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往窗外看了看, 方才听到了院门的声响, 琼娘应该是安排完了事宜, 只带着食斋账本回来对账, 便要安歇了。
喜鹊脆生生地问:“小姐, 要不要打水洗漱?”
剩下的, 刘氏听不大清楚, 似乎是不用了一类的。一向爱干净的女儿,今日是累着了?怎么歇宿得这么早?
刘氏又看了一眼崔忠,将烟袋锅扔甩回去, 只觉得原来这眼睛半睁不睁的,原来也是这么的累。
这为人父母,有半合着眼儿装睡的, 便有精打细算合不上眼儿的。
那尧氏自打在崔家吃了个憋气大窝脖后, 便带着柳萍川赌气回了家中。当她告知了柳梦堂这琼娘成为了太后的义女后,她们家的这位老爷却是半晌不语。
想那琼娘大小儿便聪慧, 在文思方面启蒙也早, 儿子柳将琚这方面便远远不如她。而这么一位满腹文才, 容貌上佳的女儿, 却被自己这位糊涂透了的夫人, 换回了这么一个小肚鸡肠的女儿回来!
柳梦堂觉得自家亏算了。
他是一向不爱管内宅之事的,若非当初尧氏不是那么的心硬, 将琼娘留下替柳家撑起门面该是多好?亲女儿若是养坏了的,带回来又有何用?左右是嫁人, 乱不了柳家的宗谱血脉, 就该将琼娘留下来,也替他挣得了宽厚的美名……
唉,罢了,想此也是无用,倒不如想想萍娘的归宿。
尧氏其实也是这般想的,亲女儿萍川实在是让人心糟。抄袭诗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广为人知。闹得现在她跟那些个夫人们组茶会时,听不得半个“诗”字,有人提起,她便要急急岔开,每当看到有人趁她不备时窃窃私议,便总要疑心大约是在说着自己的笑话。
这样的儿女,大约都是上辈子亏欠了,这辈子专找父母讨债的。倒不如趁早嫁了,以后便是他人妇,举止言行,皆有丈夫管教,他们作父母的,便也省心了。
二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那柳梦堂便挨个过了一遍自己中意的人选。
依着他的意思,户部主理尚书孔大人当是首选。
孔大人为官多年,仕途稳健,主理户部有方,甚得皇帝的欢心。柳梦堂清誉虽高,可身为翰林,乃是未有太多实权的文职。而如今,他也总算步入了正轨,身兼户部司职,经常出入于帝王的御书房,深入国计民生之事。
孔大人也算得上是他的顶头上司,若有他之助力,将来平步青云,独立掌管六部之一也说不定啊。
尧氏听了丈夫的打算,有些迟疑,只说到:“这……年岁大了些吧?好像只比老爷你小了五岁?”
柳梦堂觉得夫人挑拣的不是关键,一边饮茶一边道:“萍川的名声那般,难道还选得出青年的才俊?若不是孔大人的妻子亡故,还没有这等子良缘。给孔大人说亲的媒人,终日里络绎不绝,所提的哪个不是正当时的妙龄女郎,任他拣选?年岁大些好,懂得疼人,更不会介意萍川那些个小家子的孩子气。萍川是续弦,到时候生下的孩儿也是嫡子,短缺不得什么。这事若想稳成,还要及早些,明日,我请孔大人来家里相看,你将萍川好生打扮一下,不然孔大人那边万一定下了别人,你后悔也晚了。”
既然老爷这么说了,尧氏自当用了心,思度了一夜后,第二日便找来了萍川,嘱咐她父亲今晚请了客人,叫她好生打扮一下。
柳萍川初时听到父亲宴请上司,并未介怀,只当同来的还有孔家的千金。所以要她作陪。
可没想到,是夜来的竟然只有孔大人一人。
入席后,那人的神情不对,将她从头到脚的看个仔细。
堂堂户部尚书,到人家中做客,怎的这般无礼?除非……他是得了父亲的允许的!
想到这,柳萍川后脊梁生生冒出了一层子的冷汗。
这位孔大人的确是仕途稳健,为人看上去也是斯文有礼。前世里,她若不是从尚郎的嘴里听说这位孔大人私下里的品行,也是不知其人呢!
单说他那刚刚故去的亡妻之所以早早离世,也是几年之后,他的一个小妾,将受不住,跑回到婆家哭诉才提及真相——那亡妻乃是被这位孔大人凌虐得不行,悬梁自尽而死。
这位国之栋梁也许是平日里压力甚大,人前斯文稳重,人后最喜磋磨妻妾,绑绳上工具的下作手段,倒是妻妾一视同仁,雨露均沾。
最可怜的便是他后娶的那个年轻的妻子,好好的一个男孩竟然怀得成了形时,被他磋磨得落了胎!
柳萍川想透了这一点时,浑身忍不住的打冷颤,心里也是恨极了柳氏夫妇!
因着柳萍川生得是娇小,这般小家碧玉看上去最是楚楚可怜。那孔大人倒是觉得这女子体态风流,越看越是满意,言语间与未来的岳丈柳梦堂越发的亲切。
两个同辈份的男子,推杯换盏,互相谦让着。
柳萍川再受不得他毒蛇般湿滑的眼神,借口着头痛,早早折返回了自己的房中。
待得回到了房中,她急急地走了几个来回,突然走过去打开了自己衣箱,取出银两,又包裹了首饰后,连丫鬟也没带,只披上了一件大氅,趁着婆子们在院子闲聊的光景,从后门顺着厨下的院子溜了出去。
那孔大人道貌岸然,如今谁也不知他私下里的品行,就算她说了,依着父亲和母亲的心性也是不会相信,只会当了她嫌弃他年岁大,而胡乱编造的借口。
为今之计,只有私奔尚郎,造成既定的事实,才免去父母打自己的主意,将自己嫁给个人魔!
一路街市清冷,只有梆子的当当声敲得人心惊。
当她敲开尚云天暂住衙斋的房门时,便是一头栽入披着长褂的尚云天的怀中,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主动送去了湿滑香吻。
她心自正乱,自然没有留意,这本该是羞涩木讷的年少书生,如今却是表情沉静。就算夜深有妙龄女郎主动投怀,也不见慌乱,只是稍微偏了偏头,任着她的吻落在了脖颈上。然后手腕一转,一个大力便将她推到了墙壁之上。
“小姐深夜至此,所谓何事?”尚云天挂着温存无害的笑,淡淡问道。
柳萍川此时已经是尽豁出去了,只微微抖着身子,低低地说:“尚郎,救救我。”
尚云天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
柳萍川只抖着声音道:“父亲将我嫁给孔大人,我不愿,尚郎,我心仪的是你……”说着便又去亲。
她向来敢想敢做,前世里立意脱离商户女子的贱籍,便偷偷从崔家私奔,借着人牙选买侍妾,入了王府。
现在为了逃避嫁给人魔的命运,私奔于尚郎便是最佳是选择,就算尚郎不肯,只待天亮时,被这衙斋里其他的差役人等发现,她一个官宦小姐清白名声不再,就算柳氏夫妇不愿自己嫁给尚郎,也别无选择,只能成事!
尚云天只听那“孔大人”三个字,便全是明白了。
不过他倒是自当不知,耐着性子听她讲述完了后,轻轻推开柳萍川,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安稳安稳心神后,才慢慢语道:“在下新近得圣上恩宠,补了礼部闲差,倒是见过孔大人几眼,虽则稳重持成,然则配给小姐的话,的确是年龄不相当了些……只是小姐,弃他而就在下,未免……目光短浅了些……”
柳萍川猛地抬头,冷着眼道:“尚郎,你这是何意?”
尚云天不急不缓地往她的杯子里添水,继续说道:“堂堂柳翰林,大学士之女,品貌端庄,正值妙龄,我若是小姐你,当是面前有无数选择。柳大人看中孔大人为佳婿自有他的道理。但是依着小姐的聪慧,能察觉人之未察,发觉出孔大人的不妥之处。自然也能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出更好的选择。”
说到这,他缓了缓,面露一丝愁苦道:“在下若是高中,仕途稳健,自然非小姐不娶。可是如今闹出了科考舞弊,在下得罪了太子,仕途必定艰难,就算有空有才学,未必那等一展宏图的时机了……”
柳萍川并不知尚云天已经重生了,心里还拿他当做那个初出乡土的青涩书生,闻听此言不疑有他,倒是终于冷静下来想了一想。
现在环顾四周,这间专门给外省官员备下的衙斋甚是简陋,只有简单的床铺桌椅——那些个不缺钱银的官员自然不屑于寄居此处,老早便自买了宅院。
可是尚云天家贫,就看日后他的母亲典卖了老宅,一起来了京中,过得手头拮据。
而当年的尚云天之所以过得不错,是因为有琼娘用嫁妆置办了买卖,才有余钱替他打点斡旋,一路青云直上。
冷静想一想,这一世,许多人事皆已经改变。就着尚云天的话语想一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因为被那琅王当了中伤太子的暗箭,这尚云天空有状元之才,如今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只挂了个闲职混日子。没有了琼娘替他打点世俗,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大大得罪了太子,大约便也止步于此了。
柳萍川自问自己不如琼娘的能干能忍。若是这般苦哈哈的过日子,还要面对尚郎母亲那个挑剔刻薄的老虔婆,这日子当真还不如崔家好过呢!
等得冷静下来,柳萍川只觉得如潮水一般的绝望,自己此时私奔出来,天亮柳氏夫妇就会察觉,前有猛虎,后有豺狼,自己该如何是好?
尚云天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脸色变化,待得她脸色灰白,这才抱拳柔声说道:“在下仕途不明,前路彷徨,愿助小姐成为贵人,提携在下共展宏图!”
柳萍川有些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问道:“你要如何助我?”
尚云天紧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慢慢道:“自然是成为人上之人!柳小姐,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成为太子妃,将来执掌六宫,贵为一朝皇后吗?”
柳萍川的确是从来没有想过。可是听了尚云天这么一说,整个人都是顿住了,只觉得自己先前的眼界的确是太低了些。
是呀,站在柳家嫡女的起点之上,她为何不更上一层楼,远远超越前世里那个野种琼娘迫不得已做出的嫁人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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