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顺姑长叹一声,蹲下来收拾地上的破碗碎片与泼了一地的菜粥,不时以衣袖抹着泪。
不是感觉委屈,而是心疼,心疼池净不吃不喝,饿坏了胃又伤了身子根基。
“姑娘,你得好好活着啊…这两年虽然你行尸走肉般不说话也不笑不哭,可是不也好好吃饭睡觉了?你要是有个什么,我…我怎么有脸下去跟小鱼姑娘和玉瓶姑娘交代…”
池净蓦然睁开眼睛。
“玉瓶她…”她顿了顿,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怎么去的?”
哪怕再真实,她也依然认为眼前一切都是假的。但即使是假的,她也想要知道每一个人的结局。
方才段顺姑说,小鱼和玉瓶…
所以,玉瓶也没了?怎么没的?还有,她记得她带着人去连环潭的时候,玉瓶肚子已经很大了…
她的孩子呢?
她突然坐了起来,却又因一时动作过猛,再加上这三天没有好好地进食以及休息,眼前一阵发黑,差点一头栽到床下去。
段顺姑大惊,顾不得自己手上沾上了菜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姑娘!”
“我,我没事。”池净扶着段顺姑的手,静待那阵眩晕过去。
就在这一刻,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主意。“顺姑,你再去端碗粥来,我吃。”
“唉,唉唉,好,好!”段顺姑喜出望外,助她好好躺回床上,匆匆打扫了一下床边的一团混乱,再回厨房盛粥去了。
池净听着其他船舱里隐隐约约传来的琴声笑声男男女女嬉笑打骂声,心里不断地往下沉。
这几天来,她除了躺在这张床上一动不动,当然也无可避免地留意到了这船上的情况。
每晚,这船就像其他正常的花船一样,笙歌燕舞,纸醉金迷。待夜深人静,却时常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但总是很快又再度平息下来。
看来,顺姑说的,将离困住她在这船上是为了防止别人刺杀她,或许是真的?
不管如何,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她要想办法离开,去找万晟他们…她始终相信,亲眼所见的才是真的!
不,亲眼所见的也未必是真的…她不愿意去信大师兄会是这种人,如果这一切是假的,她也要找到突破口!
就先从顺姑开始吧…
段顺姑很快重新又端了一碗粥回来,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喂池净吃下。
空了许久的胃终于有了薄粥垫一垫,池净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
段顺姑舒了一口气,欣慰地收拾好碗筷正要退出去。
“顺姑,你坐下来。”池净道。
“姑娘?”段顺姑当然不会拒绝,将碗放桌上,再次走回床边,坐在她旁边。
“告诉我,玉瓶怎么走的?她的孩子呢?”池净尽量平静地道。
段顺姑沉重地拍了拍她的手,叹道:“姑娘,若你真的忘了,那我再慢慢告诉你。你不要急,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一滴不漏地告诉你。玉瓶她…她是死于一尸两命…”
“什么!”池净心里一痛,喉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姑娘!”段顺姑跳了起来,拔腿就要往外跑,想要去隔壁船舱告诉将离。
“别…顺姑,回来!”池净急扯住她,喘息道:“别,我没事,我只是一时气急…气急攻心…”
“姑娘,可是你都吐血了!”顺姑急红了眼。
池净缓缓摇头,伸手抹去唇边的血,“我没事,你接着说。”
“可是…”段顺姑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满脸倔强的她,终还是妥协了:“好吧。”
“玉瓶怎么回事?灰影呢?”池净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问道。
“虚通使了一招声东击西,把保护万少爷的一队军马引走,只留下灰影公子与关将军守着万少爷…灰影公子为了保护万少爷,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万少爷挡箭…”
池净默然,脸上一抹悲凄。
“消息传回来后,玉瓶她大受打击晕倒…因为动了胎气,需要提前分娩,但大夫说了,玉瓶没有求生意志…最后,跟肚子里的孩子一起,一起与灰影团聚了…”
池净静静落下泪来。
终究还是逃不过么?真的逃不过么?
“关将军带了十几个人与万少爷被困在一间破庙里,幸好最后发现破庙有密道可逃生,但虚通放了一把火…万少爷一人逃出来了,关将军与其他人抵抗到最后,为了掩护万少爷,被活活烧死了。”
嗯,她记得关离四柱相同,全为戊午,八字偏枯偏燥,当初她在他眼里所窥见的他的未来也是死于火中。
看来,倒是吻合。“后来呢?”
“后来没几天,万少爷也被抓到了…皇下旨押至菜市口行车裂之刑…不允收尸…”
池净难以承受地闭了闭眼。
“姑娘本也要被处以极刑,但东方侯爷与将离公子一起求情,将离公子更是献上了传文能延年益寿的珍贵血龙丹,皇上这才网开一面…”
“血龙丹?”她一愣,哪来的血龙丹?
“嗯,姑娘,你忘了?我们一连闯过了九关,在最后一关坤宫的时候拿到了另一份地图与一颗血龙丹。只可惜…我们刚出来,就被朝廷派来的官兵包围了。”段顺姑黯然道。
不是惋惜那座宝藏,而是不忿。她们一群人在下面九死一生,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出了关,却被虚通渔翁得利…
坤宫!
池净心跳微微加快,表面却不动声色地道:“我们是怎样从震宫离开的?”
岂知段顺姑一愣,不假思索地道:“姑娘,我们一群人都晕过去了,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震宫,而且当时你说没有时间解释,让我们不要问了。”
“……哦。”池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会儿又想起一个人来:“小鱼…她…”
“小鱼姑娘是为了保护你,召出了那两条大蛇…两条大蛇都被朝廷的人马打死了,小鱼她,她冲上去想要报仇,被乱刀砍死了…”段顺姑哽咽道。
小鱼姑娘是第三个没有用异样眼神看待她的姑娘,而第一个是池净,第二个是玉瓶。
她怎能不难过?
“乱刀砍死啊…”池净恍惚着,仿佛又看到了小鱼不断地把食物往嘴里塞,一边吸吮着手指,一边大呼好吃的样子。
小鱼是她为数不多的看不清未来的人,是以她根本没想到小鱼竟会死在乱刀之下。
一定…流了很多血吧…
“小鱼姑娘临走前说…说…说如果有来生,还想跟着你,吃很多好吃的东西…她说还想吃臭豆腐…”段顺姑道,同时背过身去以手捂着脸,破碎的呜咽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顺姑啊。”
池净双眼空洞,把手放在心口处喃喃道:“你说得这么逼真,说得像真的一样,我好像有点儿忍不住要相信了呢。”
“姑娘…”段顺姑不忍地道。
“你出去吧,我想好好地睡一觉。”池净气若游丝,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
除了睡觉,她什么也不想。
不想思考,不想回忆,不想说话,更不想清醒。
她实在太累了…所以沾枕就睡了。
她梦到了很多以往的事情。
她梦到初来之时,万晟救下她,给她东西吃的时候。梦到玉瓶不断地把醋往锅里倒的时候。梦到以墨被困在牢笼里用湛蓝的眼珠子看着她的时候。还梦到小鱼抱住她,一同坠落那个大洞的时候。
还梦到了楚家,何必方,段顺姑,石苍术,将离…
反反复复地,都是她回来东离之后,遇上的人和事。
她像一个局外者般看着这一场短暂而又无声的电影,时而笑出声,时而哭得涕泪滂沱。
醒来之后,她不言不语,像失了主魂般,除了吃东西与睡觉,什么也不做。
她太累了…这场梦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再也没有力气与让人交流,也没有力气踏出这个房门半步了。
更没有力气去辨别眼前一切真伪了。
或者说,她内心深处已经相信了段顺姑与将离所说的话,已经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她真的,一觉醒来,到了两年后…
“离王,你看…姑娘她,她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了…”段顺姑找到将离,向他禀告道。
次日,将离来到她的房内,看到白瓷娃娃般坐在地上,一如既往看着窗外风景发呆的池净,叹了口气。
像这两年来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他背靠着她的背,也坐在地上,无声地陪伴着她。
净净大部分时间都像如今这样不言不语,偶尔会莫名狂躁耍起性子,把舱内的东西全砸个稀巴烂,指着天破口大骂,指着他破口大骂…
但骂累之后过了一夜起来,又再度归于沉寂。
池净隐隐感觉到背后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朦胧中听到了他的低语——
净净,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过了一个月。
池净孱弱地躺在床上,嘴边噙着笑,看着脸上布满担忧替自己把脉的将离。
她也要死了。
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在莫名地衰弱下去,哪怕喝下多少珍贵的补药都不见起色。
她心知肚明,这就是抑郁症吧?
心病还需心药医,而她的心,已经连将离都医不了了。
段顺姑站在一旁偷偷抹着泪。
“净净…”将离开口唤她,眼里盈满痛意。
“嗯?我要死了?”她有些开心地道。
将离不语,段顺姑泪珠一串串地往下掉,捂着嘴跑了出去。
池净笑着,感觉自己眼皮又沉了下来,再度陷入昏睡。
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师父,秀儿,你们都说我命里还有一次难逃的死劫,是这次了吧?
可我一点也不想逃呢。
再度醒来的时候,是次日卯时。她睁开眼,看到坐在黑暗中不发一语的将离。
“将离…”池净吐出这两个字,似乎透支了大量的精力,无力地喘息起来。“我…我听见…听见你在…叫我…了…”
“嗯?”将离轻轻应了一声,黑暗之中伸手过来,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
“我…我刚才…听到你,你在…你在跟我…说,说话…”池净断断续续地道,意识有些混乱,但却十分清楚感觉到自己如今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是吗?我说了什么?”将离的声音有些哑,握紧了她的手。
“你说…你说,让我,让我赶紧…醒…醒过来…否则…否则就醒不过来了…”池净艰难地说完这句话,手指无力地动了动。
将离没有说话,将脸埋进她的手背,池净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终于感受到了手背上的一片湿意。
将离他…他哭了?
“别…别哭…”池净安慰道,吃力地抚了抚他的头发,“将离…帮…帮我…帮我梳…梳一梳头发…可…可…可可好?”
黑暗中,将离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摸索着燃了烛,烛光将房内照得通透。从她的枕边摸出一把梳子来,捧着她的一头秀发,轻轻地细细地为她梳起头来。
枕头下放梳子,本就是不吉利的做法。
人们素来只知卧室之中床的摆放位置极其重要,这关乎了人身体健康与否,心情开朗与否,而这些与人们的寿命息息相关。
但却鲜少有人知道,不但床方位的风水需要讲究,就连床上东西的摆放自古也是有不少忌讳的。
比如,枕头底下是不可放梳子,剪刀,镜子等物的。
剪刀煞气重,镜子阴气重,这些常识还是不少人知道的,但是与梳子有关的,却没有多少人知晓。
梳子,是人们重要的风水物件之一。只要是人常用的东西,都是一种风水物件,与人自身运气息息相关。
最开始的时候,第一个使用梳子的人是上古时期轩辕皇帝的王妃方雷氏,那时候的梳子并不是木头或牛角,甚至玉石所造。
而是鱼骨。
鱼骨,鱼之刺也。
人睡觉的时候,若枕头底下压着尖锐的东西而入眠,长久为之,便极容易患上脑疾。
头疼与频繁的噩梦还算是轻的。
池净当然也知道这个忌讳,但她不在乎,常边发呆边坐在床上梳头,按她说法是想要理清这三千烦恼丝,但她梳完了便顺手就将梳子塞在枕头底下,好方便下次再拿出来。
次数多了,将离也便由她去了。
很快,将离帮她梳顺了乌墨般黑的长发,又给她挽了一个很好看的发髻。
净净,别走。
“嗯?”她吃力地扭头看他,“大师兄你,你…方才…说,说什么?”
“我没有说话。”将离先是疑惑,很快反应过来后又心痛不已,“净净,你幻听了…”
都说人死前,会听到一些不属于人类的声音,还会看到那些先走一步的人回来接自己。
池净心里很平静。
大师兄,大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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