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梅茹落在后面,走得慢,不过她根本不着急,因为前面傅铮走得更慢,时不时还得歇上一会儿。
冷眼打量着前面半死不活的那人,叹了一声,梅茹终上前扶住他。
这人身上带着重伤,若一不留神死在这儿,便算是为她而死的了——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傅铮怎么可能沦落的这么惨?欠下这么大的人情,梅茹也没什么可还的,她只能一路尽心照顾,盼着他别死,又盼着早日遇到援军。
甫一被梅茹扶住,傅铮倒是微微一怔。
她的指腹是软的,手心也是软的,哪怕隔着厚厚的衣料,傅铮也能感觉出来。
他低低垂眸。
她的头发都盘进头巾里,露出雪白的颈子和小巧的耳垂。今日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将耳坠子通通取下来,如今那上面光溜溜的,总觉得缺了些什么,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薄唇微抿,傅铮移开视线,抬头辩了下方向,在心底比量着几条道的快慢与凶险。
梅茹只当傅铮是因为伤口太疼才顿住脚步,于是主动拿过包袱,尽心劝道:“七爷,你坐会儿吃点东西。”他们赶路赶了这么久,她真怕这人死在这儿!
梅茹这会儿声音难得柔软,还将早上买的包子从包袱里翻出来递给他,真是万般体贴。傅铮有片刻的怔楞,他低下眼。只见葱削似的指尖上拈着一个包子,就在今天早上,这双手还沾着他的血,还尽心为他擦过伤口……心口略略一紧,他问:“你吃什么?”
梅茹说:“我吃这个饼。”她今日在外面随便逛了逛,发现这儿小吃很多,各色各样,琳琅满目。她是最爱吃东西的了,尝过数样之后,梅茹捡自己最爱的买下好几个。他们要赶路,必然要准备干粮,当然备自己爱吃的了,她这样想着。
瞧了眼梅茹买的那厚厚的一块饼,傅铮蹙了蹙眉,冷冷吩咐道:“我吃这个,你吃包子。”
“为什么?”梅茹不服气。这是她最爱吃的了,何况包子冷了就不好吃。
傅铮不解释缘由,只沉声道:“没有为什么,在外面要听我的。”
吃得被抢走,梅茹不高兴。
傅铮却仍蹙眉:“让我瞧瞧你都买了什么。”
他找了个干净地方,将包袱摊开。这一看,傅铮两道英气长眉蹙的更紧了!这包袱里,除了饼还是饼,若没有水,他跟梅茹定能被这些饼给噎死!——西羌这儿最大的弊病就是缺水,除了首府这边引天池的水下来,其他地方普遍都旱着呢。他们一路打过来,有些人没死在刀下,却差点被渴死!
望着这一堆饼子,傅铮愁眉不展,拿手颠了颠随身两个水囊,这眉还拧在那儿。
梅茹忽然明白过来,她脸蹭的就红了,这会儿说:“还是你吃包子,这些饼我自己慢慢吃好了。”她不跟一个病人计较,更不能让一个病人被渴死。
见她这样突然身段柔软下来,傅铮也软了些,他道:“无妨,晚上我们找个村落歇脚,到时候要一些便可。”
二人在路边吃东西。
最后那厚得跟砖似的饼子,还是被傅铮拿过去掰成几块,慢慢噎下去吃了。他的旁边,梅茹埋着头,努力小口嚼着冷掉的包子。傅铮个子比她高,就算坐着,还是比她高上许多。视线往下,一一拂过她的眉,她的眼,还有那空荡荡的小耳朵,他这才别开眼望着远处,眸色淡淡的,也不知他到底又在思量着什么。
那边厢,梅茹边吃包子,边思量平阳先生的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这才行了几里路,就发现自己真的是毫无经验可言,而且还有点犯蠢。在这个地方,若是不计前嫌,她都可以拜傅铮为师了。
包子冷了不好吃,好容易塞下去,梅茹有点被噎到了,脸涨得通红。傅铮将水囊拧开,递给她。梅茹就着冷水,咕咚咕咚几口方将那包子才咽下去。晃了晃空空的水囊,她又有些脸红了。
傅铮淡淡道:“我不渴,你喝就是了。”
看着他手里那块难以下咽的饼,梅茹脸还很烫。
这日傅铮果然没有喝过一口水,梅茹却走得口干舌燥,她也不舍得喝太多,只小口小口咽着,赶在天黑前,二人找到一户农家。
听到二人求宿,那农家大娘极为赧然:“我们家条件差,二位不要介意。”梅茹连忙道:“不会不会。”她难得走这么久的路,腿都快难受死了,只想有个地方歇脚,还挑好或差么?那大娘笑呵呵的将他二人领到里头一间房,指着道:“你们夫妻二人晚上就歇在这儿。”
听大娘这么说,梅茹身子还是微微一僵,她不自在的低下头,像被定住似的。拂了她一眼,傅铮对那人道了谢,左手自怀里掏了些碎银子。见到银子,那位大娘愈发高兴:“要什么就说一声。”傅铮点点头,跟这人要了些吃的和喝的。
梅茹却还是僵着,看着里面唯一的一张炕,她僵的更厉害了。
用过晚饭,趁着外面还亮着,梅茹替傅铮换药。他走了一天的路,那道伤口迸裂开,血将绷带染红了,陡然一见有点吓人。见她面色一怔,傅铮道:“我自己来。”梅茹连忙道:“没事。”她连忙收敛起骇意,坦坦荡荡将药换了。
她真的是太过坦荡,就连手指碰到傅铮赤.裸的胸膛,耳根子也不会红上半分。哪怕傅铮定定凝睇着她,这人还是如此坦荡,甚至迎上他的视线,姑娘家那张艳丽的脸一点都不红。梅茹本就生的白,若是脸红,很容易看出来的。
由此可见,她真不把他当成个男人!
傅铮冷冷移开眼。
换完药,梅茹转身将东西收拾好,后面傅铮已将外衫穿戴整齐了。她也不看他,只坐在房中唯一的条凳上,托腮望着外头。
很快,天色暗下来,这户人家没钱点灯,自然早早歇下。
可哪怕天色暗了,梅茹还是直挺挺坐在那儿,不言不语。
看了她一眼,傅铮唤道:“阿茹,你过来。”有外人的时候,他便这么喊她。
梅茹颦了颦眉,一股气赌在嗓子里,却根本不好说什么,只慢吞吞走过去,问:“何事?”
“你去睡吧。”傅铮压低声,示意道。他说着坐到那条凳上,也不看她。
怔怔看了那人一眼,梅茹转身将炕铺好。
这儿夜里冷极了,风还很大,撼动着窗棱,吱呀吱呀响。背对着傅铮,梅茹躺在那儿,她睡不着,睁眼对着沉沉的黑夜。身后的人气息很弱,隔得这样的近,梅茹能听得出来,想到他的伤,又想着他不会要死了吧……暗暗叹了一声,梅茹坐起来。
听见窸窣动静,傅铮偏过头,他坐姿略有倦意,那双墨黑的眸子在月色下覆着淡淡的光。
梅茹没说话,只望着他。
傅铮亦望着她。
只见梅茹整个人隐在黑暗里,身影纤瘦,偏偏那双桃花眼也很亮,亮的仿若外面璀璨的星子,勾的人能坠进去。
这一瞬,冰凉刺骨的夜色化成了一双温柔的手,拂过男人的心尖,引得他不由自主的战栗,连呼吸都沉了一沉。
默然无声的,梅茹往里面挪了挪,稍稍一顿,又挪了一挪,紧紧贴着墙。
只是,她虽然如此做,却仍坦然的望着傅铮。
这种坦然像把刀子,在人心尖上钝钝的磨着,还是会疼。
傅铮坐在那儿,没有动。
隔着暗沉的夜,对视一眼,傅铮撇开脸,紧抿着唇,还是定定望着外头。
这一夜二人便如此过了,只是第二日傅铮脸色愈发差了。那张薄唇发白,毫无血色。梅茹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有些被吓到了,连忙扶着他,生怕他一走路就晕倒。熟料傅铮不言不语的抽出胳膊,仍沉沉看了她一眼,然后自己往前走。
他不要她的好意。
梅茹悄悄算了算身上的银子,真不够买一匹马的。她看着前面那个人,心里不由微恼,这会儿赌哪门子的气?命不要了么?
这一日二人一路无言,到了夜里,仍歇在一处人家。
今天给傅铮换药时,梅茹更有些不忍看了。那伤口发黑发污,血渗出来也是黑的。那人面色惨白的可怕,一双精致的眼眸沉沉阖着,没什么力气,气息越发弱。梅茹叹了一声,劝道:“七爷,咱们还是去找大夫,你这样下去……”
傅铮闻言淡淡睁开眸子,他冷冷盯着梅茹,“阿茹,你说这些是在担心我么?”傅铮这样问。
他的视线冰凉且阴鸷,眼底又深又沉,盯得人不自在。梅茹别开眼,仍是恭敬的那句话:“七爷,你救了我一命,我自然要尽心照顾你。”
“呵。”傅铮冷哼。下一瞬,他陡然发狠,用力钳制住梅茹的手腕,一字一顿道:“为了照顾我,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清誉?”
知他说昨夜的事,梅茹垂眸冷静道:“你既然救我一命,昨夜那些都是应该的。”
见她如此,傅铮太阳穴突突的跳,他冷冷一笑:“还真是连姑娘家的清誉都不要了……”
他的声音太冷,冷的像冰一样,他笑的太可怕,他的手还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子,梅茹身子只能钝钝僵在那儿。忽的,傅铮手中力道一紧,再又一扯,梅茹站立不稳,便扑在男人赤.裸的胸口!
她一仰面,傅铮便顺势吻了下来。
说是吻,不如说是泄愤的咬了一口,咬她柔软的唇瓣。
梅茹疼的要命,手脚并用挣扎着抓他、挠他、踢他,那人却死死抱着她,男人的手指甚至抚上她的耳垂。他的指腹有些薄薄的茧子,略显粗粝。这会儿这道粗粝摩挲着她白嫩的耳垂,梅茹脑子彻底轰的一声炸了,她气急败坏,又气又恼,根本不管他死活,用力推了一下这人的伤口。
傅铮闷哼一声,手中劲道一松,梅茹连忙站起来。就见黑血迅速沁出来,顺着男人胸膛往下。
“这样还不愿嫁我?”傅铮冷然问道。
“自然不愿!”梅茹亦冷着脸回道。
“为何不愿?”傅铮反问,“难道你心里有人了?谁?”他的声音愈发压抑,像暴风雨前低沉的黑压压的云,压的人格外不舒服。
梅茹垂着眼,没说话。
安静少顷,傅铮眸色一紧,沉声问道:“可是十一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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