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男人的叫骂声越来越难听，间或还有低低的劝慰声传来，叶娴却自始至终，都不曾听到身为当事人的那个赵正，回应任何一句话。

　　当叶娴带着满腹疑惑和心底异样的心思利用各种巧劲儿挤进人群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情景：

　　挂着“济世救人”牌匾的医馆前，两名少年正合力抱着一名身着粗布蓝衫情绪激动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一边用手指点着一边口口声声骂着庸医的两鬓微白的男人，却正撩着袍角半蹲在地上，以手触探着木板做成的简易担架上躺着的同样骂骂咧咧的老翁裸露在外的右腿。

　　他的神情凝重而专注，全副的注意力都在老翁的腿上，仿佛没有听到中年男人的骂语，亦没有看到周围投诸过来的各异视线。

　　“你还看什么看？这些都是你害的！本来，我爹腿上长的只是个小脓包，有些红肿疼痛，才想着到这儿买点药回去涂抹涂抹。谁知，这一涂抹就出问题了，不但脓包越长越大，腿肿得越来越厉害，更是疼得我爹整宿整宿睡不着，连走路都走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爹这条腿岂不是就要残了？”

　　中年男人被赵正的毫无反应激怒，一个用力将抱着自己的两名少年甩开后，大步冲到他身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倒是告诉我，现下我爹的腿，到底是能治好不能？”

　　赵正凝视着患者伤处的视线被迫移开，对上中年男人尚带着一丝商量的眼神，他却最终垂了垂眸，摇头道：“赵正医术不精，没料到你爹腿上长的乃是毒疖子。现在还请速速将你爹带去两条街外的陈大夫那儿，用他家的祖传膏药贴一贴，或许能有所助益。否则，怕是这条腿真要废了……”

　　“去你奶奶的！要是我爹这条腿真有个什么事，老子用你的一条腿来偿还。”中年男人气怒之下，一把将赵正掼在了地上，朝着他身上狠狠踹了一脚后，又一个转身指着人群之前捏拳站着的两名壮汉，大声道，“二弟，三弟，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抄家伙，进铺子砸了他的那些破东西？也省得他再继续招摇撞骗坑害其他人！”

　　他话声一落，原本只是神情恨恨立于人前的两名壮汉，立时同时避开闻声吓得慌忙上前阻挡的两名少年，冲入屋内先是一挥胳膊将柜台上的药秤、算盘什么的全扫落在了地上，尔后又冲入柜台内对着装药的柜子一番打砸。

　　不过砸眼间，散发着药香味儿、摆设整齐的医馆，便只剩满地的狼藉和哭丧着脸趴在狼藉中的两名应是学徒的少年。

　　原本围在周围不时劝解两句中年男人的看客们，也因为赵正的话而转了心思，全都站在了中年男人那边，既同情老翁的遭遇，更气愤赵正的无能，对于那两兄弟的过激行为，竟是无一上前阻拦。

　　而被掼倒在地的赵正，则怔怔看着屋内的一切，眸子里噙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痛苦与挣扎，怕是只有一直暗暗打量着他的叶娴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急着给自己的老爹治腿，兄弟三人很快便愤然离去，围观之人也陆续议论着走开。

　　很快，整个医馆门前，便只剩下坐着失神的赵正和蹙眉看着他的叶娴。

　　“你明明有把握能治好他，为何却不顾自己的名声受损，将病人推给竞争对手，将功劳拱手相送？或者，你就不担心万一那个陈大夫医术不行，当真误了那位老伯的腿？”

　　叶娴没有错过他眼神中缓缓流转的光芒，没有错过他从自信笃定却到最后放弃的痛苦与挣扎，甚至是不甘。

　　所以，她越发好奇，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这个赵正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冒着医术被怀疑、医馆倒闭的危险，将病人推往别处的？

　　他与患者有仇？还是那个陈大夫与他关系极好，他想成全对方的好名声，替其招揽病人？

　　她的话，令赵正迅速回神，神情间快速掠过一抹震惊与惊恐，最终都在他看过来的那一刻，化为了脸上的木然与疏离：“姑娘在说什么？赵某人听不懂。那赵大夫独家秘制的药膏特别好用，那老伯的腿一定不会有什么事。姑娘若是也要看病，还是也去陈大夫那儿吧，赵某今日不接诊。何况，赵某的医术，也确如他们所言，不足为信。”

　　听着他后面的话竟有种凝着气怒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叶娴心底的疑惑加深，表面上却是一笑置之，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缓步入内，反客为主地提醒了两名不知所措的少年收拾屋子后，转身望着愕然起身跟进来的赵正：“赵大夫，他们不信你，我却是对你充满了信心的，只想由你来医我的病。”

　　赵正再次一愕，略带戒备地深深看了叶娴一眼。

　　这个一眼便识破他心思的女子是谁？当面揭穿他又是何意？难道，她也是他们派来的？

　　但所有的猜测，都在他看清叶娴面容的那一刻，凝在了心底。

　　他的眸中再次露出震惊之色，却在察觉到叶娴打量的眸光后，眸光微垂，淡淡道：“承蒙姑娘看得起，只是……”

　　他假装为难地看向周围一地的狼藉，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叶娴却再次一笑，不介意地道：“无妨，我诚心求医，那边的两把椅子还立着，倒正好方便赵大夫替我诊治。”

　　她原本只是因着他与原主的生母一样，也是姓赵的医者，才想着来碰碰运气。却不想他的身上竟似藏着很大的秘密，生怕被她察觉出来一般。

　　许是担心自己表现得太过反而引人起疑，赵正垂眸沉思一瞬后，终于答应了叶娴的请求。

　　只是，当他的双指搭到叶娴的腕脉上一番查探后，他的眸光猛地一跳，又控制不住深深看了叶娴一眼。

　　“赵大夫，可是我染了什么重疾？”叶娴没有错过他眼神里的震惊，正庆幸自己是不是找对了人时，他却将手指从她腕间撤开，缓缓摇了摇头：“只是姑娘气血两虚得厉害，若不及时加以调理，长此以往，只怕对以后……有碍。看姑娘年岁也不小，不可再小觑此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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