他用的武功,似是传自狐鹿估的西域一脉。”
崔不去:“据我所知,狐鹿估当年座下弟子数人,有名有姓者,唯昆邪、段文鸯、秦双含三人。其余人等,因从未涉足中原,更未在西域扬名,我也无从得知。”
他没把话说全。
实际上崔不去已经收到突厥向大隋称臣,七王子窟合真带突厥宝马入朝侍奉天子的消息。
突厥王子踏入中原没多久,江湖上就冒出一个形似师从狐鹿估的西域高手,世上果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只怕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突厥王子入京的消息肯定也传到洛阳了,但冰弦不知是真没想到其中联系,还是装作不知,闻言点头,也没多说,只叹道:“看来此人身份讳莫如深,一时半会也无法查明了,若崔郎君以后得到线索,且方便的话,能否派人告知合欢宗一二?”
凤霄暗自冷笑。隋代周立,人事变迁,合欢宗在朝中埋的暗线所剩无几,这女人分明是要借机搭上左月局的线,好作长久联系。
他轻咳两声,提醒崔不去别轻易被黄鼠狼所惑。
崔不去假装没听见:“自然可以。不过每回都是你自己找上门来,我们未免被动,不知合欢宗在京中可有驻地,方便随时联络?”
就算有,也是不公开的,但冰弦不说,不代表左月局查不到。她很聪明,听见这话,没等崔不去再问,就落落大方坦承了,还干脆将地址报出来:“的确有,不过平时少有人住,门内弟子至京城办事时才会用,就在安邑坊入坊后走到底右转最后一处宅子。”
言下之意,左月局的人随时可以上门去查。
对她如此合作的态度,崔不去也很满意,连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我与冰弦姑娘一见如故,几次偶遇都有合力之缘,若你不着急赶路,不如由我做东,在镇上用过饭再走。”
凤霄:……
他们明明说好不在此处停留,直接奔赴洛阳的,姓崔的一见能从这女人身上套取更多江湖情况,随口就把计划改了。
似听见他的腹诽,崔不去转头,善解人意道:“凤府主若有急事,不妨先走一步。”
凤霄抽了抽嘴角,想支开他?没门。
他皮笑肉不笑:“我也想听冰弦姑娘说说嵩山小试剑大会的情形,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冰弦蹙眉道:“多谢崔郎君好意,只是还有一事,奴家不得不先向二位禀明。就在我昨日离开洛阳之前,雁荡山庄正好出了一桩凶案,洛阳林家五十余口,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
崔不去目光一凛。
雁荡山庄在洛阳城郊,他们的少庄主正是云海十三楼里的“七先生”林雍。上回在天南山,林雍是唯一被活捉的高层,在那之后被带回左月局,吐露了不少讯息,但林雍负责十三楼在北方的财路,严格来说并非萧履心腹,知道的事情也许还没有范耘多,眼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崔不去就将人暂时留在左月局,以待后用。
此时听见这个消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萧履要杀人灭口。
但这个推论随即又被推翻。据他所知,林雍在背地里干的那些事,他父亲并不知道,如果萧履要拿他的家人威胁林雍不可吐露更多消息,也不会把人全部杀光,这样只会将林雍逼到敌人阵营里去。
可如果不是云海十三楼干的,又会是谁?
他与凤霄交换了一个眼神,崔不去微微摇头。
凤霄问冰弦:“既然与合欢宗无关,你又为何主动告知?”
冰弦道:“洛阳官府很快将山庄封锁,因小试剑会刚结束,我们还被请去做了个见证和协助,说来蹊跷,这五十余人,全是自相残杀而死,夫妻相残,主仆相残,甚至还有往自己身上砍了数十刀活活流血而死的,我们到时,雁荡山庄已经无一活口。江湖之中,能够令人丧失神智,违背意愿自戕的武功不多,恰好魔门之中就有。”
凤霄:“魔音摄心。”
冰弦:“不错,这门武功,魔门三宗的人都会,但我合欢宗与雁荡山庄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绝无灭人满门之可能,故而将此事提前禀明二位郎君。”
凤霄哂笑:“你主动跟我们说这件事,并不能摆脱你的嫌疑,有时候越积极,反而越可疑。而且你方才明明说,自己是路过此地,可现在看来,你分明早有预谋,知道我们会从洛阳过,所以提前等在这里!”
冰弦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崔郎君在光迁查处侵吞粮案时,闹得沸沸扬扬,光迁县百姓几乎无人不知,当时本门正有弟子在那里逗留,只要稍加打听就能得知你们几时离开,我也是收到消息之后,推测二位这几日应该会途经洛阳,才在这里等候,绝无恶意,如果凤府主不信,我愿随二位重回洛阳,以证清白。”
崔不去缓缓道:“我信你。”
凤霄的脸色顿时黑掉一半。
崔不去:“我信你不是故意跟踪我们,但你是不是真的清白,还有待商榷。”
凤二府主黑掉的脸色才又缓缓白回来。
冰弦起身敛衽道:“多谢体谅,奴家感激不尽,此案的确与合欢宗无关,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澄清误会,还请二位郎君援手,查明真相,还我们一个清白。”
她很清楚,合欢宗现在百废待兴,经不起任何折腾了,如果杀人满门的罪名最后扣在自己宗门身上,以左月局跟解剑府的势力,不是不能联手镇压合欢宗在北朝的势力,到时候师门就会更加寸步难行。
但她现在再多辩解也无用,在查明真相之前,崔不去不会给她任何承诺。
既然出了这桩案子,一行人就不可能再耽搁下去,当即上路赶往洛阳城。
冰弦单独一骑,跟在他们后面。
凤二府主再度蹭上崔不去的马车。
崔不去没把他赶下去,因为凤二脸色不大好看,不像是来捣乱的。
“林雍被你扣在左月局之后,我又暗中派人盯着雁荡山庄,谁知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却一无所知。”
解剑府在各地的暗哨十分完善,连六工城那等边塞之地都有,更勿论洛阳这样的中原大城,哪怕凤霄身在天涯海角,一旦他想知道的人事有风吹草动,消息也会经由特殊渠道很快传到他那里。
左月局规模也许比不上解剑府,但凤霄相信,以崔不去的谨慎,肯定也会对雁荡山庄有类似的监视。
但他们这一路走来,居然半点消息也没传来。
二人相视一眼,心头都浮现出唯一的可能。
说明监视的人,也全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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