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打着旋儿自夜空飘落, 徐砚走到暮思院的时候地上已经覆着薄薄一层白色, 守门婆子听到敲门声, 开门便见到眉锋上都落了白霜的青年。
“三、三老爷!”
他站在暗夜中, 发上、肩头上全是雪, 本就是姿容清绝的男子, 在朦胧雪光中更如玉如琢。
“我一会就出来。”他没理会婆子的惊诧和踌躇, 迈过门槛。
今晚是汐楠在值夜,见他前来也是吓一跳,又见他径直往内室去, 忙阻止地喊道:“三爷,姑娘睡着了。”
徐砚心头火热,现在只想看一看他的小姑娘, 他轻声说:“不会吵到她的。”
声音温柔得似三月春风, 汐楠心间微动,竟是再没说话。
徐砚在这里住了近十年, 屋内的摆设再熟悉不过, 即便是闭着眼, 他亦能寻到床的位置。
垂挂着藏青帐幔的架子床近在眼前, 因为他的走动, 让幔帘轻轻晃动,就像被风吹皱的湖水。上头绣着的荷花便轻轻摇摆着。
徐砚视线停在荷尖上的那只蜻蜓, 要撩起帐子时又停顿了下,将双手交握着慢慢搓热, 这才撩开帐子。
小姑娘熟睡的样子尽展现在眼前, 脸颊如桃花瓣嫣红,双唇微微张着,红润诱人。
在看到她的这一瞬,徐砚心里的空虚就被填满了,让他不由自主地微笑。
他也不嫌弃脚榻冷硬硌人,居然就坐在上头,能最靠近地去看她的面容。
屋里只留着小盏油灯,但也足够他细细端详。
小姑娘睡觉的时候再娴静不过。他就坐在那里,感觉怎么都看不够,可还是有理智有分寸的。
不好再久呆了。
他无声叹气,视线在她面容上流连,果断站起身,准备离开。
“......徐三叔。”
小姑娘突然翻了个身,像以往一样娇娇地喊了声。
徐砚脚步一顿,眼中闪过惊喜。
是他吵醒她了?
当他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小姑娘哪里是醒来了,不过是梦中呓语。
“梦见我了吗?”
徐砚好笑,弯了腰去看她。
小姑娘在此时又轻轻喊一声,他便温柔地应到:“我在。”
他就看到她唇角扬起,还笑出了声。
她就那么依赖自己。
徐砚心中悸动,一直缠绕在他心头上那股火热化作潮涌,催得他有一瞬恍惚。等回过神的时候,他看到在了自己眼前无比清楚的娇颜,而他的唇,离她只有那么一丝丝的距离。
他终究是吻了下去。
极轻,羽毛似的轻轻触碰,很快就分离,如同风过水无痕。
他听到了自己心脏如擂鼓一般在胸腔中里震动,唇边仿佛还沾着她的甜香,让他险些再度不能自已。
徐砚离开暮思院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用了多少的自制力,即便一头扎在风雪中,也无法将他心头那簇火苗吹熄。
齐圳再见到自家三爷的时候,发现他边走边摇头笑,表情无奈又温柔。
也不知是下雪的天寒还是什么,他直直打了个哆嗦。
***
大雪下了整夜,京城银装素裹,街道上的积雪被马车压出深深的痕迹来。
徐砚今天如常去工部点卯,迎头就碰上李侍郎,一脸不是一脸的,抬着个下巴看他。似乎还笑了一下。
他当没看见,也没相让,直接越过去。
李侍郎眼神瞬间就变得阴沉,想到听说徐砚可能就此留在京城的事,心里总是不痛快。
上回他就阻拦了人进工部,如若他就这样留下来,以后势必与他针锋相对。
徐砚是出了名的记仇,性子又桀骜不驯,是个大患。
李侍郎正担心着自己以后得面对徐砚,内阁那里已经就此事在议,先提出来的是闫阁老。
徐大老爷寺卿一职未能上去,是在预料之中,正好杭州第二回请功的折子又递了上来,徐砚在战船一事上确实立功不小。
只放在杭州,有些屈材了。
闫阁老的提意,内阁众人只是含糊其辞,对徐砚在任未满三年就回京是有异议的。
但他们也没明说,闫阁老就当听不懂,直接丢下一句,我这便递折子给陛下说明,把傻眼的众人都丢在原地。
明德帝看着递上来的请功折子,再看了看闫阁老为徐砚请留京城的折子,屈指敲敲桌案。
“徐砚离了杭州,那杭州的战船谁监督,那些工匠能找出问题吗?”
“其实这只要一纸图纸,监督监管之事,本就在工部里头,也并不是只得徐砚一人懂。老臣是想着,他能力不止这些,或是只兼顾一头,有些可惜了他的才能。陛下也听说过先前他提议过汝宁治水要分流的事吧。”
明德帝略一思索,想起来了:“确实,安成公主两年前就自己掏银子分过一次洪。那都是她夫家的家底和她的家底,虽然只是一条河道,确实那片区再也没有糟过洪灾,免了一方百姓的苦难。”
这事是在徐砚离京之后,安成公主知道朝廷把权那些老家伙根本不愿意尝试,不然多年前就依徐砚所言,去分流了。
于是她自己掏了银子,花费一年分了一支河道,这两年雨水多的季节都保得那片地区平安。安成公主在当地的名声也越发响亮,越来越受敬仰。
此事也是打了一堆朝臣的脸,让他们只能羡慕妒忌恨,眼红一名女子如此有魄力,为自己攒下如此功德。
所以这两年,也没有言官再敢找安成公主的麻烦,即便吃了一肚子气的陈家,也没敢再动。
在这事之后找安成公主麻烦,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都能被唾沫淹死!
闫阁老说起这事,自然也想到安成公主,对这样一敢做敢为的女子也有敬佩。他笑道:“让徐砚回来,他既可担着杭州的差事,也可以兼担治水一事。如若哪边有差务要实地勘察或须要他在场的,过去一趟就是,也碍不着什么。”
“主要是,他在杭州立了几回大功,再不论功行赏,恐怕要寒了他的心。他兄长在大理寺的资历也够了,没能升上大理寺卿,也是受任家所累。”
明德帝对这些事心中自然有杆秤,想了想说:“不若这样吧,徐砚就以工部现要研究治水分流为由先留京,等任期满后,直接留京仍任主事,就如你说的兼两差。朕记得,他的二哥今年九月就任满,到时让他外放去任一方父母官,官阶也算提了一级。杭州那头现在也没有要紧的,核算的时候再让他去一趟。”
这还是搞了个平衡,没让兄弟三人都在京城为官,让人想以此诟病。
帝王总是有自己一套平衡之术,闫阁老心里明白,说了句陛下英明,再无事便先行告退。
很快,工部那里就得到圣谕,要徐砚暂留京城。
李侍郎早上才想的事,下午就实现了,特别听说是要徐砚一同参与治水分流之事,气得胸口疼。
治水这差事上有多少空子可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李侍郎左思右想,到底没忍住晚上偷偷去找了陈同济说这件事情。
徐砚留京的事情是徐大老爷在家时宣布的,而当事人这个时候正在小姑娘的院子里,陪着她一块儿用晚饭。
“徐三叔好像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吗?”
徐砚看着双眸清亮的小姑娘莞尔一笑:“有那么明显?”
初宁认真地点头,叫他笑出声,说道:“确实,我要暂时留在京城工部,估计一时半会也不回杭州。这算是好事吗?”
“真的?!”
“什么时候哄过你?”
原本满脸高兴的小姑娘闻言就抿了唇,拿眼去睨他。
怎么会没有哄过,要亲她的时候,可是一口一个乖乖的喊,这不叫哄吗?都哄得她完全没有推开他的力气。
徐砚却是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尖发酥,那微挑的眼角何等风情,顾盼流光,让人有要将她抱到怀里的冲动。
他就想到昨晚上自己在她唇上偷了香,耳根居然有些发烫。
他忙抵拳低咳一声,把脑海里那些旖旎的画面挥去,给她搛了一筷子的糖醋鱼:“多吃一些,好长个儿。”
初宁想起他对自己的那些小动作,没怎么就觉得身上软绵绵的,仿佛是陷在他怀里一样。她不敢再多想,可脸颊已经嫣红一片。
徐砚用过饭,才去老母亲那儿,他其实是想避开和兄长还有大侄子一块儿用饭的时候。老人见他来了,连声冷笑:“还没有娶到媳妇,已经先忘了娘,那样的大事,还是从你兄长口中听说。”
徐砚忙揖礼讨饶,老人哼了一声才说道:“你想好怎么跟宋霖去信了吗?”
说起这个,徐砚脸上闪过不自在:“未曾。”
老人就似笑非笑,他在挪揄的眼光中终于坦率承认:“儿子是没想去信,思来想去,不若亲口与他说。这事,也不是去信就能说清楚。”
“那你是准备什么时候去。”
“这......”徐砚又被难住了,抬手揉了揉额头,半天也没再说出话来。
“现在怕了?哄拐别人女儿的时候怎么不怕?把家里闹得一团糟的时候,怎么不怕?!”
最终,徐砚在老母亲的嗤笑中落荒而逃。
若不,他先去试探试探安成公主的意思?
毕竟,那是小姑娘的表姨母,小姑娘的亲事她肯定也想过问的。
如若安成公主能认同,他面对宋霖的时候,也许能多一份底气?
徐砚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卑劣了,居然在这个时候开始算计好友,想把和好友对立的人拉到自己阵线上,与之抗衡。
可是.......卑劣就卑劣吧,为了娶到初宁,他拼着不要这张脸了!
徐砚为了如何顺利把小姑娘娶到手挠心挠肺的苦恼,徐家上下都为徐琇云出阁的事情忙碌着。
任氏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打击,日渐消瘦,每日都用厚厚的粉遮住憔悴之色。
徐家除了徐立轩兄弟,并没人知道这些天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长辈们也都守口如瓶,面上欢欢喜喜地准备嫁姑娘。
初宁除了准备给添箱的一套头面,还特意去自己铺子取了最受欢迎的香。
齐圳知道后,嘴角抽抽地徐砚说:“三爷,您再不好好的给制香,店铺就要开不下去了。撑着招牌的最后一批香料叫姑娘要走了,说送给大姑娘带到婆家去,让她送长辈。”
那香一两百金,他只是听都肉疼。
徐砚闻言抿了抿唇,之后几天回家了就呆在自己院子暗中僻的制香屋子里,又赶制出一批先应急。
齐圳想着总算没把招牌给砸了,准备把东西都送到店里去,就听到他说:“慢着,再留一半,给姑娘送去。说给那点香太过小家子气,既然是送,自然就多给一些,全当加深她和云丫头的姐妹情了。”
齐圳听着险些一脚踩空要摔倒。
——呵呵,徐三爷真是挥香如土,挥土如金啊。
有这么宠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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