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石室内的太极图就被打开了。
池净背着小鱼,楚家背着顺姑,将离与东方乐紧跟其后,而顾雨盼与秦玧则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们走。
太极图后的甬道漆黑一片,不知道要将他们带往哪里,也不知道沿途还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走了约莫有一刻钟,池净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来,“大师兄,小鱼是阴女,可是顺姑怎么会是阳男呢?”
小鱼的八字纯阴,所以红鳞巨蟒说她是阴女,要用阴女的血才能破阵,这一点也不出奇。
虚通收集的那些纯阴八字的阴女…就是为了这个,对吧?她脑海里电光火石地想起那个山谷里,被人囚禁的又聋又哑的,手上绑着木牌的男男女女们。
虚通知道这地宫里头有着什么东西…他怎会知道的?还有,到头来,阳男为何会是段顺姑?顺姑是个女的啊。
阳男,不是该从将离、东方乐、楚家、秦玧四人中选一个么?
将离与秦玧互换了灵魂,魂未稳而阳气不足也就罢了,东方乐有帝王紫气护身也就罢了,那楚家又是为何?
她并不是说楚家是该死的那个。
但是,一男一女,一阳一阴,她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是顺姑呢?
将离在黑暗中微微一顿,道:“其实,我听说过太极血阵,但如今也是头一回见。”
因为想要分散池净的悲伤,他的话特意多了些。
“师父只提过一次,说是只有血龙族的长老们才知晓布阵之法。”
血龙族?池净脚步停了一停,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背上的小鱼随着她的走动,时而下沉,她偶尔用力在背后往上托一托,再继续往前走。
“但师父说的太极血阵却并非是用阳男阴女的血所破,而是混沌之血。”将离接着道。
“混沌之血?什么是混沌之血?”
正疑惑间,眼前突然出现了微弱的一道光,她眯了眯眼,笑道:“小鱼,我们出…”
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嗯,是啊,她都忘了小鱼在她背后呢,不用再到处找,也不用再担心她误碰到哪里机关了。
将离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唉,这里又是一间石室。”池净道,从黑暗里迈进分布了夜明珠的光明的石室里。
将离帮着她将小鱼轻轻地放下,靠在石壁旁,而一旁的段顺姑则由楚家与东方乐合力放下。
“轻点,轻点。”池净交待道。
其实她们都被放干了血,身子轻飘飘的根本没多沉,但池净就是怕她们有些什么磕磕碰碰。
如果段顺姑会说话,她八成会嗔怪地对她道:哎哟姑娘,我们又不是那盏轻轻一碰都怕碎的琉璃灯,不用担心…
秦玧瑟缩在顾雨盼身后,看着前方那背了尸体一路的几人,心里暗骂了好几句晦气。
顾雨盼捂着手腕处的伤口,心里有一把火,又不敢乱撒泼。明明交换了灵魂,这该死的女人竟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
可是,在她晕倒的那短短时间,他们弄伤自己的手做什么?
还有这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疤,又是怎么回事?
她盯着那些新伤旧疤,若有所思。
…
这石室…什么都没有。
然而池净却已经没有了探险推理的心思,她坐在小鱼的尸身旁边,任由将离他们去摸索这间石室有何蹊跷之处,自己则呆呆地看着头顶上的石壁发呆。
“混沌?”她缓缓低头审视着自己的双掌,却在举起手来的时候一愣。
是了,这不是她原来的身体,这是顾雨盼的手,这双手是有掌纹的…
而她原来的双掌,没有掌纹!
混沌…
混沌里有阴有阳,但也可以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像她的掌纹。
混沌之血,其实就是她的血吧?大师兄肯定也猜出来了。
难怪小鱼会说,如果她不死,姐姐就会死…
血阵本来要用她的血来启动,但也可以退而求其次,用阳男阴女的血来启动。
阳男…阳男…
她慢慢地转动脖子,往段顺姑的尸身看去。
顺姑禁闭着眼,嘴唇已经苍白得像一具被冻了很久的尸体。双手手掌向上,低垂着摆在身旁…
池净突然一把抓起段顺姑的右手!
将离一直留意着她的动静,见状奔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脸色,“净净,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
将离又往她抓住的段顺姑的双手看去,皱起了眉。“她的掌纹…”
“变了。”池净道,抓着顺姑的手没有放,又转头对将离重复道:“大师兄,变了…”
顺姑原来的掌纹是断掌,整个手掌上只有一条线,似乎将手掌分割成两半一般。但如今…
不,是在出事之前,还是出事之后?
总之,顺姑的掌纹由一条线,变成了三条…
人的掌纹有三条线再正常不过,但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在短短几天之内长出另外两条又深又清晰的线纹来。
尤其是这两条纹与原来的那条纹平行而生,形成了一个“三”字。
“不对,这不是三…”池净双眼又干又涩,嗓子已经沙哑得不像话,但她仍用尽全力盯着顺姑的手,“这不是三,大师兄。”
“嗯,这是乾。”将离道。
“乾三连,坤六断…”池净失神地盯着那三条线又看了一会儿,苍白无力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真是荒谬啊。”
她是不是可以这样想,顺姑因为断掌,被“太极掌纹系统”识别成了“乾”,而“乾”为阳为刚为男,顺姑就这样被作为阳男,陷入了血阵。
“别去多想了,净净,这并不是你的错。”将离见了她唇边那抹令人揪心的笑,只得叹气将她拥入怀中。
池净靠在将离暖如火炉的怀里,四肢却仍冷得如坠冰窖,从内到外散发着寒气,任由将离怎么捂都捂不暖。
许久,她微弱的声音低低传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如果可以选择,一切可以重来,她宁愿独自一人下来这地宫里。
她输了,输在骄傲自满,以为自己定有能力能护住自己所在乎的人。
“净净,想哭就哭出来吧。”将离道,将她冷得像冰块一样的手指放到自己唇边轻呵。
他宁愿她大哭大闹一场,也不想看到这样表面平静但其实根本不愿意面对事实的她。
“我…哭不出来,哭不出来,大师兄。”她茫然道,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里,仍旧没有泪。
“我真是冷血又无情,我跟小鱼这么好,现在她死了,我反而一滴泪都留不出来…大师兄,我…我怎么了?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可是,我真的哭不出来。”
“没关系的…哭不出来那就不要哭…没关系,净净,等你想哭了,也能哭出来的时候,我会一直在。”将离抱得她更紧了。
“嗯…大师兄你放开我吧,用秦玧的身体抱我,我挺膈应的。”池净勉强笑了笑道。
“不要笑好不好?”这样的笑,只会更令他看了后心里难受。
池净便收了笑,轻声应了一句:“好。”
…
几人在这个一无所有的石室里搜寻许久,仍旧一无所获。
最后几个馒头分完后,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竟又过了一天一夜。
石室里依然什么破绽机关都找不出来。
算着时辰,眼看着再不出去,他们的灵魂就要互相换回来了,顾雨盼终于慌了!
她六神无主地在石室中走来走去,脚下力气之大,几乎像是要把石板踩踏。“怎么办,怎么办,我们难道就要被困死在这里了吗!”
灵魂若换回来,池净那贱女人一定会杀了自己的!她一点也不怀疑这个可能性!
“雨盼妹妹,这可如何是好。”秦玧哭丧着脸靠着石壁坐着,心乱如麻。
都熬到了最后一宫了,难道这样都出不去吗?真的要被困死在这不祥之地吗?
“我怎么知道!你快起来帮忙找出口,光坐着有用吗!”顾雨盼狂乱地吼道。
秦玧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不抱希望地这里敲敲,那里敲敲。
将离那边三个男人都找了一天了,真有出口的话,能找到现在都没有点进展吗?
两人跟热锅上的蚂蚁般转来转去了半天,顾雨盼忍无可忍,上前去扯坐在地上发呆的其余人。
“起来啊!快起来找出口!找到了就可以出去了,你们起来,起来啊!”
东方乐甩开她,冷声道:“要不是看在你现在披着池净的皮,我早就一巴掌掴死你了,别以为本侯爷不打女人。”
楚家更是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而将离,她确是不敢乱碰的。
“你们算什么男人!”顾雨盼看了一圈,还是挑东方乐这只看起来最软的柿子来捏,她上前去想把他从地上扯起来,“侯爷快起来帮忙啊…”
“神经病!”东方乐火了,狠狠地一推,将她推倒在地上。
“老子说了,别来烦我!”
“啊…”顾雨盼倒在地上,捂着手痛苦地呻吟起来。
该死的,不知道谁割的她的手,伤口深可见骨,刚刚又裂开了,开始往外渗血——她都快疼死了!
“雨盼妹妹,你没事吧。”秦玧上前扶起她,满脸关怀地问道。
“废话,你试试看被人割两刀看看疼不疼!”顾雨盼此时此刻简直后悔死了,她就不该把另一道符给秦玧用!现在可好,能不能出去都是未知数!
秦玧脸色微沉,没有说话。忽闻有声音“滋滋”作响,他低头一看,大惊失色,忙迅速拉着顾雨盼往后退。
“你干嘛…啊!”顾雨盼正欲发脾气,却在看到地上不知何时现出的图案时,也惊得连连后退。
“那…那是什么!”
她手上的伤口裂开了,血滴答滴答落在了地上,被她的血…不,这确切来说应该是池净的血!
地上的石砖被池净的血渲染出了一小块黑色的图案,随着血慢慢地流过,一刻钟后,一个完整的太极图再次出现。
只不过这次不是出现在墙壁上,而是在地上。
“这又是血阵?”池净恨恨地咬牙道,扶着将离的手站了起来。
然而,还未等她站稳,众人眼前一花,那阴阳互抱的太极图里竟钻出两条巨大的蛇来!
“嘶嘶!”
“嘶嘶!”
池净定睛一看,原来是瞎了一只眼的褐环白蟒与身上伤口仍包扎着布的红鳞巨蟒!
两条龙头老大似乎已经握手言和,不但一同出现,且并无争斗之意。
红鳞巨蟒身上的伤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腰腹处最大的一个伤口处还保留着小鱼亲手给它包扎的白布。
明明跟红鳞巨蟒分开才是十天八天前的事情,可是现在重新再见面,却又像已经隔了无数个百年。
它与褐环白蟒先是极为恭敬地对池净行了行礼,硕大的蛇脑袋紧贴在地上,像一个人正以额头紧贴着地,虔诚地跪拜着她。
“是啊…”池净看着它的脑袋出神,想起了那天小鱼翻译的,“小鱼说过,你会在最后一道门等我们。”
红鳞巨蟒没有抬头。
“起来吧。你…你去看她最后一眼吧…”池净痛苦地闭了闭眼,越来越觉得自己双眼实在生疼得紧。
红鳞巨蟒依然没有抬头。
“别怕…她,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池净道,不忍地别开了脸。
她知道它听得懂人话,也知道它刚才一出来就已经看到了靠坐在石壁旁的小鱼。
红鳞巨蟒极慢极慢地抬起头来,同时有什么滴落地上的声音传来。
池净听到了,浑身一震,又转头看它。
这一生,她见过很多不寻常的动物。先不说这能听得懂人话的蟒蛇,会附身人身的黄鼠狼,还有那些事先预见水灾集体迁移的老鼠们。
就说她在现代时就亲眼见过的——
有流着泪下跪,祈求人类不要宰杀自己的老黄牛。有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的尾巴将自己抱成一个球形,就为了护住自己怀中孩儿,不让人类火烤的穿山甲。有报恩的狐狸,也有报仇的白蛇。
可是,两辈子加起来,她是第一次看到蟒蛇流泪。
她一定是眼花了吧?蛇怎么会流泪?
蛇是没有泪腺的动物,怎会流泪?
可是如今,不断地从红鳞巨蟒眼中流出,大颗大颗的水滴又是什么?
“嘶嘶…”
红鳞巨蟒拖着笨重的身子,慢慢地来到小鱼旁边,像往日一样,用脑袋碰了碰自己的这位老朋友的手。
“嘶嘶,嘶嘶。”笨蛋,都说了你进来就会死,你不信我,后悔了吧。
“嘶嘶。”
它又用自己的脑袋碰了碰小鱼的脑袋,吐了吐蛇信,却仍得不到半点回应。
那个可爱的人类小女孩,再也不会笑着在它面前转圈圈,问它,大蛇,我的裙子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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