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庚敖从理政的高室归内寝。
王寝里的女御都知道,君上不允她们入高室一步。
被茅公唤来等在内寝里的卢姬迎上来,服侍更衣。
毕,庚敖坐于榻侧,望着卢姬自褪衣裳。
绫罗纱衣渐次委地。卢姬靠将上来,轻轻依偎入他怀中,仰面喃喃轻唤:“君上……”
她声若呢喃,眼眸里脉脉含情,又流露出了些许仿似不敢诉说的委屈之意。
卢姬是卢国进献而来的美女,卢国公族之女。
卢国本是周室同姓分封之国,地处洛邑之西,从前是周天子用以拱卫王室的封国之一,奈何时移势易,周王威堕,卢国如今国小民弱,屡遭近旁诸国夹击,苦不堪言,遂投靠了地处卢国之西且日渐雄起的穆国。五年前献上以貌美著称的卢姬。文公一向喜爱次子,当时便给了庚敖为女御。
既为国君,勤政抚民自是他应担的职责,但暇时享用美人温柔,亦是权力所附的理所当然。
卢姬貌美,性柔媚,于床笫之事,亦极能投男子所好。
他久未近女色,便也冷落了她许久。
庚敖笑了笑,顺势便将她放倒在了榻上,视线落她胸间,一顿,眼前忽跃出了那日所见的一幕。
那秭女的身段,自比不上此刻卧于王榻之侧的女子丰腴,但盈盈娇致,却更有一种惹人想去怜爱的美态。
叫他印象深刻的,还有那处宛若桃花的胎记,似朱砂精心描绘,精致小小一朵,怒绽于玉白肌肤之上,似要与那两颗淡淡粉红的蕾尖斗艳。
虽不过匆匆一瞥,所见就被她以衣襟给遮掩住了,但当时的惊艳,却扑目而来,此刻想了起来,犹历历在目。
可惜了,天生一副绝品皮肉,也不知是否因了从前在秭地生活艰辛风吹日晒所致,面容却如此不堪相配。
面容还在其次,她的性子,更是令他不喜。
想起来就觉心中不快。
……
卢姬双眸半睁半闭,眉目媚态横生。
庚敖盯着她的脸,心中忽发一个奇念。
倘若将她召来,命她侍寝,被他压于身下之时,不知她又将会是何等模样?
难道还能保持住这一路上的不假辞色之态?
念及此,他忽血气翻涌,恶念顿时大炽。
卢姬觉他暴胀,面颊潮红,喘息急促,却又悄悄睁开了眼睛,红唇附他耳畔,娇喘低声道:“君上……今夜伯伊夫人可曾请君上过去?”
庚敖漫不经心唔了一声。
卢姬伸舌轻舐他耳根,吐气如兰,“妾听闻,伊贯恐势力被削,想再以伊氏女入君上后宫,这才极力反对君上妻晋侯女。君上若再以伊女为正妻,则日后伊氏之势,恐压君上一头……”
庚敖睁开眼睛,眸色瞬间转为冰冷。
“你受何人指使,敢在孤面前说这话?”
卢姬一惊,随即摇头:“并无人指使,只是妾随想而已……”
庚敖翻身而起,冷冷道:“孤妻何人,此事能容你置喙?你当孤不知?荀轸从前暗中赠你夜明珠,便是要你在孤面前说这番话吧?”
伊氏、荀氏是穆国的两大贵老之族,家族子弟众多,身居要位,一向相互倾轧。从庚敖登上国君之位开始,身为荀氏族老,荀轸自然不欲年轻国君再立伊氏之女为正妻,这才力主国君守约与晋国联姻。又知卢姬与寻常女御有所不同,便暗中赠送夜明珠,让她伺机在国君耳畔吹风。
这是半年之前的事了。卢姬此前一直没机会得亲近国君,今夜终于被召,喜不自胜,方才趁着男子情,欲勃发,知这是开口的最好时机,便如此这般说了出来。
她却没有想到,这事竟也被他知晓,只从前隐忍不发,见他两道冰冷目光投向自己,大惊失色,再不敢分辨,慌忙爬了起来,跪泣道:“君上息怒!怪妾一时糊涂犯忌!君上罚妾便是。如何罚,妾受之如饴!”
“妾明日便将他所赠之珠交出!”
她又道,一时堕泪纷纷,梨花带雨。
庚敖盯着她,微微眯了眯眼。
“他既赠你了,何必退回。”
半晌,他淡淡道,眉宇间的那丝怒意也似渐渐消退。
卢姬一颗心方定了些,拭去泪痕,又爬回到他身后,身子贴上他后背,一双柔荑也慢慢攀回到他了的腰腹之上。
“君上,不早了,妾服侍你睡下吧……”她的声音带了点鼻音,又软又浓。
“出。”
卢姬一怔,仰脸看他,见他面容冷漠,片刻之前的情动模样已荡然无存,不敢悖逆,咬唇爬下了榻,匆匆穿回衣裳,低头出了内寝。
茅公入内,行至王榻之侧,见他闭目仰卧,神色索然,迟疑了下,低声问:“君上,可要另召女御侍寝?”
庚敖道:“不必,你去歇了吧。”
茅公应是,转身退出,忽听身后声音又起:“那个秭女,如何安置的?”
茅公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依旧闭目,方才那一句,似不过信口所问。便道:“老奴将她暂安置于传舍一偏院内。”
庚敖唔了一声:“令舍人监察,亦不得慢待。”
茅公应了,再等片刻,未听他有吩咐,似已入睡,便轻手轻脚退出内寝。
……
阿玄在传舍里暂时落脚下来,转眼便过去了五六日。
这些日,倘她外出,无人阻拦。但阿玄也觉察到了,身后不远之处,必有一舍人跟随。
阿玄知这是为了防范她逃走。
她确实考虑过伺机潜逃,但很快就打消了主意。
就算她逃出了丘阳城,天下之大,唯一能去的地方,也就是回狄道寻隗龙。
即便运气够好,让她能够搭上商队穿越路上的城池和荒野,最后安然抵达目的地,但这边倘若不放过她,又怎可能想不到她的去向?
茅公之前强行带她同行的本意,自然是为了给庚敖治他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的头疼之症。
此后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倘若没有意外,应该就是这样过下去了。
逃走并不现实,只能退而求其次。
隗龙母子,如今就是她在这世上所剩的最后亲人了。
她知道他们一定在挂念自己,就像自己时常挂念他们一样。
她想让隗龙知道她如今已平安抵达了丘阳,过的很好。
她也想知道他们的近况。
阿玄便寻舍人,说了自己的请求,请他转告茅公。
舍人此前曾得过茅公的吩咐,若这女子有事,便去王宫转告。当日将消息传了过去。
过了几天,舍人笑容满面地来找阿玄,说恰有一批辎重不日发往天水,可为她带信过去。
阿玄大喜。
隗龙从前曾随阿玄习字,陆续也识了不少的字。阿玄便写了一封告平安书,又想着那边冬日严寒,隗嫫若无冬衣御寒,怕熬不过去这个冬天,便想为她捎带一件寒衣。
她在传舍里饭食无忧,却身无分文。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面她曾用以贿赂坐车的玉珏了。
阿玄拿了出来,翻看了片刻。
她想起前几日外出时,在城西曾见到过商队的影子。
商队来自各国,南货北易,说不定能收了这块玉珏。
……
丘阳作穆国国都,至今已逾百年,人口繁衍,如今达数十万之众,街道喧闹,西市因汇聚各国商人,更是熙熙攘攘。
阿玄一路过去,站在角落里观察了片刻,朝一支操齐人口音的商队走去。
齐国商业繁荣,天下丝绸珠贝,十之七八都经由齐人之手流通,商人见多识广,或许有看中的,愿意收了这块玉珏。
阿玄寻到那支商队的头领,取出玉珏,递了上去。
头领接过,就着日头照了几下,道:“我不诓你,你这玉珏,倘若成对,价值贵重。如今只得一只,未免失双,我收了也无大用处……”
这东西,阿玄留着不过只是废物,若换成钱,也算是尽了其用,道:“我知你所言不差。只是你当也是识货之人,这玉质地绝美,也算罕物,何况我不出高价,你收了去,怎就不能盈利?”
那齐人踌躇了下,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一个正与人说话的白衣男子,叫阿玄稍候,走了过去,恭敬地道:“主人,有一女子欲出这枚玉珏,质地上好,可惜不能成对,收不收?”
齐翚视线掠过玉珏,起先并不怎么在意,忽然目光定住,取过玉珏,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片刻,终于想了起来。
他此次临出齐都之前,齐侯曾传他入宫,向他展示来自周王的一封朝书,因他走南行北,见多天下宝物,询问他从前是否见到过朝书中所绘的那面玉珏,知他未曾入眼过,又叮嘱了一声,说日后若是见到,便来禀告,因那持珏之人,极有可能便是周室王姬。
周王虽威信渐堕,但还是天下共主,九鼎之尊,地位摆在那里,诸侯能从竞求者中娶到王姬,依旧是件脸面贴金的事。
当时齐翚漫口应了,却并未上心,渐渐也忘记了此事,片刻前刚看到那面玉珏,只觉眼熟,接过仔细察看,才终于想了起来,应该就是那日在周王朝书中所见过的那面玉珏。
玉面上的龙凤雕纹精致异常,形状独特,以他眼力,绝不至于看错。
齐翚心里微微波动,立刻问道:“人呢?”
头领指着阿玄:“便是她了。”
齐翚看了眼阿玄,朝她快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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