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我一直在等着你开口
黑暗中,寥寥月色挥洒,几分光亮如萤。
地洞深处,赵玉娇靠着松软的干草,感受着做一只井底之蛙的乐趣。
这个地陷的坑洞,其实并不深。
只不过因为洞口宽,洞里窄,光线照不下来,给人一种深深往下的错觉。
上一世她差点栽下来,对这个洞曾有一时的恐惧。
后来村里的马明不幸掉下来,村里人救他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地洞并不深。
地洞是因为下面常年有水流动,土质松软,凹陷形成。
小坡下流淌的溪水,就是从这下面流出去的。
过几年大旱,溪水渐渐干渴,大家顺着流出溪水的岩洞往里面钻,这才发现地洞跟流动溪水的岩洞是相通的。
可那是几年后的事情,现在村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地洞下还有另外一个出口。
赵玉娇听着潺潺的溪水声,闭上眼睛,想着此时家人正焦急万分地寻找她。
可她知道,要想彻底斩断跟二叔一家的关系,最主要是她爷爷奶奶的态度。
只有她爷爷奶奶对她二叔彻底失望透顶,那样才能真正隔断两家的关系。
深夜里,轻微的声响都会异常清晰。
赵玉娇感觉到了头上有些动静,像是人的脚步声。
紧接着,有泥土落了下来。
她连忙起身往岩洞里面躲去,害怕像今天她刚跌下来时,那把从上面用力扔下来的锄头一样。
过了一会,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赵玉娇僵着身体,岩洞里有森冷的寒气朝她袭来,她冷得瑟瑟发抖。
倘若不是做了那么多年的孤魂,赵玉娇想,这样阴森的地方,她定是不敢来的。
就在她自嘲着,心道做过孤魂野鬼也有好处时,只听上面传来了重物压倒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然后一根长长的绳子垂了下来。
赵玉娇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握紧那把锄头,心想往岩洞里面躲一躲。
她很害怕是她二叔下来确认她是不是死了?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家里人发现她和马都不见以后,她二叔一定分身乏术。
可万一呢?
万一就是她二叔呢?
被恐惧层层包围的赵玉娇,汗毛都竖起来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着,倘若她今夜真的死了,魂魄会不会跟上一世那样有幸,还能跟随在纪少瑜的身边时?
猛然听到脚步跳入草堆的声音!
眼帘里只剩一团漆黑,可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又距离她那样近?
仿佛连水声都被心跳声淹没了,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试探地朝着她的方向唤了一声:“玉娇?”
刹那间,赵玉娇听见了胸腔里激流乱撞的声音。
她的眼眶倏尔被滚烫的泪水淹没,她不敢置信地哽咽道:“少瑜哥哥?”
“玉娇!”黑暗中,纪少瑜的手朝着赵玉娇的方向伸了过去。
他慌乱地抓了抓,身体踉跄地往前挪动。
可他不熟悉底下的地形,膝盖撞在了岩石上。
赵玉娇听见闷响的声音,扔掉了锄头,顺着岩洞口出去。
纪少瑜握住了玉娇伸过来的手,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纪少瑜紧箍她的力道极大,嘴里恨声道:“你这死丫头,竟然真的敢孤身犯险?”
赵玉娇不敢反驳,她将眼泪全蹭在纪少瑜的胸口,然后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怎么知道?”纪少瑜冷笑。
他将赵玉娇拎到草堆上去,然后点燃了怀里的火折子。
接着火折子的光,他看到玉娇额头上血迹斑斑,那伤口的皮肉肿了一圈,显然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敲打的。
纪少瑜气得眼睛都红了,映着那微弱的火光,红色的眼瞳显得妖异极了。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赵玉娇,厉声道:“你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算计吗?”
“算计你二叔一家在村里的人缘!”
“算计你二婶被骂回娘家去!”
“算计你二叔对你下手!”
“可你算计这一切的目的是让自己受伤吗?”
赵玉娇不敢答话!
她看着纪少瑜的眼睛,幽深的瞳孔堆满了血腥的戾气。
她很怕,下意识灭了纪少瑜手里的火折子。
纪少瑜气得浑身发抖,他拉了绳子缠在玉娇的身上,然后两腿抵靠在洞的两边,揪着绳子往上爬。
临走时,他怒声道:“等上去我再收拾你。”
赵玉娇下意识抖了抖,整个人怂得不敢说话。
纪少瑜上去以后,正准备拉绳子,可他猛然发现绳子竟然在晃动。
他惊得拽住绳子大喊道:“赵玉娇!”
下面刚拿到锄头就被猛然拉动赵玉娇连忙道:“我在的。”
“你干什么?”纪少瑜怒吼,连忙往上拉绳子。
赵玉娇吃力地将锄头和绳子合在一起抓牢,然后在纪少瑜的拉动下,慢慢出了地洞。
等到了上面,纪少瑜发现她把锄头带上来的时候,尖厉地嘲道:“很好,连凶器都不忘带上来。”
赵玉娇知道他气得厉害,不敢同他争辩,只是小声道:“那下面有个岩洞可以藏身。”
“掉下去的时候,我怕二叔从上面扔石头,躲进岩洞了。”
“可……可我没有想到,他扔的是锄头。”
“那锄头把子往岩洞倒的时候,磕破了我额头上一点皮,不碍事的,都不疼了。”
纪少瑜没有理会她,而是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然后连同横在洞口的长木头上的绳子也解下来。
绳子挽起来,长木头扔去远远的。
从头到尾,纪少瑜不再说一句话。
只是他再次回到洞口边时,发现赵玉娇在用锄头把那一片的痕迹都遮掩掉。
纪少瑜一把拉着赵玉娇的手,冷声道:“这一片村里人都找过几次了,不会再来了。”
“大家都已经笃定,你被偷马贼打昏带走,或者扔进哪个山洞了?”
“你两位舅舅,两位姨妈、姨父,他们都来了。”
“大家都在商量,天一亮,从什么地方堵人?到什么地方盘查?”
“你很有本事,至少等你二叔暴露的时候,他肯定是送官严办,再不可能逃脱罪责了。”
“少瑜哥哥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赵玉娇疑惑道,听纪少瑜的意思,好像老早就知道她在算计什么一样?
纪少瑜捏紧她的手,声音冰冷道:“从你那一夜跟我说,至多到春天,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纪少瑜说完,拉动着赵玉娇往前走。
赵玉娇站在原地往回拽,小声道:“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纪少瑜再也忍不下去了。
既然她可以表现出超乎年龄的胆量和谋算?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表现出他的狂怒和恐惧?
她到底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会因为害怕失去她而吓到浑身发软,想哭却哭不出来,整个人崩溃的到精神恍惚的,不仅仅只有她的父母亲人?
也会有他!
“走,回去,我陪你再下去待着。”
纪少瑜忽然一把将赵玉娇抱起来,然后大步往回走。
他那周身冷戾的气势吓到赵玉娇了,她下意识抓紧他的衣襟,然后慌忙道:“去你家,去你家。”
纪少瑜的脚步停了下来,只听他冰冷地嘲讽道:“做戏不应该是要逼真吗?”
“或许……我应该把你打昏扔回去。”
赵玉娇惊颤地咽了咽口水,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纪少瑜身上的戾气横扫四方,大有不顾一切的冲动。
可他又深深地压抑着,只有并不规律的气息无声地表露着什么?
赵玉娇不敢再触他的逆鳞了,纪少瑜是在乎她的。
很在乎,在乎到关乎她生命的任何问题,他决不妥协,也不让步。
心里的暖流和恐惧并存,赵玉娇不得不遵从纪少瑜,从而减轻他的怒气。
“少瑜哥哥,我们回去吧。”
“天黑以后,我其实一直很害怕。”
“哼,害怕,是真害怕吗?”纪少瑜冷哼,却是转了方向。
赵玉娇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交代道:“是真害怕,我还带了舅舅送给我娘的草药包,说是可以驱走蛇虫鼠蚁的。”
“前几天我偷偷用线吊着石头坠进地洞,知道了大约有多深。”
“我还扔了好多干草进去。”
“我都想过了,如果二叔像上次想用石头砸我大哥一样,我就自己跳进去。”
“反正他不可能跟着我跳的,这周围的石头,大一些的,我全都扔去老远。”
赵玉娇说着说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纪少瑜的神色。
她发现纪少瑜笑了,只是笑了比不笑还可怕。
眸光依旧森冷,像是闪着寒光利剑一样,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赵玉娇,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怕死?”
“还是说,你知道死后会是什么样子?”
面对纪少瑜突然而来的问题,赵玉娇彻底僵住。
片刻后,她不安道:“没有,我怕死!”
纪少瑜冷嗤,讥诮道:“可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事先不跟任何人商量。”
“难道你就不怕,弄假成真吗?”
赵玉娇闻言,心里一片黯然。
爹爹仁厚,娘亲冲动。姐姐直爽,哥哥淳善。
跟谁能无所顾忌地商量着,以断绝一切关系为基础,反算计二叔一家呢?
选择沉默的赵玉娇,让纪少瑜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被忽视的无力。
过了好一会,只听他怅然道:“其实,我一直在等着你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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