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惜被晴雯看的心里发毛, 便问道:“你只管盯着我看是怎地?我这脸上有花么?”晴雯掩嘴一笑, 便说道:“你脸上没花, 命里有的。”花惜听这话蹊跷, 就问道:“命里有什么花儿的?”晴雯说道:“自然是那……桃花了!”
花惜一惊,就笑骂道:“你胡说什么呢!大概我哥近来宠的你厉害, 竟叫你越发放肆了, 在人前你是我嫂子, 在人后, 我只当你是昔日的晴雯蹄子, 再说,小心我就挠你!”
晴雯听了这话,仍是笑眯眯地,咳了声,就说道:“你休要再瞒我,方才外头那位大人来,你同他在外面说话,我都听到了。”
花惜一惊,失声叫道:“什么?”晴雯说道:“虽说你们两个说的什么绕来绕去的……我有些听不明白, 但听那大人的语气,跟你的应对,我心底也隐约猜到了几分。”
花惜皱眉看着晴雯, 目光发直。
晴雯见她不笑也不窘, 只是有些恼恼的, 就才有点慌张, 说道:“莫不是恼了?起先我并非有意的,本不知那大人来了,我是去找你,不料你不在,又听了你们说话……一时没走开脚的,你若是不喜欢,这事我便忘了,以后也不会别人说就是了。”
花惜见晴雯有些慌张,慢慢反应过来,就摇头说道:“无事,我不恼你的,既然你也知道了,我索性就不瞒着了,只不过,我心里却烦恼着呢。”
晴雯见她不是恼了自己,才松了口气,却好奇坐了,问道:“怎么了,又恼个什么,好端端的?这不是件儿大喜之事么?那大人我隐约听你哥哥说过,乃是个了不得的大贵人,他先说出那些话来,我还不信呢,后来是细想了想,才想通的,不是我说,倒是个不错之人。”
花惜见晴雯为林如海说话,就问道:“你觉得林大人不错?”
晴雯细想了想,就点点头,说道:“你也知道,我素来是眼高的,只不过,再高也要有个限度,过高了就显得矫情了。这林大人,因听他说话里头对你上心,我就大着胆子,趁着他起身的时候看了一眼,着实是好人物的……虽然是林姑娘的父亲,但也不算太老,也算正是壮年,比起那府里头的大老爷那样七老八十的……还曾想着要鸳鸯姐姐当什么姨娘呢,这两个是不能比的,这位林大人有才有貌,有钱有势,且我看你对他似乎也……难道你不喜欢的?”
花惜怔怔想了片刻,说道:“他的确是有才有貌,有钱有势,方才我也说过,倘若他放出风去要娶妻纳妾,京城内必然有无数的名门闺秀望风而至,——哪里就轮得到我呢?”一时有些气闷。
晴雯就不解,问道:“那不是正好么?如今他只爱你一个,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花惜苦闷说道:“我只是想不通,他为何看上我了呢?”
晴雯眨了眨眼,说道:“这个我却说不清,不过你性格温柔,长的也不差,又聪明伶俐的,人见人爱是不足为奇的,林大人喜欢你,也没什么呀,只该高兴才是,又想那么多做什么。”
花惜摇头,叹一口气嘟囔说道:“若是说性格温柔,长相不差,聪明伶俐的那些……我不信他当那么大官儿,平日交往那么多达官贵人,且又经常出入那府里头,就见不到些个比我更温柔貌美,聪明伶俐的。”
晴雯想了想,说道:“这话说的倒也是。”
花惜听她也这么说,一时沮丧,趴在被子上就做气息奄奄之状,说道:“所以我说,这其中有些不对头,可我又不知怎样不对头。他凭什么就看上我了呢?”
晴雯见她如此沮丧,心中又是愕然又是好笑,说道:“你虽然是个性情温和的,不过那是对别人而言,私下里,我是最知道的,你平日里是何等气傲的?……前些日子前街里那老爷来为我说亲,你替我回绝婆婆的那些话,后来婆婆都跟我说过了。我也暗地惊诧……又很是信服你,连婆婆也赞你是个很有主张见识的……将心比心,我细想你说的那些话,也知道你想要的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你实话跟我说一句……你喜欢林大人么?”
花惜发呆,心头烦乱的很,毫无头绪,半晌说道:“我、我不知道。”
晴雯握了她的手,细细摩挲片刻,说道:“你也不用太过为难,就听我的……如你先前替我回绝婆婆说的话一般。反正咱们家里现在过得平安喜乐的,你哥哥也安稳,我们也都没有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只要平平淡淡过自己的日子就可。你若是喜欢林大人,愿意嫁的话,这件事还有的商量,你若是不喜他,不愿意嫁,那就罢了。凭他是怎样的高门大户,我们不进还不行么?你说如何?”
花惜听晴雯说了这番话,勉强一笑,说道:“你竟想的比我更透彻。如此甚好……另外,妈跟哥哥那边,你替我都瞒着些,先不必同他们说。”
晴雯说道:“我自明白的。”两个商议完了,晴雯就说道:“先头你问我林大人为何看上的是你,其实我觉得这件事,说起来是不会明白的,——我跟你说句不怕羞的,当初我在那府里的时候,是谁也不放在眼里,唯独对宝玉高看一眼,那也只因他是我的主子罢了,一直等出来后,进了这家里头,跟你哥哥相处的那些日子,也没什么大事,平平淡淡的,不知不觉心头就有了他了,因此你同我说其他亲事的时候,我只是不乐意……后来我私问你哥哥对我感觉如何,他跟我所想的,倒是差不多,只说是不知不觉之中,就有了我在心里头……这些话说起来怪羞人的。”
晴雯虽然已经嫁为人妻,但到底是那样个性子,说了这番,双颊火红,便拿帕子掩了脸。
花惜痴痴听完,说道:“这样说来,我这心里头……”
——不知不觉便有了他了?如此想想,自跟林如海见了后,她那些夜晚里做的噩梦,会不会也是“心里有了他”的证明?
花惜打了个寒战。然而假如将这些暂且按下,再想想其他,假如真个儿嫁了林如海的话,当姨娘自然不可,做填房么,就如继室一般……等同是二婚娶妻,虽然心理上有些怪怪的,倒是无碍,横竖不是姨娘妾室。而且林如海言下之意,仿佛是不会要其他妾室了,这倒是一件好事。
然而假如真个儿跟了林如海,将来林黛玉就成了自己女儿了……宝玉……花惜想到两人“膝前承欢”之态,不知为何就觉得十分不能蛋腚。
因此花惜只把这宗事暗暗压下。过了几日,却将是科考之日,那府里特地派人来,听闻宝玉已经准备应试,花惜自暗暗祷祝希望宝玉能够博取功名。
花惜那铺子也请好了掌柜,一切都有掌柜的打点。花惜偶尔便去一观,见一切都井井有条,不时地来几个客人相看,虽然是看得多买的少,买者也多数是猎奇而已,但到底有出有入,比一潭死水要好些,等慢慢地推广开来,自有更好的。
这日花惜正在听掌柜的说哪些客人看得多,哪些买的多,以及客人的反映之类,却见外头有人衣袖一摆,手中握着一柄折扇,潇潇洒洒走了进来。花惜一怔,发觉这人是认得的,正是前度在布料铺子见过面的蒋玉菡。
见到这位“官配之人”,花惜心情很是复杂。复杂归复杂,低着头刚想镇定闪人,蒋玉菡眼睛却尖,急忙就叫了一声:“姑娘!”
花惜只好住脚,就看蒋玉菡,说道:“原来是公子……呵,我有些眼拙,方才竟没瞧见。”
这铺子能有多大,就算是飞进来一个苍蝇也是会碰到人的。且蒋玉菡自一进门就扫见她看了自己一眼,哪里会没瞧见的。然而蒋玉菡只笑微微地,也不说破,只说道:“姑娘怎地也在此,莫非要买……这些公仔?”
花惜咳嗽一声,这人语声温婉,念起可笑的“公仔”两字,倒是余韵袅袅,很是好听。花惜便笑,不答反而问说道:“公子莫非也要买么?”
蒋玉菡说道:“听闻此地有些趣致之物,特地过来瞧瞧……姑娘喜欢什么样儿的?”花惜点头,说道:“我个个都是爱的,只不过今日没带那么多银两,只得改日再来罢了,嗯,公子请便,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蒋玉菡见她即刻要走,略见失落,却也不拦,只微笑说道:“姑娘走好。”便目送花惜。
花惜点头,避开蒋玉菡便出了铺子,沿街回家去,正走到半路,却见个家里头的小厮急急忙忙跑出来,见了她,急忙就说道:“姑娘在这里呢,姑娘快回去看看罢,老太太急病了呢!”
花惜一听袭人娘病了,大惊,二话不说急忙就飞速赶回家中,此刻家里头去相请的大夫也正进门,便去探望袭人娘。
花惜进到里屋,见晴雯早已经守着,见大夫来到,就起身闪到一边避开,花惜却站着不动。那大夫上前把脉过后,说道:“这不过是老病添了新症。”就解释说人若是老了,便必定百病缠身,袭人娘便是如此。当下就开了药方出来,花惜也不懂得药方子到底如何,就收了,准备等花自芳回来叫他拿到药店看一看。
这大夫开完了药,就又问道:“这家里的男丁呢?”花惜就向前说道:“我哥哥在外有事,暂且未回,大夫若有吩咐就先告知我便可。”
大夫见她言谈文雅有礼,人也不慌张,十分明白之态,便同花惜出到外边,才说道:“令堂这病症,乃是年轻时候太过操劳,以至于体虚血弱,才会陡然昏迷,幸好这还是轻的,若是久而久之,便不免……咳,如今我用药将她缓过来,以后,你们家里若是能够,就找些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每日少许,慢慢地补养着,这身子或许还能撑上几年,不然的话,怕是熬到油尽灯枯,就……”花惜急忙说道:“请老神仙赐些能救命的方子最好。”
大夫见她恳切,便点头,说道:“我先前开的房子,是猛药,吃个三四天看看差不多了就行了,不能多吃,如今我就再开一副,加些名贵东西进去,且又要常用,因此这价自然也贵些,一般人家是扛不住的。”
花惜心头一沉,咬牙说道:“救命如救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那大夫见她说的坚决,就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写下来给姑娘。”花惜说道:“有劳了。”
当下这大夫就又开了一副药方出来,花惜才叫小厮付了账,相送大夫出外,片刻花自芳回来,探望过了袭人娘,急忙就去抓药。
当夜,花惜自把那药方拿了,反反复复相看,这药方子里的药材加起来,虽然也不过是半两多银子,但常年要用的话,那可真真花钱如流水了,怪道那大夫说一般人家用不起的。
花惜看了许久,便把自己素日在贾府得的些宝贝自箱子里一一拿出来摆着看,每一样东西都仿佛代表旧日一件事,一刹那竟把在荣国府内诸多旧事都思想起来。
一直到了半夜,花惜看着看着,便望见一物夹杂其中,别致不同,花惜信手拿出来,低头细细看看,蓦地一怔,却见竟是林如海相送的那珍珠黄金戒子,于灯影之下,宛然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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