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见小夫妻两人目光相对, 一副缠绵缱绻的模样, 又想起滕氏所说的话来, 只是此刻也不是说话的时机, 只能轻咳一声, 示意两人周围还有旁人。
长宁只觉得脸一下子烫了起来, 连忙垂下头, 陆砚微微笑了下,转身看向母亲,抬脚走进前堂。
陆老夫人板着一张脸坐在里面, 陆砚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眼中的柔和也变成了一片淡漠,上前微微抱拳道:“恕孙儿身着甲胄不能全礼, 待稍后拜过家祠, 换过常服之后,再向祖母行礼告罪。”
陆老夫人虽然一肚子的不满和怨念, 又见这个不待见的孙儿一身戎装越发像极了那个负心汉, 更是恨意又起, 就连掩饰都掩饰不住。
陆砚轻轻拧起眉头, 看了眼堂内的其他人, 也不再多话,陆汝风知晓母亲不喜自己这个儿子, 但如此这般不加掩饰的憎恨让他心中也极不舒服,当下站起身道:“好了, 砚儿如此只怕也是累了, 我带他先去家祠祭告先祖,有什么话晚上家宴时再说吧。”
秦氏见陆砚离开的背影,也懒得招呼陆老夫人,站起身对长宁道:“六娘,砚郎拜完先祖就要回去洗漱,你还是先回去准备一番。”
长宁点头应是:“请母亲放心,儿媳走时已经交代院中备水了。”
见她布置得当,秦氏也略感欣慰,上前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如此甚好,让砚郎好好休息一番,待家宴布置妥当,我再使人去叫你们。”
“可要儿媳帮忙?”长宁立刻问道,她想到一会儿便要和他独自相处,心中便不由紧张起来,甚至有些想留在外面不想回去。
秦氏抿唇一笑:“现在可不是让你帮我的时候,你们小夫妻三年未见,正是要慢慢熟悉,我可不做那讨人嫌的恶婆婆。”
长宁被打趣的脸皮也厚了起来,听闻此言也只是不依的晃了晃秦氏的袖子,咬了咬唇道:“既如此,那儿媳便当真回去歇息了?”
秦氏笑着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去吧,砚郎只怕也快要回去了。”
长宁脚步走走停停,几次欲回头折返去秦氏那边,但最终都被自己说服,毕竟已经是要做一辈子的夫妻,总是要单独相处的,即便是躲得了这么一会儿,也躲不过明天!
如此想着,深吸一口气,长宁带着一股勇气回到了院中,刚进门不久,就听到外面传来一片问安声,她连忙向外走去,还未到门口,陆砚便走了进来,一身银亮盔甲在身,大步走来气势越发逼人。
长宁下意识的轻轻向后退了一步,才察觉自己如此这般不好,连忙又上前一步,就见他四处打量这间卧房,不由有些不自在起来,轻轻咬了咬唇,低声道:“这些都是母亲和我乳娘布置的,是新婚时我家备下的铺盖和摆设……”
陆砚唇角轻轻勾起,将目光从一片红通通的床上收回,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不远的长宁,见她面色尚有几分不自在,便转头看向两侧博古架上摆放着物件儿。
长宁见他未说话,绞了绞手指道:“你若是觉得这般不好,我便着人撤了重新收拾……”
“不必。”陆砚看向她,目光温和:“理应这般。”
长宁见他语气和煦,心中微松,脸上便带上几分浅浅笑容:“这般就是太过喜气了,不过恰逢你凯旋归来,如此也是正好。”
陆砚闻言,顿了顿,上前几步看着长宁道:“当日,委屈你了。”
长宁一怔,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委屈的,翁姑待我都很好,这三年我在府中过得也十分自在,而且……你已经道过歉了呀。”
陆砚微微有些不解的看向她,长宁看了他一眼,垂眸浅笑道:“信上呀,你在信上道过谦了,以后便不必再道歉了。”
笑颜如花绽,玉音婉流转,陆砚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渐渐带出一丝柔和的笑意,看着她正对着自己那一头乌鸦鸦的发鬓,突然有些想抬手摸一摸的冲动。
未曾听到陆砚的回应,长宁有些讪讪的松开相互绞着的手指,抬头看向他,正好与他目光相对,微微怔了一瞬,很快便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热水已备好,你可要洗漱?”
陆砚见她睁大一双杏哞看向自己,便点了点头。长宁在原地站了站,见他亲自动手开始卸下盔甲,才记起出嫁前母亲的教导,犹豫了下,走到陆砚面前,抬眼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胸口,抬了抬手,道:“我来帮你……”
陆砚见她娇娇的样子,好像又带出几分稚气来,不由笑开,握住她的一只手腕道:“你拿不动,我亲自来就好。”
长宁只觉得他掌心热的发烫,熏得她好像全脸都烫起来了,抬头看向他,只见他一脸包容的看着自己,脸上的笑意柔和,便也微微放松了一些,歪头看他道:“真的不用我么?”
陆砚松开她的手腕,熟练的将铠甲卸下,递给她:“要试试么?”
长宁第一次见到卸下的盔甲,眼中带着新奇的光芒,试探的看了陆砚一眼,见他对自己微微点头,唇角渐渐上扬,兴奋的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两片肩胄。
陆砚看着她小女孩般单纯的笑,眼中也浮现一抹笑意,看着她已经接稳了,便松开了手。
“哎呀!”长宁本以为不会有多重,没防备被手中突然的重量拽的胳膊猛地往下一坠,不由小小的惊叫了一声。
陆砚轻笑出声,眼疾手快的抓住长宁的小手,免得她这重量坠伤了手腕。
“这么重呢……”长宁叹道,手里蓦地一轻,陆砚另一只手已经将肩胄拿起,握着她手的大掌移到她手腕地方轻轻揉按了两下,问道:“可曾坠了手?”
长宁看着陆砚将肩胄接过,摇摇头。陆砚微微一笑,收回手开始卸胸前的护甲,长宁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好奇道:“这为什么这般重?是全身最重的吗?这么重压在肩上不会累么?”说着围着陆砚转了一圈,皱了皱眉道:“一共多少部分组成的呀?”
陆砚一边卸甲,一边笑道:“重甲防身效果好,肩胄是全身最轻的甲片,新兵初穿时会累,但是习惯之后,便也就是如此了,我这套甲胄全身共有1850片甲片组成,基本可以防护全身。”
长宁惊叹的看着陆砚将甲胄放到一边,才突然想起还没有给他准备换洗的衣服,匆匆到一旁的柜子中去拿衣物,却发现这间屋中并没有放置陆砚的任何衣物。
“……”长宁眨巴着眼睛看着立在房中的陆砚,有些不知要如何说出这个事实。
陆砚感觉卸下盔甲之后,轻松了许多,但是身上的味道也着实有些不雅,便站在原地看着长宁开柜翻找,可是片刻之后,便见她转身看向自己,一副无法言说的样子。挑了下眉,疑惑的看向她:“怎么?”
长宁咬着下唇,半响后吞吞吐吐道:“我……不晓得你的衣物在哪里,不过我当时嫁过来时有按照媒婆子给的尺寸给你做了衣袍的……只是不知如今你穿是否合适,而且,不曾做里衣……”
陆砚看她从柜中拿出一件黛紫色的衣袍,却依然有些心虚的样子,不由含笑看着她:“可是没有里衣该如何换洗?”
长宁颇有些为难的咬着唇,顿了顿,与他商量道:“你现在难道一套多余的里衣都没有了么?”
陆砚不回答,只是微笑看着她,长宁拿着手里的新衣衫向前走了两步,继续好声哄劝道:“若是有,今日便先如此换上可好?”
陆砚思考了一番,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我便是还有尚可换洗的里衣,只怕也有些破旧了。”
“无妨,”长宁见他答应,立刻笑道:“你今日先换上,待家宴回来,我便开始给你做新的,等明日你便可以换下旧的了。”
陆砚翘了翘唇角:“你做?”
长宁不明所以,点头道:“对呀,出嫁前娘亲教过我的,夫君的里衣都应由我来做的……难道你有旁人做的更好么?”
陆砚双眸盈满笑意,从她手上拿过新的衣衫,朗声道:“并无,只是若是你做的话,不必晚上赶做,明日白天再做吧,免得伤了眼睛。”说罢,向外问道:“玉成可到了?”
门外守候的阿珍几人听闻,立刻回道:“回郎君话,玉成早已在外等候。”
陆砚看了眼长宁:“一会儿棋福会送些东西过来,你先收下,待我过来再送到府中其他处。”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长宁听到棋福的名字,又听到要送东西,原本被她遗忘的事情再次浮上心头,小脸瞬间就拉了下来,瞪着陆砚转身去沐浴的背影,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两个大白眼!
心中虽然气恼,但长宁还是让阿珍从箱中拿出适合做里衣的布料出来,主仆几人正在商量着用哪种料子,里衣上是否要绣花纹,就听到门外有人报传说是棋福求见。
长宁心中闷闷的不舒服,待棋福便不如玉成那般亲切,听完传报,转头继续假装翻着花样图不理会。原本只是想让那个棋福在外多站一会儿,却不想陆砚沐浴的快,出来便见到棋福带着几个抬东西的厮儿站在院中。
见陆砚出现,棋福像是见了亲人一般激动,“三郎君……”
陆砚看了他两眼,没有说话,直接抬脚进了卧房,却见自家娘子正和几个丫鬟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他轻咳一声,几人立刻停下话头。
长宁有些微怔,怎么感觉他好像并未离开太久这便洗完了么?这么快,那水有沾到他么?还有……洗干净了么?
看着长宁不停的眨巴眼睛,陆砚眼里浮现一丝笑意,道:“棋福过来了,我让他将东西搬到外间,你可要随我一起去看看?”
长宁没想到自己难得难为人一次,便被抓个正着,顿时有些心虚,连忙站起身,点头道:“去的,我可能刚刚与旁人说话,没曾听到传报。”说完便有些懊恼,明明自己是生气的,怎么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想着便有些不高兴的嘟着小脸,垂眸不再说话。
陆砚脸上原本的浅笑见她这般,稍稍一滞,有些莫名的看了她两眼,微微一笑:“无妨,怕是他也刚到。”
长宁心中不高兴的哼哼着,一抬头却突然发现自己三年前做的衣袍穿在陆砚身上居然无比合适,顿时欣喜道:“这件衣衫居然这么合身?”
陆砚低头看了看,应道:“是不错。”
长宁顿时将刚刚的不高兴抛到了脑后,有些自得的感叹自己的手艺果真了不起,三年前做的衣衫居然还能如此合身,她瞬间觉得自己在女红方面应是天赋异禀。
陆砚看到她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但很快收了笑容,问:“这真是三年前做的么?”
“当然了?”长宁点头:“我只有三年前媒婆子送来的你的身量尺寸,这三年,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样子呀。”
陆砚点了点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边的长宁,开口道:“理应是这般,只是好在这件衣衫是我如今穿着,若是三年前,只怕……”
长宁长大眼睛看向他,却听到陆砚慢悠悠道:“三年前的我比如今要瘦上一些。”
长宁脚步一顿,站在原地看着前方陆砚的背影,挺拔健壮,步态从容,她忙将视线移开,轻轻哼了一声,嘟囔道:“懂什么?!做衣服就是要做大些才好呢!我家嫂嫂给泽郎做衣服,都这般做的……”
陆砚脚步微微停滞了下,抬了抬额头,扭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人儿,轻笑道:“是以,六娘是要我这件衣衫一穿三年么?”
“啊?”长宁有些不解的看向陆砚。
“我在北地时,曾听人说家中给小孩子做衣物,故意做的大,是因为孩子长得快,所以才要一件管三年,六娘莫不是也这般想的?”陆砚含笑垂眸看向身侧仰头看着自己的长宁,见她面色羞赧,目光落在她手上,葱葱玉管,煞是好看,目光深了深,轻声道:“如此这般,娘子所做衣物,砚便一穿三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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