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是在无华院用过晚饭后才道别的,临走时,池净又给了他一张罕有的药方。
彼时他走路有些飘,脚步轻浮地回到了医庐。怀里的药方依然轻若无物,却又再次沉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觉得受之有愧。
净儿待他有知遇之恩,本该结草衔环的他却身无长物。
他能用什么来作为回报?
或许,他可以提前出发去雪山。在雪山上守着墨莲,等第一场雪落下,等墨莲盛开,再把它摘下来给净儿治脸...
“公子,你回来了?”赵童放下手里的扫帚,连蹦带跳地迎了出来。
是可怜的赵童啊。
名医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腰间的赵童,想起净儿不止一次提过赵童会害死自己,让他尽快把赵童赶走。
优柔寡断的他出于同情不但没有照办,还让赵童继续呆在自己身边。
甚至在净儿近日里的一再追问之下,他还撒谎说已经把赵童送走了。
他对赵童,已经仁至义尽了。
“赵童啊,终日,装成,无邪孩童,般生活,你,心里,不苦,吗?”名医坐了下来与赵童平视,不再俯视着他,语重心长地道。
“公子,你在说些什么,赵童不懂。”硕大而四方的脑袋假装不解地一歪,就差没将手指放进嘴里含着说话了。赵童依旧一派童真的笑容,在心里自厌地吐自己一口唾沫。
“你懂,的,我知道,你并不是,孩子,我,也一直,没有,把你当成,孩子来看。赵童,你是,侏儒症,患者。”名医终于选择直接把话说开来,该是与赵童分开的时候了,不管他多凄苦,都不能再收留他在这里了。
从今天开始他要惜命,留着自己的命来治净儿的脸。
“呵呵,公子,什么是侏儒症?”赵童的笑维持得有些勉为其难,还有些支离破碎。
“侏儒症,是婴孩在,母亲的肚子,里,患上的,先天里,的病症,病理,不明,无药能治。”名医喝了口茶,最近说话说多了,他的嗓子便会不舒服。
...
赵童没有再继续笑,眼里的笑意也一点点消了下去。
他揉了揉因维持笑容太久而僵硬的脸部,本就生得丑陋的脸失去了笑容与表情,显得可怖。他冷笑一声,讥讽地道:“不愧是名医,连侏儒症都听说过。”
以往他遇上的大夫别说侏儒症,只听他报上年龄,就像怕被传染般将他赶走...
更有甚者,还四处散播谣言说他是瘟鬼投胎,为了村民们的安全,联合其他的大夫一起鼓动村民,要把他架在火上把他活活烧死...
他自出娘胎,善良有加。爹娘与邻里都夸他懂事,乖巧可爱。但自从五岁那年的那个夜晚,他无故头痛呕吐后,一切就变了...
爹娘请来的大夫诊不出他的病症来,只胡乱开了一帖药让他服下,便再不过问。
可是随着他越长越大,爹娘的眼神开始闪躲,时而划过一些不自觉的恐惧...他与邻里的孩童们长得不一样,不一样,处处都不一样...
他身材矮胖,身体毛发稀少,下体...下体...下体更是如同稚童般不再有变化...
三十而立,却从未牵过姑娘家的手,从不知道情爱是什么样的滋味...就连上妓院,他出的价钱不菲,也没有妓女愿意与他共度良宵...
他嗜睡,肥胖,丑陋不堪...他就是个怪胎...受尽世间人的白眼与谩骂...父母为了他大吵一架,都不愿意承认生出这样的怪胎来是自己的责任,将他赶了出家门…相处多年的邻里乡亲连个馒头都不施舍给他一口,大呼瘟神...
可他何错之有?何错之有啊?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吗?长成这般,难道是他心甘情愿的吗?
不,他没有错...有错的不是他!是这些该死的大夫们!
如果不是他们胡乱开药,如果不是他们孤陋寡闻不懂医治,如果不是他们如此没有医德,他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他杀这些庸医乃是替天行道!
...
“这病,本就,无药可治,你,何苦滥杀,无辜。”名医责备道,不赞同地打断已有癫狂之态的赵童。
医者父母心,哪位大夫不希望患者经过自己的诊治能药到病除,完好如初?
“无辜?哈哈。”赵童怪笑一声,无辜?“我难道就不无辜吗?”
“你…唉。”名医劝说徒劳,只得作罢。“你,走吧,赵童。”
“走?哈哈哈…公子你如此善良,待人温厚,如今也要将我赶走么?”赵童再次笑了,他早该知道,这天底下的大夫沆瀣一气,都是一丘之貉哪会有好的?
“赵童,你以后,好自,为之。”名医说着,又忍不住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这是怎么了?嗓子渴得生疼…
茶…有问题?
“看在你收留了我这段时日的份上,本想让你慢慢中毒身亡,死得舒服点…但你不领情…哼。公子,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是个大夫!”他抽出了去兵器铺特制的短刃。
赵童矮,丑,胖。但是,他会武功。
而名医除了医术,什么都不会。
…
池净匆匆披上外衣,掀开床幔下了床就跟着聂意寒往外走。
聂意寒背上全是血…是他的,还是…
来不及多想,两人几乎是一路跑到了厅堂,聂意寒的背影移开,她就看到了地上躺在血泊里的名医…
她停下步来。
“净儿,还愣着干嘛?救人啊!”聂意寒大声地吼着,责怪她在这个时候发愣。
快救人啊!救人啊!
他放在名医身边暗中保护名医的人死前发出了暗号,他心急如焚飞一般赶过去,还是被那赵童逃脱了!
名医身中数刀,插在他心口旁的那一刀最深…可是他还没死!他还有一口气!他赶紧点了他身上几处重要穴位,把人背到这里来…
净儿也懂医,她一定有办法的…
血淋淋的名医与数年前娘亲半个身子都是血的那一幕重叠…聂意寒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咆哮着:“救他啊!快救他啊!”
救她啊!
池净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喉咙里像卡着一块石头。
“聂大哥…”她又试了试,终于能说出话来。“名大哥他…”
可是她已经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冰冷的地上,血红浸透了衣梢。那与世无争的有着仁心的医者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不用上前探,她也知道。
名大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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