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告别了弦歌,雁回独自去了冷泉。
昨夜化为龙身的天曜在此处闹腾得太厉害,树木摧折,泥土翻飞,今日周边环境依旧是一片狼藉,然而冷泉当中泉水已经变得清澈透明,与往日没什么两样。
雁回蹲在泉水旁边,看着水中透出的自己的倒影,脑海中反反复复却尽是弦歌方才告诉她的那些话。话音扰得她心乱,她倏尔一手划破水中自己的倒影,连外衣也为脱,一头扎进了冷泉之中。
冷泉之下还有相当大的空间,她便憋着一口气在下面拼命的游着。脑海当中寸寸皆是凌霄当初在辰星山教她仙术道法时的影子。十年来的每一个寒暑秋冬,皆有凌霄的陪伴,雁回不停的在水里游着,像是要耗光自己所有的体力一样。
十载以来的种种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来去,她紧紧的闭上眼睛,让自己沉在冷泉水底,直到窒息让她感觉到了胸腔刺痛,她才一下蹿出水面,猛地大口呼气。
忽如其来的新鲜空气让她眼前有一瞬间的发黑。
她脑袋浮在水面上,然后放松身体,整个人便如一片枯叶一样飘在了冷泉泉水上。
漫天繁星耀眼夺目,她闭上了眼睛,努力的放空自己,也许是太累,没多久,雁回的世界便当真如此沉静下来,她很快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没一会儿,她便在黑暗中看见一缕黑影在她眼前静静伫立。
这次她看清了那人影之后,却并没有追赶,她只遥遥的站在这方,与他相望:“大师兄。”她说着,声色极静,“你的这笔仇,我迟早会给你讨回来。”
她说完这话,那方静静伫立的人却好似皱了眉头,满脸担忧。
她不明白他在忧心什么,直到她感觉自己身体猛地一晃,雁回倏尔惊醒。
她睁开眼睛,但见自己已经陷在了一个比她温暖许多的怀抱里。
天曜眉头皱得死紧,他抿着唇未说话,倒弄得雁回有几分紧张:“怎么了?”
“我以为……”几乎是控制不住的脱口而出了这三个字,天曜才察觉到自己语气有点急了,他猛地收住口,转过了头,将雁回放开,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才缓了语气道,“没事。”
雁回看看冷泉,又转头看了看天曜一脸别扭的样子,猜测道:“你以为我自寻短见了?”
天曜转头离开:“无大碍便好。”
“我不会做那种事的。”雁回并不在乎天曜此刻背对着自己,她望着夜空道,“被你从辰星山救回来的那天我没有这样做,之后就都不会这样做。我留着这条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曜脚步一顿,微微回头瞥了眼雁回。
却见雁回笑了笑,她转头走上前来,望着天曜,语气轻松了些许:“倒是天曜,你却是一直跟着我的吗?”
天曜轻咳一声:“你继续沐浴吧,尽早将筋骨接好……”他说着便迈腿要躲,衣袖却被雁回轻轻的拽了住。天曜微微一怔,转头看雁回。
“虽然你和我说过不用言谢。”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眸盯着他,清澈宛如能装进繁星千万,“不过我还是不得不说,多感谢这样的时候,能有你在。”
天曜眼眸里似也被她这句话点了星。
雁回松开手,潇洒的摆了摆:“你回吧,我接着泡。”
看着雁回入了冷泉,天曜这才回神似的,默不作声的转身离开,走入漆黑的森林,沐浴星光,天曜握了握掌心——
其实,那明明应该是他该说的话啊。
多感谢能遇见一个名叫雁回的人。多幸运,能遇见这样一个人……
弦歌回了青丘,每日并无什么事可做,雁回晚间在冷泉沐浴,早上与天曜一同研究《妖赋》心法,每日到了下午临近傍晚之时才有空与弦歌吃顿饭,闲聊几句。
这日两人正坐了吃着晚饭,幻小烟又从窗户里跑了进来,一进屋,看见一大桌子菜,幻小烟眼睛都亮了:“我也要吃!我今天都饿了一天了!”她伸手就往菜里面抓。
雁回眉梢一挑“啪”的一筷子打在她手上。她斜眼看着被打疼了,一脸要哭不哭的幻小烟,并无半分怜悯:“我盼了一整天等来的饭,你要赶给我抓了,我就拔你戒指。”
幻小烟咬牙,委屈道:“我也饿一天没吃饭了呀,这不是有点晕了吗。”
两人说话之际,弦歌已在一旁让人另外拿了一副碗筷过来,笑道:“你养的这小幻妖倒是真性情,我看着喜欢,想来今天是真饿极了,你便别为难她了,让她一同吃吧。”
雁回哼了一声:“我一天没吃是练功去了,这家伙一天不吃,难道是谁将她嘴缝上了不成?定是玩得没有边了……”
“才没有玩呢!”幻小烟已经包了一嘴饭,一边嚼一边道,“我听人讲故事去了。”
弦歌笑道:“什么故事听人讲了一天?”
幻小烟火速扒完了一碗饭,然后睁着大眼睛望着弦歌:“郡主大人,听说中原有个男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啦,现在你回了青丘,他以为你死了,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的,什么体面都没了。”
弦歌闻言,神色登时僵住。
雁回“啪”的放了碗,斥道:“皮痒了!吃饭的时候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没胡说八道!他们都传开了!”
“谁传开了!”
弦歌摇头,止住雁回:“让她说,他们还说什么?”
幻小烟摸了摸鼻子:“他们今天聊了好久呢,从郡主大人去中原后,好长一串故事,然后说到郡主大人你这回青丘了,那个男子抱着你的‘尸体’已经好几天几夜了,愣是没让人碰,不让人把你那身躯下葬,也不让人靠近他,说他要护着你。你那身躯都腐了臭了,他也没让人安葬,谁劝都不听,疯疯癫癫的,好似痴狂啦。”幻小烟道,“听说那人还有百十来房的小妾呢,全部都不理会了。”
雁回闻言,转头看弦歌,只见素来笑容惑人的弦歌却也像是痴了一般,双目怔愣,失神的望着远方,唇角抿紧,没有一丝弧度。
这顿晚饭到底只有幻小烟一个人吃了个大饱。
待得侍从们收拾完了桌子离开之后,雁回才问道:“听闻凤千朔这样做,弦歌心里,可以触动?”
弦歌像是才被雁回这句话唤醒了似的,她笑了笑,笑容难免讽刺又苍凉:“触动,说没有自是假的。可有触动又有何用?”她垂了眼眸,
“七绝门乃情报组织,也通暗杀生意,做这样的事,凤千朔最恨的一是背叛,二是欺骗。而我恰恰做了他最恨的两件事。如此……还不如让他真当我死了好呢。这样,我还是用最好的模样留在他心中的。至少日后,他想起我来,不会觉得我是那般的……面目可憎。”
雁回默了一瞬,随即一笑,拍了拍弦歌的肩:“弦歌儿不痛不痛,你还有我呢。”
弦歌闻言一笑,声色却难免几分苦涩:“我不痛。”她道,“我怕他痛。”
雁回手放在弦歌肩上,便只有轻轻的又拍了两下,良久后才道:“总会好的。”
不管是身体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只要不死,时间总能愈合它。
青丘妖族之中的气氛已经越来越紧张了,所有人都知道大战在即,各自都打着自己内心的算盘。雁回不管他人如何想,每天闭关专心修炼。
天曜不失为一个出奇好的指导者,在他带领下,雁回的修为进步可谓突飞猛进。
再次御上剑,雁回以妖族心法催动长剑,一飞冲天,在高空之中遨游了好一会儿,她才落了地。稳妥的落在天曜面前,她脸上带着健康的红晕,目光闪亮的盯着天曜:“我又能飞了!”
见她那么高兴,天曜便也不由自主的弯了唇角:“以前你会的,以后都能会。”
雁回知道。但现在到底是时间太短,她现在的修为还远远比不上之前,但长此以往这般修炼下去,或许不过一年,她便可超过过去十年的修行也说不定。
晚间用膳,弦歌看了雁回一眼,淡淡提了一句:“你容貌好似艳丽了许多。”
雁回一怔,待得晚上在冷泉边上一照,雁回这才发现,她眉眼却是在修炼妖术的这十几天里,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化,确实好似……
妖艳了些许。
她这个身体……好似的确更适合修炼妖法啊。
雁回潜心修炼,天曜也没闲着,每日雁回打坐之时,他便也调息内息,没有龙心,他的法术发挥极不稳定。既然如今龙心在广寒门,那他便要做好在这种情况下与素影直接冲突的准备。
天曜心里忧虑其实藏得极深,他比谁都清楚,以他如今之力,若无他人相帮,要与素影想抗,怕是……极难。
而便在此时,三重山边界倏尔传来一则消息。亦是砸得整个青丘措手不及。
广寒门的素影进亲率数百名仙人,踏过三重山,杀入青丘境地,在三重山西南方向,与妖族守军开战。妖族守军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练练败退。
更令人惊骇的是,只要是素影抓住的妖族败兵,尽数剖取内丹,弃尸荒野。
九尾狐一族震怒非常,立即派了两位王爷入前线督军,青丘缺人手,自打回青丘便一直空闲的弦歌此时也领到了任务,要与她两个皇叔一同上前线,抵挡广寒门突袭。
雁回从烛离嘴里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担忧弦歌的安全,旁边的天曜却倏尔一扣桌子:“确定前线是素影亲自率其余仙人前来?”
烛离一蹙眉,有几分恼了:“真当我青丘如此无用不成?若不是素影在,我族将士何至于节节败退,还被其取了内丹!”他说着,愤怒的拍了桌子,“那广寒门素影着实恶毒至极!若叫她落入我手中……”
没等烛离将狠话说完,天曜便径直打断了他:“青丘可还能遣出人手?”
烛离一愣:“你要干嘛?”
天曜眸中闪烁寒光:“入广寒门,取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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