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感激地看了一眼周牧云道:“帮主,我那天一上岸就被人抓了,原来他们早有埋伏,我也是没办法回来,后来我就被人弄到了朱雀岛,在岛上遇见了周先生他们,这才能够回来。”
庞光远若有所思:“你是说你被抓了?”
初九连连点头:“正是。”
庞光远陷入了深思,喃喃道:“难不成我们帮里真有内鬼?”
正当这时,身后发出吵嚷之声,只见五龙帮的帮众将晁万年押了过来,晁万年满脸惊恐,肥满的脸颊上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珠,口中不住地嚷嚷道:“放开我!周牧云你说话不算话!”
周牧云微觉意外,“你们干什么?”
晁万年被人架着胳膊,肥胖的身躯不住地颤动,“周牧云,你说过会放我走!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周牧云看了一眼架着他的两个人道:“把他放了。”
那两人中一人道:“周先生,既然你这么说,我们会放了他的,我们马上去放舢板。”
周牧云道:“不行,让他上刚才的船,我答应过和他换船。”
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周先生,那么大的船,那么好的船,让他一个人用,未免太浪费了吧?你看看我们的船,都不像个样子了,给他个舢板,我们把船留下吧。”
周牧云以不容拒绝地口吻断然道:“不行,我答应过和他换船,让他回那艘船。”
两人都望着周牧云身旁庞光远,“帮主,你看……”
庞光远望着对面那艘朱雀岛的船只,比起这艘更加豪奢,他刚才就盘算过,如果周牧云要这艘船,他就占了那艘,可是周牧云却做了这样的决定,不免让他有些踌躇,“周牧云,那艘船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周牧云淡淡道:“不能。”
庞光远沉默了片刻,不死心地问道:“为什么?”
周牧云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淡疏离,像隔着一层透明的水晶,坚毅而冷冽:“帮主,我想你应该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庞光远没有说话,对两名帮众挥了挥手,吩咐道:“按周先生的话做。”
两名帮众只得遗憾地押着晁万年回到了那艘船上,心痛地看着那艘他们见过的最豪奢的船慢慢消失在眼帘。
周牧云的回归,让破碎的五龙帮重新振奋精神,更何况周牧云还带来了这份大礼,满船的货物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这艘船上装满了丰盛的食物和水,自长汀一战结束后,逃离在外的五龙帮好不容易重新聚集在一起,然而所有人如丧家之犬在海上漂泊数日,吃的东西都是之前所剩下的残渣,补给严重不足,他们不敢劫掠渔村,只打小商船的注意,然而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连着几日就只碰到了一艘小渔船,那艘船上装得全是不值钱的海带海鱼等,他们见到了鱼都反胃,只草草对付了几顿。如今却在这艘船上发现了米、面、肉等物,甚至还有数十样新鲜水嫩的蔬菜,不由个个眼睛发光。
这个晚上,整个五龙帮的人都宛如过节一般,饭食的香气足以慰藉连日来他们的不安,痛苦等。吃醉了酒的帮众们靠在一起又唱又跳,也有人笑着笑着哭了起来。
流光站在船舷边,望着远方,月光洒在海面上,海面上很平静,像银色的绸缎,她记得母亲有一件这样银色布料做的衣裳,母亲很爱惜这件衣裳 ,极少拿出来穿,每每她穿起这件衣裳时,银光映照着她的脸庞,显得格外的美。每到那时,两个姐姐总要在旁边嚷嚷着要替母亲打扮地漂亮,这个帮着梳发,那个帮着调脂粉,她那时不懂,只在旁边呆呆看着她们,什么都不会做,直至父亲回来,万分惊喜,一双眼里都只有母亲。
离家十五日了。
“想家人了?”初九的声音忽而出现在耳畔,流光微微一愣,她急忙拭去眼角的泪水,对他道:“你不想吗?”
初九冲她笑了笑,笑容格外凄凉,“我没有家人。”
流光微微一愣,她忘记这茬了,不由歉意道:“抱歉。”
初九摇摇头,将身体靠在船舷上,仰望着天空上的星星,满天的星斗如宝石一般,又大又亮,触手可及,初九的声音听上去很有几分哀伤,“我没有家人,不表示我不会想他们,我记得他们每个人的样子,真奇怪,以前我都没有注意过,可是现在他们脸上的一颗痣的位置我都想的起来。”
流光好奇道:“你的家人怎么了?”
初九眼神哀伤,海风吹着少年单薄的身躯,显得格外孤单,声音像芦花一般,被海风一吹就散了:“都死了。”
“怎么死的?”流光没有按捺住好奇,还是问出了口。
初九低下头望着双脚,流光也顺势看了一眼他的脚,发现他穿着一双薄底布鞋,这在海上极少见,几乎没有人会在船上穿布鞋。布鞋做得很精致,上面还有暗纹绣织,并非外面店铺里常见的样式。
流光猜测这大约是初九某个亲人为他做的鞋子,果真听到初九道:“这是我娘亲给我做的鞋,我以前最讨厌穿,嫌它土气又不方便。”他抬起一只脚问流光:“你说是不是很难看?”
流光没有说话,初九又自言自语道:“可我娘亲喜欢,她老是爱给我做我不喜欢的东西,她的女工不好,却喜欢给我做衣裳,还爱给我的衣裳上面绣花,还绣那种最俗气的牡丹花,你说我一个男人穿那个像什么样子?所以每次都故意绣花剪掉或者弄破。娘亲每次都骂我,一边说那花难绣,花了她一个多月的功夫,一边又在原来的位置重新补了花,唉,真是拗不过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有些呜咽声。
流光默默站在他身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比起他,自己已是极其幸运的人,至少她有家可以回。
海风轻轻地吹,海浪拍打着船只,喝醉的人越来越多,哭泣像传染病,令欢快地气氛荡然无存,每个人都陷入了哀愁,有人在呼唤父母妻儿,有人喋喋不休说起从前往事。连老四亦都沉默地躺在一根缆绳上望着天际。他们都是回不去的人,家与他们而言,都是午夜梦回时洒下的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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