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时铮一直忘不掉。
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仿佛在冷眼旁观俗世一般,让人心神颤颤。
所以当他再次见到昭衍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昭衍就是两年前那双眼睛的主人。
当时让时铮震惊的,不止是黑衣人毫发无损的冲破了芒山的重兵把守,而是他竟然知道自己将太子和太尉埋在了芒山。
他自以为自己的保密措施做的滴水不漏,却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若非他一直跟踪着自己,就是他关系网特别密切,一直派人暗中注意着太尉府和太子府的动静,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处在了他的监控之下。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你很厉害!”时铮远远地站着,对着站在三块墓碑前的黑衣人说。这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称赞。
“最左边是太子,中间是太尉?”
黑衣人避开了时铮的疑问,只问了自己想知道的。问出的话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你知道?”时铮问。
“你费尽心思将人偷出来带到这里安葬,尤其是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紧要关头,你还愿意让太子和太尉远离是非之地有个安静的居身之所,凭这一点,我愿意让昭扬和他们葬在一起。”黑衣人不急不缓慢慢道来。
“况且,你本来也想偷了昭扬的尸体来和太子一并安葬了,不是吗?”黑衣人看着时铮神情淡淡,语气中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时铮上前两步,在距离黑衣人两米的距离处站定,目光透着凌厉,仿佛利剑一般想要刺穿黑衣人的心,“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人轻笑一声,身形微晃,侧过身来看着时铮,“我是什么人对你来讲,一点用处都没有,所以你不需要纠结这个事。你要考虑的,是你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还要为我出谋划策?”时铮不屑的冷哼一声,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对话简直可笑。
“我将昭扬的尸体从乱葬岗带过来安葬,至少说明我跟你不是站在对立面,不是吗?”黑衣人对时铮的傲慢视而不见。
时铮再次看了看三个墓碑,墓碑上面都是空白一片,一个字都没有写。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那这三座墓,从左往右,依次是太子、太尉、昭扬将军。这样的结果本就是他一早计划好的,虽然出了意外,但总归,昭扬将军还是和太子、太尉葬在了一起。
至于他是谁,只要与他无害,便也无所谓了。
“最右边的,是昭扬将军?”时铮到底是问了一句,他心中唯一的疑惑。
“是,”黑衣人点了点头,“若是我迟了一步,他的尸体就要再次落入宁正霖的手中了。现在,他正派人各处搜寻,因为陛下有令,势必要找到昭扬的尸体。我将他的尸体带到这里,只是因为他为太子殚精竭虑了一辈子,生前无缘得见,死后,便好好叙续旧吧。”
时铮终于听出了他一贯平淡的声音里的一丝感伤,反倒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空气静默了好一会,黑衣人转过头来,“年轻人,我知道你与太子关系匪浅,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你能听进去那最好,听不进去也无所谓,按你自己的计划来就行,就当我胡言乱语了一番。”黑衣人说的认真,眼中的真诚也让时铮愣了愣。
不过片刻功夫,时铮挺了挺本就直挺的腰板,站的更加挺拔,不管这个人是何来历,是友非友不明,但至少不是敌人,这就够了。
至于他的点拨,或者对于正处于迷惑期的时铮而言,能点醒他也说不定。便是没用,不听就是了,总归对自己而言没有损害。
“先生请讲。”时铮态度恭敬。
“当前你要做的,不是敛起锋芒,而是要让自己锋芒毕露,最好以最快的时间让陛下注意到你,让朝中其他人听到你都饱含畏惧。尽可能的建立战功,越大越好,不用担心功高震主只管放开了你的胆子去做,你能做到什么高度就到什么高度。当今陛下不是前朝末帝,泰成帝心中的筹谋,远不是你我一般人能够猜测到的,所以,不要剑走偏锋妄图揣摩圣意。你只需做两件事,一是做到让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二是让陛下知道,你是个能托付大事的人,这就够了。”
“这,”时铮有些迟疑,“先生怎么知道,锋芒毕露不是着了陛下的忌讳呢?”
黑衣人又笑了,“我说了,我讲的话你都权当参考,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听不听随你。”
黑衣人环视了一眼黑黢黢的夜色,又最后看了眼三个空白的牌位,“他们三个便由你守护着吧,让他们尽量过的安宁点。”前半辈子一直担惊受怕的,如今在地下相遇了,便少些谋划多些安稳吧。
然后足尖一点便消失了踪迹。
时铮茫然的看着他不过瞬间便消失在夜幕中,对着不复存在的身影一时怅然。
难得有个人,可以和他平心静气的聊聊,也难得有个人,能在这紧要关头指点他两句。
收过心神,看着多出来的昭扬将军的坟墓,想着刚刚黑衣人说的话,时铮心中突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昭扬将军一辈子敛其锋芒,兢兢业业的固守着晋国的北疆,不争名不争利,只坚持自己心中想要收复故土的信念。结果呢,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没有在战场上马革裹尸,却被朝堂上的君王一剑毙命,真是莫大的讽刺。
如果,行军打仗这条路继续胆战心惊的走下去,不知何时就会被捉拿回未央宫送死的话,那他宁可选择一条不一样的路走下去。
前路如何他并不知道,但是一旦选择了,他就不会退缩。
***
“将军,外面下雨呢,你起来干什么去?”小时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时铮的房间,倚在门口,看着时铮利落的收拾好了自己,揉揉眼睛还是困,倚着门框迷迷糊糊的就要睡过去。
“刚刚不是告诉你不用起来了吗,你继续睡就行。”时铮洗了脸净了面,又挑了件藏青的长袍披在月牙白的衣服外面,这两件衣服都是昭寒在淆水边的小镇上给他挑的,他喜爱的紧。
小时又打了个哈欠,他衣服都没穿好,只随便披了个衣服就出来了。刚刚睡得正香,将军隔着墙敲了敲,告诉他自己要出门,让他不用跟着了。
“那怎么可以,小时要一直守在将军身后的,万一有什么琐事,小时也是可以应付的。”小时哈欠连天的说。
“滚回去睡觉!”时铮提了剑想了想到底又放下,走到门口狠狠拍了下小时的肩膀,“少来我这里表忠心!你若真想出去,就不会穿成这样来我房间,滚远点。”
“哦,”当面被将军拆穿小心思,小时也没啥不好意思,他还能有什么事是将军看不透的,他那点小心思在将军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
“我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了。”时铮跨出门槛,想了想又回过头来看着小时,“但是你也别睡到太晚,在别人家始终不好。一会醒了,想办法与暗处的精骑取得联系,我们在淆水云来客栈的马匹还寄放在客栈,让他们派两个人骑回长安,将昭寒的马车厢一并带回长安,不用送来江夏了。”
小时瞌睡来袭,不受控制的点头,“好。”
“回去睡吧。”时铮拍拍他肩膀,转身大踏步走出了院落。
只是小雨,不撑伞也不碍事。
昭衍的住所不小,却很是空落落,一路走到门口都没见到人。连个门房都没有,除了昭衍、穆青,还有昭衍口中的厨娘,时铮不知道这院子中可还有第四个人的存在。
出了昭衍的府邸,外面一条青石板路很是悠长,前后都看不到尽头一般,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更是充满了江南水乡的韵味。
在北方,尤其是长安,根本体会不到这样的幽秘和精致。
天色还早,又逢下雨,路上并无几个行人。
整个天空仿佛都凝固了一般,水雾泼墨的天空,青石色的路面,淅沥的细雨,行走其中,仿佛穿梭在一幅静止的画卷中,让人不安躁动的心,也平白安静了许多。
这样的气氛,适合鸣筝起舞,不适合兵戎相见。
穿梭了几条街道,都是一如最初的安静,直到走到一家茶馆前,听着里面闹哄哄的声音,时铮才觉得江夏有了一丝人气。
在时铮看来,这份安宁的环境,并不符合当前江夏叛乱的氛围,这里本该是像从别人听来的那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而不是人人自若安居乐业的现象。
信步走进茶楼,里面已经聚集了许多听书之人,两三人围坐一桌,竟也坐了个满满当当。
时铮寻了最外面一个桌子坐了,静静的看着说书先生在津津有味的讲述他知道的段子和趣闻,底下人也听得乐不思蜀,不时发出一阵喝彩声。
有小二走到近前问时铮需要些什么,看别人桌子上的东西,时铮随手一指旁边的一桌,点了点桌子,示意要一模一样的东西,伙计点点头走了,不一会就将茶点端了上来。
前面突然爆发出了阵阵喝彩声,并伴随着一阵阵高声呼喝。
“我们要听,快讲快讲。”
“讲吧讲吧,大家伙都听着呐。”
“快点快点,等不及了。”
时铮耳朵都被震痛了,才听到说书先生慢悠悠的抬了抬手,制止了底下的躁动,不疾不徐的开口,“要说这如音郡主和左丞相的故事,还得从二十多年前的元宵夜说起。”
惊堂木啪的一声响,满堂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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