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听太子说晋王从河东带回来一个容貌酷似四殿下的女子时, 她的确惊讶。但是今日真正见到这姑娘时, 她才明白当日太子的震撼。
性别、气质、肤色固然都不相同, 但这五官, 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不期然地, 四殿下秦珩那张脸就又浮现在了她脑海里。当年那个身形瘦削的少年, 若是换了女装, 是不是也是一样的艳光四射?
见太子妃神色有异,秦珣身形微动,将瑶瑶与太子妃的视线隔绝:“好巧, 不想竟在此地遇见皇嫂。”
“是挺巧。”太子妃淡淡一笑,只做不曾看见晋王的小动作,但她却无法忽视自晋王身后探出的脑袋。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 眉目如画, 肌肤胜雪,一头长发乌溜溜的, 秋水样的眸子里满是好奇。
太子妃心念微动, 待要再细看, 却见晋王伸手将她脑袋给拨了回去。丁如玉愣了愣, 不由轻笑出声:“这姑娘是谁啊?”
秦珣还未回答, 秦珩便探出头,转了转眼珠:“你是问我么?我叫瑶瑶。”——她记得她上次在太子跟前是什么样的身份性格, 今天还得沿着上次来。
秦珣身形微微一僵,他眼睁睁看着瑶瑶几乎是在一瞬间换了性格。方才还温柔娴静, 一眨眼就成了娇憨可爱的小姑娘。而且她躲也不躲, 竟然直接同太子妃打招呼?他不由有些恐慌与不安,轻轻拍了拍她脑袋:“别闹。”
面前这个自称叫瑶瑶的姑娘声音甜润悦耳,如同出谷黄鹂,却不是记忆中四皇子的低哑的声音。太子妃招了招手:“瑶瑶姑娘是么?到这边来。”
乍逢故人,秦珩心中不免暗暗担忧,但是面上却是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样。她果真自秦珣身后走了出来,冲太子妃福了福身:“你找我?”
“姑娘是哪里人氏?”太子妃暗暗打量着她,越看越心惊。真有人五官相似到如斯地步吗?可性格却截然不同。
“太平县人。”秦珩眉眼弯弯。
太子妃凝眉敛容:“太平县人氏?姑娘的官话说的不错。”
她记性很好,对声音格外敏感。然而纵然这个瑶瑶姑娘的声线与四皇子完全不同,她也不由自主地将他们联系起来。
一个骇人的念头蓦然浮现在她脑海,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最开始太子告诉她瑶瑶的存在时,她就产生过这想法。当时她只觉得是她想多了,可是真正见到瑶瑶,她竟又想起了那个念头。
“是吗?”秦珩笑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那是我学的好。”她说着手肘轻轻碰碰身旁的秦珣,“听到没?夸我官话说的好呢。”
她罕见的露出小女儿情态,惹人怜爱。
秦珣眼神一沉,轻轻“嗯”了一声。
太子妃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联想到方才她忽然生出的念头,她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她对自己说,莫多想,莫多事。旁人如何,与你何干?
轻轻抚了抚小腹,她笑了一笑:“是说的挺好。我出来有一会儿了,这就要回去了。这棵树据说许愿很灵,你们可以试试。”
秦珣与太子妃不熟,他只点了点头:“皇嫂慢走。”
太子妃身边跟随者众多,她这一走,呼啦啦跟着走了一大片。智远大师冲秦珣点头致意后,也随着离开。
秦珩脸上的懵懂还未散去,便被皇兄扣住了手腕。她偏了头,含笑看着他:“哥哥,怎么了?”
分明还是天真小女孩儿的做派。
秦珣黑眸沉了沉:“怎么回事?”其实他知道的,她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太子妃生疑。明明她有这样的本事可以保护自己,他该欣慰才对。可是他却压不住心头的邪火。
这般转换自如,不禁让他怀疑到底怎样才是真正的她。
秦珩试图挣脱他的禁锢,未果,她轻声道:“咱们回去吧。”眼神中颇多恳切。
秦珣闭了闭眼,沉吟半晌,方缓缓道:“走吧。”
在回去的马车上,秦珣一语不发,他的沉默,让秦珩惴惴不安。她回想着在弘启寺发生的事情,一时还真想不出自己是哪里惹恼了他。她只能寻找话题:“唉,哥哥,也不知道她认出我没有。”
秦珣这才扫了她一眼:“没有。顶多以为是长的像。”他勾了勾唇角,续道:“你掩饰的那么好,她怎么会认得出来?”
这话听着像是夸赞,又像是讥讽,秦珩听得有几分不自在。她只当做没听出他话中的讽意,笑道:“多亏了哥哥在那里,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看见熟人,我自己腿都先软了。”
当时有他在,她到底是多了些底气。可她也暗暗纳罕,今日出门时皇兄还好好的,在那棵大槐树下时也好好的。怎么遇见太子妃以后,他就不高兴了?
她猜不出缘由,只得自己继续说话:“哥哥还记不记得那年太子二哥大婚的时候,一转眼,都过去两年多了……”
她声音娇娇软软,前尘往事自她口中讲出来,总有种甜甜的感觉。她眉眼间俱是浅淡的笑意,似乎无限怀念那段时光。
秦珣原本心中不快,可是见了她这个样子,刚刚冷硬起的心肠,就又软了下来。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对她生气。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瑶瑶,以后在我面前,做自己就好。”
至少不要像在其他人面前那般,一瞬间就换了心性。
“……”秦珩愣了愣,下意识点头,“哦,好。”
方才还笑语如珠的她,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她心里头有些堵,有些胀,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她扯了扯嘴角,微微低了头,轻声道:“我希望哥哥可以高兴一点。可我不知道,怎么样你才能高兴一些。”
她这会儿没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就是单纯地想教他开心一点而已。可他好像不大喜欢她这样。
她心里有点惶恐。她其实也想待他好些的。可她并不清楚,作为妹妹,她该怎样对他好。
“没有人教过我。”她声音很低很低,低得连近在咫尺的秦珣都没听清楚。
秦珣只笑了一笑:“你好好的,乖一些,我就高兴了。”她心里记挂着他,想要他开心高兴,他就很满意了。他并不需要她真为他做什么。
秦珩点头。
车厢中又恢复了安静,秦珩深吸一口气,希望那位跟她交集不多的二嫂莫要起疑才好。
然而太子妃丁如玉胆大心细,她想到了旁人都不敢想的那种可能。但也仅仅是想到而已。她无意得罪谁,也不想惹事。晋王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她现下首先考虑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回到东宫以后,还是太子问起她今日见闻,她才说起今日在弘启寺遇见晋王以及那位瑶瑶姑娘。她只感叹了一句:“像,真像。”
太子皱眉,三弟带着瑶瑶姑娘在那棵大槐树下吗?三弟果然还是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幻境中么?轻轻叹了口气,太子道:“差点忘了,前几日母后叮嘱孤问三弟一件事,到现在还没问。”
太子妃笑了笑,并未追问是何事,只说起今日在弘启寺的种种。
次日太子寻了机会问秦珣:“那天父皇提到的,你与陶家表妹的亲事,你意下如何?”
秦珣不料他竟问及此事,双目微敛,沉声道:“那次我跟父皇说的很清楚了。我不同意这桩婚事。父皇无非是希望这桩婚事能让我与皇兄更近一些。”他看向太子,目光灼灼:“难道二哥不信任我?非要我用婚事来表明忠心吗?”
他直呼“二哥”,太子面上的笑意微敛,轻咳一声:“三弟严重了,你我骨肉至亲。不信任你,我又能信任谁?只是,不谈公事,你真不中意她?”
“谈不上中意不中意。”秦珣勾了勾唇角,眸中闪过一抹柔情,“不过成亲是一辈子的事,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更好。”
太子心头一跳:“是因为瑶瑶姑娘?”
秦珣笑而不语。
“她不是四弟,你不能因为四弟,搭上自己一辈子。”太子颇有些痛心疾首,“你若真觉得亏欠他,将来有了子嗣过继给他,替他传承香火,多多照顾苏家,都行,你不能……”
听到子嗣,秦珣挑了挑眉:“嗯,我的子嗣就是她的子嗣。”想起太子前头的话,他笑笑:“皇兄想多了,我不觉得亏欠。而且她和四弟,我能分得清。”
怎会分不清?她虽然一人多面,可他知道老实胆小又呆呆的,那是四弟。温柔娴静,偶尔也会撒娇的是瑶瑶。这些都是她,也都不是她。
“……好。就算这样。”太子深吸一口气,“若父皇不同意呢?”
“父皇为什么不同意?”秦珣反问,“不同意那就先不成亲。皇叔年近三旬才续娶,我等得起。”
太子微怔,他没想到三弟竟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沉默半晌:“孤知道了。”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皇家子女,在亲事上都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力。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与父皇指定的妻子琴瑟和谐。
太子再见到陶皇后时,简单提起了此事。他绝口不提瑶瑶,只说三弟如今无意成家,不想耽搁了陶家表妹。
“他果真这么说?”陶皇后沉声问道。
太子笑笑,温润大方:“母后也知道,三弟自小就不好女色。过些日子,他还要往边关去。给他议亲的事情,可以先缓一缓。”他顿了一顿,又道:“父皇如今还未痊愈。三弟孝顺,也无心此事。何不等父皇龙体康健之后,再行商议?”
陶皇后素来贤良,听儿子说的有理,倒也未显怒容,只冷哼一声:“说到底,他还是看不上陶家的姑娘?如果真愿意,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道理!”
太子只是一笑,略一沉吟:“表妹也很好,只是两人缘分未到。既然不合适,就不要声张,免得损了表妹的名声。京城里,优秀儿郎多的是。母后帮表妹再挑一个就是了。”他顿了一顿,又道:“三弟的性子,原本也不需要用婚事来捆绑。”
皇家亲情淡薄,亲兄弟尚能操戈,更何况姻亲?
陶皇后点了点头:“我儿放心,母后心里有数。”她说着忽然皱了皱眉:“对了,本宫听说,你三弟当日从河东带回一个姑娘?他看不上你表妹,是不是因为这个姑娘?”
太子心头一跳,他也疑心如此,但是面对母后,他口中说的却是:“不是。儿臣见过那个姑娘,跟她毫无关系。”
他说的异常笃定,陶皇后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她将话题转到了丁如玉身上:“太子妃近来身体如何?也不知这一胎是男是女……你们需要早些诞下嫡嗣,你父皇也能安心。”
太子连连点头称是。在他看来,能有子嗣就好。以后还会再有。秦家这几代像是受了诅咒一般,嫡系子嗣不丰。皇祖父如此,父皇也如此。父皇还未登基时,明明子女不少,可是一登基,子女缘忽然就变淡了。
母子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太子有政务在身,不便久留,匆匆告辞离去。
陶皇后歇了一会儿,处理了一些宫中事务,听宫人来报,说是定方伯府的夫人小姐到了。陶皇后微愣:“怎么筑儿也来了?”但她到底放下手头的事情,淡淡地应了一声:“教她们进来吧。”
定方伯的夫人许氏携女向皇后施礼后落座,小心翼翼:“娘娘,筑儿顽劣,非要跟着来。还请娘娘恕罪。娘娘召臣妾来,可是有事情吩咐?”
陶皇后笑笑:“咱们一家人,说什么恕罪不恕罪?”她看看陶筑:“还不是筑儿的事情?筑儿大了,该议亲了,不知道……”
陶筑心里一咯噔,皇后姑姑说这话,看来她与晋王的事情毫无可能了。明明先时也有心理准备的,可她此刻仍忍不住心中憋闷。她直接站起身来:“我不嫁了!”
陶皇后面色一沉,许氏已然低喝道:“你这丫头,不许你来,你偏要来!来了偏生又这般不懂规矩!”
陶筑争辩道:“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人家不愿意娶我,我不嫁还不成吗?”她声音隐隐带着哭腔:“我原本也不是非嫁他不可,都快摆到明面上,又说不行。这不分明是给我没脸吗?人家看不上我,人家府里藏的有美娇娥……”
“又胡说了!”徐氏急得要去掩女儿的嘴。
陶皇后面色沉沉,低声道:“此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本宫也不明白了,怎么原本是本宫、皇上与晋王三人商量的事情,怎么竟传到你一个未出阁姑娘的耳朵里!还连人家府里有没有美娇娥都去打听!”
她素来知道这个侄女的性子,想着虽说刁蛮任性了一些,但是好歹还知道规矩,却不想在她这凤仪宫里,直接就闹将起来。说来说去,陶筑这是怪她当初提议此事了?她心说,若是陶筑温柔大方一点,也许晋王还不会直接回绝呢。
陶筑白着脸不说话,徐氏低声求情:“娘娘,这孩子一向不会说话,娘娘别往心里去。”
陶皇后摆了摆手:“说到底,都是本宫的不是了。嫂嫂,你带她回去吧。是本宫没脸见她。”
陶筑慌了心神,连忙软语道:“娘娘,姑姑。是筑儿不好,惹恼了姑姑,姑姑别往心里去……”她跪伏在地上,长长的头发散落在地:“筑儿知错了……”
如此好一会儿,陶皇后才道:“本宫没有恼,就是有些乏了。你们且回去吧!”她挥了挥手,不胜疲惫的模样。
陶筑还欲再分说,但许氏扯了扯她,暗示她皇后娘娘是真的倦了,还是及早离开的好。
母女两人离去。
陶皇后按了按发痛的脑袋,轻轻呻.吟了一声。
“娘娘头痛又犯了?”宫女上前殷切地问。
陶皇后轻轻摆了摆手:“扶本宫去歇一歇。”她这头痛病有十多年了,宫里头需要操心的事太多。她家世平平,除却是皇帝的发妻这一点,她再无其他优势。甚至这点优势,还差点消失不见。——她常想,如果不是因为有太子,也许她皇后的位置都未必能保住。
她只能努力去公正,去大方,去做个贤良的皇后。没有人知道,这么多年,她有多辛苦。
她努力事事周全,但终究是不能教人人都满意。
躺在床上,她不禁想,难道当初她提起那桩婚事,果真是不妥当么?可皇帝也击掌赞赏了啊。但是为什么皇帝那边也没下文了呢?而且秦珣也不同意。总不会真是像陶筑说的那样,秦珣不同意,是因为家中另有佳人?
什么样的佳人能让秦珣直接婉拒帝后提议的婚事?——陶皇后对儿子的说辞并不完全相信。她深知儿子仁善,儿子那样说,多半是怕她迁怒那个女子。
可这样一来,她更好奇了。
陶皇后这头痛病,不用吃药,不用针灸,歇一歇就好。这天她没用晚膳,早早睡下。次日清晨起来,一切恢复如常。
她唤了身边的高公公:“小高,你去晋王府上,看看有没有一个河东来的姑娘,把她召进宫来,本宫想见见她。”
高公公领命而去。
秦珩一大早,就开始跟着小蝶学做荷包。答应皇兄有一段时日了,可惜现在连个雏形都没有。
小蝶见柳姑娘看似毫无功底,但是进步极快,她也与有荣焉,不过仍是有些好奇:“姑娘以前没学过这些?”
她不清楚柳姑娘的真实身份,但猜测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针拿不得,线动不得的,在家里想来很受宠吧?
秦珩笑笑:“还真没有学过。”
她们在这边研究荷包的绣法,却不知前院一阵骚乱。
听说宫里来人了,阿武立时迎了上去,满脸堆笑:“是高公公。高公公今儿得空了?”
高公公看见阿武,与其寒暄两句,夸赞其出息了。之后才又慢悠悠道:“皇后娘娘有旨,请河东来的那位姑娘进宫叙话。”
阿武眨了眨眼,暗生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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