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收拾妥当, 天色已经很晚了, 兄妹二人没有再闲聊, 同哥哥问了安沈葭便打算回自己房中休息。
刚从沈津锡的屋里出来, 沈葭瞥了眼大门口, 却见一个黑影此时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乍一瞧见她顿时吓了一跳, 待看清楚是叶子时才长舒一口气, 疾步上前打开门栓拉住她:“你这是做什么,深更半夜的,可是要把我吓死。”
叶子的眼眶红红的, 夜色浓郁沈葭看不到,却仍觉察出了不对劲,面色跟着凝重几分:“到底怎么回事?”
叶子抽咽着:“小葭姐, 三妞和李拐子他们……”
“他们怎么了?”见她这般沈葭越发着急了, “先别哭啊,她们俩到底怎么了?”
“死了……”
沈葭整个身子微微一僵, 原本拉着叶子的手徒然松开, 踉跄着后退几步倚在了门框上, 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你, 你说什么?”
哥哥明明救了她和叶子, 为什么没有救三妞和李拐子?只要他发了话,村子里又有谁敢伤害他们?
“他们下午的时候被火烧死了, 为什么大家要这样,没有一个人为他们难过, 为他们求情, 三妞那么可怜,她连孩子都没了,村子里的人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叶子呜呜地哭着,双臂将自己环绕起来,她现在心很痛,私奔的主意是她出的,现在他们俩出了事,她就像自己杀了人一样难受。
沈葭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她才突然转身回家,直接推门进了沈津锡的屋子。
沈津锡此时外袍刚褪下一半,被她这么一闹又重新穿上去,脸上带着愠怒:“这些年在外面,你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沈葭此时顾不得与他理论这个,只红了眼眶盯着他:“哥哥可以救我,为什么不能救三妞?”
屋子里薛知县命人送来了一副崭新的梨花木三弯腿桌椅,沈津锡走上前在其中一个椅子上坐下,顺手为沈葭斟了茶水,面色淡然无波:“怎么救?她不守妇德,未婚先孕,又与外男私通,企图远走高飞,这件事纵使闹到官府去那也是死罪。”
沈葭无视他递过来的茶水,连椅子都懒得坐,只目光紧紧的盯着他:“可律法不该是无情无义的,若非袁王氏苛待她,她原本可以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的嫁给自己心爱之人。为什么事情弄成这样,袁王氏那个毒妇什么事都没有,可三妞却要死?”
沈津锡将举在半空的茶水收回来,重新搁在桌上,抬眸望上她倔强的目光:“你错了,律法本就是无情的!”
他说着径自站起身,单手背后,锁定在沈葭脸上目光却没有动:“若治理天下也如你这般感情用事,那江山还不乱了套?若天下所有女子都能做出袁三妞和李拐子这等女|干yin之事来,那三从四德又从何谈起?古往今来,男婚女嫁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能自己做主?袁王氏虽有不对之处,但袁三妞和李拐子的罪责更大。”
沈葭突然笑了,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眸染了层薄雾,似有泪光闪过:“所以我逃婚也是不守妇德,不忠不孝。我是庶女,就活该任凭楚王妃和沈菀磋磨;我是庶女,所以就活该去和亲,被人践踏,任人□□。如果我拒绝,便是为天下所齿,受千万人唾骂,对吗?”
沈津锡这才惊觉自己说重了,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葭儿,哥哥没有说你的意思。你和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沈葭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伸来的手,“我和她不是很像吗?一样的命不由人。若说幸运,那便是我逃跑成功了,而她却失败了。哥哥觉得不一样,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妹妹。可事实上,我抗旨拒婚,比她的罪责更大!”
“哥哥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个世界吗,那个追求平等,不会把女人当奴仆一样对待的地方。那时候哥哥总说我生了病,满口胡言乱语,我所说的全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想,或许我真的是生病了吧……”
她说完,再不想争论什么,默默的转了身,打算回去休息。
望着妹妹单薄的背影,沈津锡心上一痛,又道了一句:“他们没死!”
沈葭身形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慌忙回头:“你说什么?”
沈津锡叹息一声走上前来:“他们没死,我让薛知县暗中用牢里的死囚掉了包,这会儿想必他们二人已经出城了。你若不信,此物可以为证。”
他说着从袖口间取来一块灰白色的麻布,沈葭慌忙夺过来,一眼便认出是李拐子身上的料子。
“他们二人没什么可以留下的,便割下这块布让你相信。如今,你可是信了?”
沈葭对着那料子凝视片刻,随即又不解的抬头看他:“为什么?”听哥哥刚刚那说话的口气,怎么可能会救他们呢?
沈津锡道:“我本无意插足村子里的事,但转念一想,你既不顾性命的帮他们,我又怎忍心让你难过?我救他们一命,便当是为自己当初的不告而别所做的一点补偿。何况,你有身孕在身,若因为此事与我闹起来伤了身子,心疼的还是我这个做哥哥的。”
“那你刚才……”既然人没事,干嘛非要惹得她跟他起争执。他们俩才见了一天,这都是他们见面后第二次吵架了。
“虽然他们俩是死里逃生,但我希望你能记住哥哥的话,一个人处于什么样的地位才能做什么样的事,有些事不是你该做的。方才让你尝尝痛苦自责的滋味,也算是吃个教训。”沈津锡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说教。
三妞和李拐子没事,沈葭自然任凭哥哥教训,只一个劲儿的点头:“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沈津锡无奈的揉揉妹妹的脑袋,突然感慨起来:“其实有时候想想,你所说的生活未必就不是好的。一生一世,携一人终老,终究是无憾了。”
见哥哥说这话时眼中透着星光,沈葭顿时笑了:“哦?我说呢,原来哥哥如今是有了意中人,看来我过不了多久便要有嫂嫂了。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能让我挑剔的哥哥瞧得上眼?曾经还同我说三妻四妾是人之常理呢,如今反倒说起一生一世来了。”
沈津锡被她说得有些脸热,故作镇定道:“时间不早了,快去睡吧。”
如今有了如此的好消息,沈葭哪里还睡得着,铁了心是要问出个究竟的,直接在桌子前坐下来:“哥哥说说嘛,话只说一半可真让人心里痒痒。”
“八字还没一撇,你倒是先急起来了。”沈津锡说着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沈葭嘻嘻笑着,托着腮帮子看他:“哥哥快说说嘛,是哪家的前姑娘?”
“一个孤儿,是我又一次打仗途中捡回来的。她……是个哑巴,但心思通透,跟她在一起的感觉很安心……”想到仍在边关等着他的姑娘,沈津锡的目光越发柔和下来。
沈葭瞧得心里乐呵起来,真没想到还能有人制服的了她哥哥。毕竟,除了她以外,他从没见哥哥同那个姑娘亲近过。
哥哥见别人的时候,总是一身的戾气,就连沈菀都很怕他。曾经,她还一度以为哥哥这个样子,可能要孤独终生了呢。
沈葭想着想着,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姑娘愈发好奇起来。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见识一下。
看妹妹发呆,沈津锡叩了叩桌面:“你想知道了也知道了,还不睡?”
哥哥下了逐客令,沈葭撇了撇嘴,倒也乖乖关门出去了。
站在院中,她抬头看了看黯淡的夜色,口中呢喃一句:“不知道远山哥如今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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镐京
三更的钟声敲响,沉寂的夜色越发安静下来。
侯远山静静站立在楚王府南面一处毫不显眼的小门前,驻足静立,凝神沉思。
今日到了镐京,他最想要看的便是这里——小葭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王府的结构和布局小葭曾经时常说与他听,再加上他对地形很是敏感,因而早就在心里有了一副地图。
他知道,这便是沈葭平日出入王府的地方,不过一人那么高,很是狭窄,两个人同时进入便显得拥挤,竟是连他们家的屋门大都没有。
——“自从和奶娘住进了偏院,楚王妃不许我们往正院里去,便让人在离偏院不远的地方打通了一个小门。那地方很是偏僻,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便也无人把守,我平日里出去买米粮或者将针线活儿拿出去卖,都是走那里的。”
沈葭的话又回响在耳畔,侯远山背在后面的手渐渐握紧成拳,想到她以前的生活不由越发心疼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前面那高高的围墙,突然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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