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王以前是见过这小娘哭的, 就是一边哭一边打他这等子没了章法的事儿也是有的。
但是像现在这样, 小娘安静地躺在枕榻上, 披散着头发默默流泪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
当下心里竟是有些着慌之感, 便自将她抱起, 低头贴着她湿润润的脸道:“怎的这样?可是哪里不舒服?”
琼娘靠在他宽实的臂膀里, 轻轻吸了吸鼻子, 努力平复了心情后道:“没有什么,不过是一时头痛,现在已经好多了, 请王爷莫要挂念。”
楚邪盯着她的头璇儿,一时有些看不惯琼娘少见的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小娘在柳家养了十五年,别的没学会, 贵女的矜持来了劲头时, 那是十足十,若是等她开口, 便要天荒地老的架势, 当下开口问:“你之前给本王的书信上写了什么?”
琼娘张了张嘴, 却不知怎么开口。
不过她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 就算琅王这辈子改变心意不再造反, 可是尚云天已经先入为主,却辅佐了太子, 是绝不会放过琅王的。
那运河被堵住,不光是堵住了她的商路, 更是堵住了琅王的先机。没有运河, 江东就不可能像前世后来那般成为南北的枢纽,为琅王屯兵积粮提供有利的条件。
琼娘自觉如今受了柳萍川和尚云天的两面夹击,岂不知这楚邪也是与自己同病相怜,可能还不如自己,被人围堵而不自知。
想到这,琼娘再顾不得矜持,倒也不怕这琅王回绝自己丢了脸面了,只急急道:“王爷,你听说了朝中有人反对挖凿运河吗?”
楚邪心内诧异,没想到她竟然开口便是这等朝中的要事,只眉头微微一皱道:“这与你何干?”
琼娘咬了咬唇说道:“我原是以为运河开凿必定顺利,便定了两艘货船,只待运河开通时,往来南北运输货物……”
她起了这头,琅王便全明白了。
他原是该想到,这等市侩小娘,也就是钱银让她伤肝伤肺,黯然伤神。
琅王觉得自己若是个要强的,应立时甩了袖子便走,叫这钻到钱眼子里的小娘赔个倾家荡产。
可看着她那桃儿样红的眼儿,想是哭了一宿的光景,便又觉得怪可怜的。
于是这身子倒是坐定不动,微微调高了嗓门道:“这……没了银子,便不能随心所欲地自立了女户,还要嫁给男人才得以安身,的确是够惨的。”
琼娘当然知道他因何故阴阳怪气,她实在是不好开口明言,若是没有这条运河,你江东王便是趴伏在乡间的泥鳅,让人拿捏着就能摔死。
不过还没等琼娘再开口,琅王的脸色已经复又明朗,觉得这正是劝导这任性不知事的小娘懂事的时候。
“你以为这大沅朝便开明到让个女子赚了几许钱,便恣意妄为,不嫁丈夫横行乡里了?再说金银的阿堵物能都是靠得住的吗?这次上苍给你的教训,叫你明白,挑个体面可靠的夫君,比那些钱银有用多了!”
说完,也不待琼娘开口,他便道:“这事你不要想了,一切自有本王,但是有一样,你可要收回不嫁人的胡话,以后再不要拿这个跟本王使性子了。”
琼娘欲言又止,可是心里却不知为何,头一次郑重地思考,嫁给琅王的可能性。
她自问,若是尽了自己的心意挑选丈夫。前世里的尚云天才是她中意的那一种谦谦君子。
满腹诗书,为人方达,一派儒雅名士之风,与她成婚后的几年也一直是相敬如宾。
这琅王呢?为人傲横,行事张狂,满府妾侍,前途黯淡……得是被猪油蒙心,才会选他成为夫君。
就算想一想,那成婚之后都是操不完的心,流不干的泪。
可是如果柳萍川在尚云天的暗中的支持下,果真成了太子妃的话,依着她如今的地位,就算挂着个太后义女的名衔,可面对柳萍川那么下作的人又有何用?
到时候,她一个小小商家女只能被柳萍川轻而易举便拿捏在了手中。若是事情真的恶化到了那等子的地步,唯一能跟太子分庭抗礼之人,也便只有这个混不吝的傲横王爷了。
琼娘知道若是因为要避祸才嫁给琅王,这对琅王却是不公。他虽然花名在外,与自己的初时也不甚愉快。
可是这琅王待她的确是发乎内心,带着一份她不太理解莫名的喜爱。
但她经历两世,自问在感情上已经是疲惫不堪前行。虽有心尝试从头再来,却不知以何回报琅王的感情。
她与琅王这般的浪荡子又会有什么良善美满的姻缘?不过最后是荒谬二字的结果而已
想到这,琼娘委婉拒绝道:“我不会是个好娘子,王爷娶我是要后悔的。”
琅王却觉得这小娘经历了一番人生的挫折后,总算是醒悟了些,已经考虑了他先前说过的话,当下心中一喜,觉得这满身铜臭的小娘还算是有救。
至于那运河一事,其实他老早便知。
当初运河开凿,乃是老琅王的规划,只是筹划出了草图还未动工,老琅王便离世了。
现在运河开凿过半,太子才提出异议,便是算准了运河此时钱款不够,让一向吝啬国库的嘉康帝心疼了。
他这番也算是揣摩了帝心,看准了时机进言,当真是说到了他父皇的心坎里。
虽然皇帝倒不至于搁浅了运河,但放上个十七八年再动工也是大有可能的。
原本他暂时不欲与太子交锋过甚,暂避其锋芒,然而现在小娘求到了自己的头上,便要将这事解决得圆圆满满,才好抱得美人归。
随后,琅王便唤喜鹊热了鱼粥,端了小菜来,一口一口地喂给琼娘吃。
琼娘偏头不让他问:“又不是生了重病,王爷,你且放下,我自己吃。”
琅王却也丝毫不以为意,只亲了她的脸颊道:“怎么只生病才能如此?你我将来是要做夫妻的,这般喂食算得了什么?便是你要在床上行方便,本王都依得你。”
琼娘嘴里塞了满满的鱼粥,听了他的话,差点一口气喷出来,只瞪眼含糊道:“竟说得什么话,没得腌臜了耳朵。”
琅王却觉得这小娘短了见识,只将薄唇贴附在她的耳旁,小声地说了几句。
琼娘的眼睛确实越瞪越大,最后竟然是面色若烧红的铁片,滋啦啦作响,只一伸胳膊将不要脸的琅王退下了床,低声道:“你给我快些走!休要再来!”
琅王却是哈哈大笑,只一抬腿,便又复回到床上,与将脸儿埋进被子的琼娘搅闹在了一起……
再说皇帝,虽在夏宫休养,但国务不可荒废,是以每日都有肱骨之臣前来与皇帝议政。
太子因为开山引水一事,重振旗鼓,在朝中彰显了储君的才干,此时风头正健。他提议停凿运河一事,倒是引得朝上群臣一呼百应,纷纷上奏折请求皇帝暂缓这劳民伤财的繁复徭役。
其实一群子人精儿,最会揣摩帝心。明眼人都看出来,最近宫里的妃嫔们又有捡拾起百纳服的架势,这就是心疼那如流水一去不复返的银子呢!
此时随着太子参上一本,正好助皇帝下了决心,更改之前的圣旨便也不算朝令夕改。这等替皇帝解烦忧之事,何乐而不为?
今日太子又来请奏此事,并协同群臣一起来请皇帝下旨。
尚云天如今在工部当差,因为太子要向皇帝呈报这几年运河开凿亏空的钱银,是以官职不高的他也在其列。
就在众人纷纷慷慨陈词,眼见着皇帝动心准备拿起朱笔下奏折时,门外的太监高声宣道:“琅王觐见!”
尚云天恪守礼节,恭谨地低着头,可是官袖里的两只手却是握得紧紧的。
夏宫里的柳萍川给他偷偷递来了口信,除了述说自己在宫中的种种表现,和询问接下来的行事外,倒是煞有其事地补了一句,她的侍女亲眼看见,琅王派人给病中的崔琼娘送了食盒子。
可见这男女二人的交情非同一般,联想到之前琼娘曾经被琅王胁迫到了王府帮厨。依着那琼娘的姿色,想必一早便让琅王尝到了鲜美的,以至于到现在都是旧情不忘,时常挂念呢。
柳萍川并不知尚云天居然也重生了。她之所以书信里故意提及琼娘实在是前世爱而不得的心思作祟。
想着尚云天竟然因为琼娘之死,而不顾及他与自己的昔日情谊,柳萍川心里就难掩愤恨。遇到了机会,自然要跟尚郎说一说这琼娘这一世回到崔家后的放荡堕落。
尚云天看到柳萍川的书信时,牙根都咬得泛起了浓重的酸意。
重生之后,前世与琼娘的恩爱全是涌上心头。前世里琼娘至死也是他尚云天的爱妻,入的是他尚家的坟墓。
可是这一世,每个人的机遇大不相同。那么贤淑端雅的琼娘怎就跟楚邪那等子荒 .淫无度的货色扯上了干系?
在尚云天看来,定然是这琅王胁迫了琼娘。
所有,他要尽早变得强大,更重要的是不遗余力地铲除掉琅王,这便是他有眼无珠,轻薄了他尚云天爱妻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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