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禅室在万云寺左侧, 门前两棵树冠硕大的菩提树, 枝干密集, 向四周散散分开。菩提树不耐低温, 是以北方很难存活, 但偏偏万云寺的这两棵菩提树已经存活过百年, 被京人称为奇景。
秦氏被小沙弥带进方丈室左厢房, 室内清静简朴,四周挂着名家所写的经文墨宝,屋内飘着淡淡的檀香。
须臾, 万云寺方丈便从门外进来,黄色的僧衣像是阳光一样,照亮了整间屋子。
秦氏连忙双手合十行礼, 方丈笑呵呵的回了一礼, 与秦氏同在蒲团上盘腿坐下。
“今日前来叨扰大师,是为小儿此次恩科……”秦氏低眉顺目, 态度虔诚, 将身边的包袱打开, 里面是十几卷手抄佛经, 还有一些供奉。
方丈笑容未变, 示意身边的小沙弥接过之后,唱了声佛号道:“施主如此诚心相求, 我佛慈悲,定会保佑施主心愿达成。”
秦氏面露笑容道:“多谢大师吉言, 小妇人此次前来还想求大师所做的墨条一块, 为小儿考试所用,沾些大师的佛光,保佑我儿平安顺利。”
万云寺方丈是位得道高僧,眉须皆白,样子慈和,据传年轻时也是名动天下的风流才子,只是一年之间不知何故,双慈逝世,娇妻爱子也先后离他而去,心灰意冷之时,入了空门。或许因为失去太多,一夜之间顿然了悟,修成得道。
虽然出家,但方丈依然保留了些文人习惯,无事便会自己做些墨条、彤管,若有人相求,便赠之,久而久之,万云墨条在文人中渐渐有了名声,只因方丈做此物纯粹爱好,数量并不多,所以虽不难得,但求时,方丈自己都不一定有。
秦氏说完,便满怀期待的看着方丈,她是偶然间听别家夫人说的,那位夫人先后上山求了六、七次都未求得,方丈也觉不甚好意思,最后赠与她两支彤管作为补偿。现下,再过两日便要入场,也不知方丈是否还留有墨条。
秦氏正在忐忑间,忽听方丈哈哈一笑,道:“施主所求甚是有缘,老衲前些日子刚做六块墨腚,昨日恰好完成……”说着示意身边的小沙弥去取来。
秦氏大喜,连连道谢,方丈又说:“陆三公子天资聪颖,文武兼备,施主实在是一片慈母之心,让人动容。”
秦氏听到方丈夸赞自己儿子,心中骄傲,但面上仍是连连谦虚,很快,小沙弥便拿着玉盘大小的一块墨腚过来,秦氏眼睛微微长大,心中喜悦更甚。
方丈从旁边拿出一张黄荆纸,十分随意的将墨腚包起,递给秦氏道:“未能切割分块,就请陆三公子自己劳动了,老衲也偷个懒。”
秦氏如愿以偿,脸上笑容满满,略作片刻便欲告辞,忽然想到一直让她牵心挂肚的一件事,吞吞吐吐问道:“大师,不知可否指点下小儿的姻缘?”
方丈抬手捋了捋胡须,眉眼带笑,答:“老衲不在尘俗已久,却也只人生几大喜事,一是金榜题名,二便是洞房花烛,陆三公子福运深厚,必是喜事连连。”
秦氏一愣,不明白这句是方丈的揭语还是方丈的祝福,但依然笑着辞别方丈,有些迷茫的从禅室中出来。
在门口站了站,还是不能理解,秦氏准备转身进去再问问明白时,见到小沙弥带着一位中年美妇和一个妙龄小娘子从院门进来。
秦氏微微惊讶,连忙上前:“舒夫人……”
曲氏早知秦氏在此,但因为今日前来是为女儿化厄求福,所以便不想让人知道,却不想还是在此处遇到了熟人。
“定国公夫人。”曲氏笑着迎上前,笑道:“夫人可是也为了三公子恩科而来?”
秦氏点头,目光看向跟在曲氏身后的长宁,眼里惊艳,嘴里也不停赞叹:“哎呀呀,这便是小六娘子吧?真是……哎呀,我都不知要如何说了,前些日子秋宴,咱们两家案几离得远,当时惊鸿一瞥便觉小六娘子貌美如花,今日这般近看,何止是貌美如花,简直就是国色无双……”
长宁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上前行礼:“定国公夫人安好。”
“好好好……”秦氏喜欢貌美的小姑娘,见长宁乖巧娇俏,心中更是喜欢,从自己手上褪下一个翡翠刻花玉镯便要给长宁带上,同时关切的问道:“你如何了?可是痊愈了?”
长宁推辞了一下,曲氏看了眼,见镯子成色很好,但也并不算世间难寻,便微微点头让她收下。长宁便顺势被秦氏带上了镯子,听到秦氏话语关切,展颜一笑,道:“多谢夫人记挂,如今已经大好了,说起来还未谢过三公子救命之恩。”
秦氏看着小姑娘唇角的两个笑涡,越发觉得这姑娘又甜又美,拍着她的手道;“你父母都已谢过了,他是你祖父的学生,区区这件小事哪能让你们一直谢来谢去的,太抬举他了。”
曲氏闻言笑了,道:“国公夫人此言差矣,陆三公子本就是少年英才。”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秦氏稍稍谦虚了几句,便看着小沙弥带着曲氏走进了禅室,又在心中感叹了一番舒家小六娘的美貌,才想起自己刚刚想问的事情居然就这样错过了。
下山路上,秦氏坐在马车中一面想着方丈说的“喜事连连”一面又想起舒家小六娘笑起来乖巧的样子,不由遗憾的叹了声,可惜自己没有女儿,否则以儿子的长相,她的女儿定也是顶顶美的。
陆砚驾马跟在车旁,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听到母亲在车内长吁短叹,以为今日到方丈处所求不成,想到都是为了自己,便开口宽慰了几句,却不想,窗口帘子被掀起,秦氏直直问道:“你可曾见过舒家的小娘子?”
陆砚一怔,下意识的摇了下头:“不曾……”
秦氏一顿,盯着他看了会儿,道:“我见了,娘从未见过像小六娘子那般如花似玉的人儿,咱们两家门口也相当,你与她……虽不如她相貌好,但男才女貌倒也无妨,母亲替你求娶舒小娘子如何?”
陆砚握着马缰的手一紧,诧异的看向秦氏:“母亲为何突然这样讲?”难道只是因为舒家小娘子貌美?他瞅了眼靠这车壁的秦氏,目光闪了闪,舒小娘子确实美貌,只是他作为男人,尚未起求娶之心,难道母亲比自己还好美?
秦氏瞪了他一眼:“你向来对所有小娘子都淡淡的,凌家大娘子也算是清丽佳人,满身书香,而且她钟情于你这件事满京都都知晓,可你却也看不上,不知道你到底想寻个什么样的,这位舒小娘子,出身高贵,样貌倾城,若是你也不愿,为娘就真的不知道你还能心仪什么小娘子了。”
秦氏最后叹了声,没好气的看着骑在马上的儿子,黑色的斗篷披散在白色马背上,面如白玉,星眉剑目,端的时飒飒少年。秦氏看着看着,眼神便缓和下来,她的儿子这样优秀,妻子人选也确实要好好挑选。
秦氏见儿子不言语,知道自己又是白说了,正准备放下帘子时,听到儿子道:“舒小娘子……只怕是已有婚约了……”他想到在那棵树下,她求了两个福袋,一个是给舒二郎君的,而另一个则是给崔家郎君,这位崔家郎君是谁,他都不用想,都晓得是清河崔家的嫡次子崔庭轩。
他与崔庭轩接触不多,出身南平两大文化世家的崔庭轩与舒孟驰关系颇好,之前也曾听闻两人是总角之交,这样想来,舒家的小娘子与崔庭轩只怕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世相当,又有情谊,互定婚约也不足为奇。
秦氏听到儿子回应,欣喜道:“若没有呢?舒家小娘子若没有婚约,你可愿意娘亲为你求娶?”
陆砚转头看着母亲,淡淡一笑:“都可,母亲喜欢便好。”
秦氏唰的一下将车帘甩下,气道:“又不是我娶妻,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若是你喜欢,哪怕我不喜,也会看你面子多包容几分,可是我喜欢,你不喜欢,娶回来岂不是误了人家小娘子!”
陆砚安静的听着母亲的责备,面色淡淡,也不知道这番话究竟是否听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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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氏回到家后,便让乔娘子将从万云寺请回来刻着“六字箴言”的雷劈木牌挂在长宁内室之中,等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移除内室,放到另一间房内供奉。
长宁盯着被高高挂起的黑色木牌,突然觉得身心都安稳了许多。换下衣服,稍稍休息了片刻,便去了舒孟骏的院子,舒孟骏正在抄写昨日未做完的功课,见她过来,连忙将笔塞进她手里道:“快快快,祖父归家要检查的,我还有这些没抄完,手都要断掉了,阿桐帮帮我。”
长宁冲着他皱了皱小鼻子,说着不帮,但还是乖乖坐下来开始抄写,舒孟骏见妹妹帮忙,长长舒出一口气,从盘内拿了一块点心,一掰两半,给自己嘴里塞了半块,又将剩下半块送到长宁唇边,长宁看着都觉得干,嫌弃的摇摇头,道:“我想喝水。”
舒孟骏也不劳动婢女,自己拿着壶给长宁满满倒了一杯放到她眼前,看着他如此殷勤的模样,长宁一边抄写一边道:“三哥,你可别忘了你在万云寺答应我的……”
舒孟骏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松开手道:“你悄声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里的红珠、翠桃都是娘亲派来的,要是被他们听到传到娘亲耳朵里,你顶多挨顿骂,我可是要挨板子的。”
长宁也连忙捂住嘴,警惕的看了看,看到屋内只有舒孟骏平日里最喜欢使唤的佳桃在,自己带来的阿珍与引兰都在外面,便放了心,拉着他的袖子道:“那你可不许反悔!否则我就告祖父说你要带我去盛阳楼!”
舒孟骏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切齿的看着示威的长宁,“你……你……居然倒打一耙!真是又懒又坏的阿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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