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夷王妃不敢再多想，答应一声，拎着东西，也走向一旁临时搭起来的灶台。

　　杀羊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看谁更技高一筹了。

　　羊在所有的牲杂里，折耗最重。百来斤的羊，宰后约莫只剩下五十斤，烹后又要少上一半。是以，她们要以成品多少作为胜负中的其一，其实还是有其道理所在。

　　丁娇看了眼自己分解的羊肉，很快就有了主意。

　　她打算做上三四十道菜。

　　分割的羊肉或炖或小炒或炙或红烧或酒煮，这个大头，怎么都能做出二十来道菜。剩下的就是羊头，羊舌，羊肠，羊肚，羊肝，羊腰，羊蹄，羊尾，羊血，羊杂，各自分开做，又是十几道菜式。

　　于是，丁娇这边忙得热火朝天。

　　白煮羊肉，红煨羊肉，炸羊肉圆，炙羊肉片，火烧羊肉，叉烧罗叠肉，羊肉膏，酒煮羊肉，烧羊头，盐水羊舌，京耳等等。

　　一个多时辰过去，丁娇这头就出来了十几道菜。整个园子都弥漫着羊肉的香味儿。

　　一旁的北夷人则是傻了眼。

　　什么，什么！

　　羊肉还能这么吃。她们的口水落了一地。

　　北夷王妃几乎是眼珠子落到了丁娇的锅里。

　　她的羊都已经做好了，半边烤了吃，还有半边，当然是炖来吃。

　　她原本对自己的手艺极有信心。这是她们北夷人最常做，也是只有这两种做法，她们吃了几十年了，就合该是这般。

　　可这个大秦女人简直就是挑战她们这么多年，对羊的认识。

　　羊头可以这么吃么，还有羊肠，羊血，羊肝，羊舌头，这，这也太犯规了吧。

　　一定是不好吃的，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吃呢。

　　北夷女人们愤愤不平，各自围拢，去了大秦这边做好的菜肴桌前。

　　带着怀疑的心态，小小地夹起一块羊肚包，先是不敢入嘴，待尝过后，那筷子就停不下来了。

　　焖羊肝丝，好吃，叉烧菊花腰，好好吃，炒白肠，超级好吃，煨羊蹄，呜呜呜，怎么能这么好吃。

　　那些个北夷女人不会说中原话，只叽叽咕咕交换着意见，还时不时说两句鸟语。

　　她们彻底忘记了自己的立场，站在敌人的地盘里，吃得满嘴是油，还舍不得走。

　　没办法，北夷从未有过这等吃法，她们的胃被狡猾的中原人绑架了。

　　于是，原先斗鸡似的，要拼出个你死我活的双方，都极有默契地开始静静吃东西。

　　只可怜了丁娇，连续掌厨两个小时，楞是还剩下一小半食材没有处理完。

　　她快要饿死了。

　　她也懒得再动手了，扔下铲子，自顾自寻了碗筷，也开始大吃全羊宴。

　　前殿那头，景明帝一直在等消息。等不来宫女太监报信，他就自己抬脚走了过来。

　　那北夷王爷自然也是乐颠颠跟在身后。他迫不及待要去看看自家王妃如何让大秦的女人没脸。

　　一进园子，两人都彻底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景明帝则是开始揉眼睛。

　　那是他娴静不食人间烟火的静嫔么，怎么吃东西像头饿狼？

　　那是在他跟前，曾经信誓旦旦说，绝不吃荤腥，要为他在菩萨面前祈福的柳昭仪么，那嘴里鼓囊囊的，咬的是羊蹄吧？

　　还有那些，在他面前，都是一派贵女风范的婕妤们，都像是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景明帝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要瞎了。他后宫所有的仙女们，在这一刻，都被无情地打入了凡间。

　　跟在景明帝身后的北夷王爷也是呆若木鸡。

　　不是说好了王妃大杀四方，他过来看热闹就成么，他们北夷女人们怎么与大秦的女子有说有笑，还鸡同鸭讲地相互比划。

　　众女吃得尽兴，哪里知道景明帝与北夷王爷已经来了。

　　等有小宫女禀告说，皇帝来了，所有人都慌了。那贪嘴的，硬生生用帕子挡住脸，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肯去行礼请安。

　　景明帝神色复杂地坐在了最上首的位置。

　　于贵妃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这才将方才的情形说了。

　　她的话才说完，北夷王妃就已经抢话道：“皇上，这位三皇子妃真是能干，我甘拜下风。没想到中原的食物如此美味，我回头一定好好与我阏氏说说。当然，若是能学了这些个法子回去，那就更好了。”

　　景明帝被北夷王妃这低姿态大大地取悦了。

　　北夷蛮子终于开口服软，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当下就大手一挥，道：“我大秦这等东西多于皮毛，王妃自可学了去。”

　　北夷王妃当即乐得见牙不见眼。

　　北夷王爷却是没管他们。他闻着了羊肉的味道，压根就控制不住自己。不用旁人招呼，自己取了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景明帝看得哈哈大笑，示意宫女们服侍着，也跟着开吃。

　　于是，这一场剑拔弩张的比试，最后变成了好吃好好吃的全羊宴。

　　此时胜负已分，丁娇自然不肯再卖力气掌厨。那剩下的食材，由着御厨领下去，按照她的意思，一一烹煮了。

　　等景明帝发话，大家可以各自散了的时候，丁娇仿佛听到了佛音。

　　累了大半天，她真是快要支撑不住了。

　　临出宫前，北夷王妃却是紧紧地拉着丁娇的手。

　　“三皇子妃，你可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我如今住在鸿胪寺，到时，可是会上府去寻你。”

　　丁娇哭笑不得。

　　她保证道：“王妃放心，我们大秦最重承诺，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

　　她话是这么说，心底却在暗暗吐槽景明帝。

　　他可真会慷他人之慨，她积累了两辈子的羊肉方子，全要白白便宜了北夷人。

　　她腹诽几句，在宫门口上了马车。

　　“累不累，我给你按一按。”

　　“换你站几个时辰试试，用点力气，是不是没吃饱啊。”

　　夫妻两人的话飘散在风中，渐渐消失听不见了。

　　一旁太子府的马车上，陶然看着三皇子府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心底颇不是滋味。

　　丁娇娘竟然在宫里与蛮子比赛做吃的，还赢了。

　　她曾经是个厨子的事，她一点都不觉得丢人么。

　　陶然这般想，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站在灶台边挥洒自如地挥舞锅铲，你也喜欢的。

　　那东西几乎融入她的骨子里，她当然是忘不了，可她如今已经是太子侧妃，她怎么能自坠身份去做厨子。

　　她不可能再做厨子了。是丁娇娘傻，她没有错。

　　陶然心底空荡荡一片，仿佛丢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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